两封家书的到来让秦清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着地,紧绷了许久的弦松下来,才松了口气,隔日就一病不起了。
临近五月,气候逐渐变暖,家底殷实的分外怕热的人家已经用上了冰。
秦清却反而额头烫得惊人,整个人烧的昏昏沉沉。
原先还是好端端的,这骤然倒下,吓了所有人一跳,险些雾凇院乱成一团。
谢策本来在外头,得了消息就立马赶了回来。
一直为卢见殊把脉的那位老郎中来上门看诊,便叫他瞧一瞧秦清。
卢见殊坐在一旁,担忧道:“杨先生,我妹妹没事吧?”
姓杨的郎中把过脉后,眉头微微松开些,道:“夫人宽心,郡主并无大碍。”
正巧谢策回来了,卢见殊便让开位置,请杨先生去外头吃茶。
杨先生吃了茶,见卢见殊诚恳望着他,不由叹了口气。
“夫人是知道的,郡主的身体,向来如此。当年长公主提早发动,不仅自身亏了元气,落下病根,于孩子也虚弱无比,就连宫中太医也断言活不过......多亏了先前的郎中为她仔细调养,本是有了起色,但想必是因着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大怮之下气血逆转,这......”
他说的含蓄,对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也是同情万分。
“想必郡主先前还有呕血过。”杨先生沉吟道,“老朽学艺不精,若是能找到先前为郡主看诊的郎中,想必还有一线生机。”
最后,他劝道:“郡主这身子骨,本就不适合操心劳累,更要忌着大喜大悲。”
卢见殊一一点头记下,给了诊金叫人将杨先生送回去。
如今,也只能期盼季先生早日回来了。
若没有他,阿宁可怎么办呀。
秦清这场病来势汹汹,谢策和丹心几个不眠不休照顾了好几个晚上,才使得烧退下来。
之后一直病怏怏的,大多时候都是卧于病榻。
本就清减的人又瘦下去许多。
看的人内心焦灼不已。
谢策将能推的事情都推了,不是交给秦衡和太子殿下,就是扔给谢石和杨臣,只专心陪着秦清。
他怕她闷,特意搜罗了不少古今杂谈,在她醒着的时候念书给她听。
秦清一日消瘦一日,面色苍白如纸,有时候就连说话也没力气。
半梦半醒间,她轻轻握住谢策的手。
她觉得很对不起他。
“还困吗?”谢策将书扔到一边儿,摸了摸她的脸,想让她高兴点,于是说:“今天宫里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他幸灾乐祸地笑:“太子被打了!进去建安殿一趟,出来就毁容了!脸肿的跟个猪头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秦清微微睁大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谢策撇了撇嘴,说:“好吧,其实没有毁容,但脸肿了!我还特意叫人把他那个模样画下来,等会儿吃了药再拿给你看。”
秦清用眼神催促他接着往下说。
太子殿下一向得明章帝看重,怎么会突然挨了打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啊......说来话长咯。”
和秦清有着很大的关系。
秦清病倒了的第一日,消息就传到了宫中,秦沅硬生生掰断了一根毛笔。
吓得谢绾绾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差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了。
她吞了吞口水,看着阴云笼罩的秦沅,鼓起勇气道:“安安,要不然,我们回家看一看嫂嫂吧。”
谁料秦沅道:“不。”
谢绾绾:啊?
她看着秦沅,只觉她眼底渗出的杀意如有实质,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很害怕,但还是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从她手中抽出那根断成两截的毛笔,捧起她的手,轻轻吹气。
“安安,不要生气,嫂嫂一定会没事的。”她笨拙地安慰道,“而且,而且有阿兄陪在嫂嫂身边,阿兄会照顾好嫂嫂的。”
秦沅置若罔闻,捏住谢绾绾软乎乎的手,定定地看着她:
“绾绾,去一趟东宫。帮我转达一句话。”
“就说,可以开始了。”
哪怕时机未到,也不能在这样下去。
她可以等,太子殿下,秦衡,秦湛,他们都可以等。
但是阿姐等不了。
她等不了那么久了。
“听清楚了吗?快去。”
谢绾绾鼓了鼓腮帮子,想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又不敢在秦沅心情不好的时候触霉头。她想了想,学着嫂嫂摸她脑袋的模样,踮起脚尖,笨拙地摸了摸秦沅的头发,安慰道:
“好吧,那你要乖乖的,不要再伤到自己了。我很快回来哦。”
秦沅难得没有嘲讽她。
她看了谢绾绾好一会儿,才松开手,轻轻点头。
快点回来。
谢绾绾不明白秦沅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她原模原样地转达给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想到今日传来消息说秦清忽然一病不起,猜想兴许是因为这个,才刺激地秦沅如此迫不及待。
“好,我知道了。辛苦绾绾再转告二姑娘,我会尽快的。”
太子殿下叫人拿了不少小姑娘喜欢吃的糕点和果脯,最后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声道:“辛苦费。”
“谢谢长瑾哥哥。”谢绾绾甜甜道谢,办完差事就赶忙屁颠屁颠回去复命。
“安安,我回来啦!”
秦沅抱着膝盖坐在炕上,一副皱眉思索的模样。
谢绾绾脱了鞋子爬到她身边,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啦,没事啦,嫂嫂吉人自有天相,不要担心。还有阿兄在呢。”
康王府这对兄妹,在某种方面有着一定的默契。
谢策哄秦清,谢绾绾哄秦沅。
分工明确。
尽管谢绾绾安慰人的技巧不太高明,但秦沅还是被她说的放松了身体。
她低声问:“谢绾绾,要开始杀人了。你怕吗?”
“啊?”谢绾绾反应慢半拍,闻言瞪圆了眼睛,死死抱紧她,“什什么?谁啊?谁要杀我?还是......你要杀谁?”
秦沅淡淡道:“放心吧,不会让你死的。”
“那你呢?”
“我什么?”
谢绾绾用那种“你是个小笨蛋”的眼神看她,着急道:“就是,就是你会不会......会不会死呀......”
最后两个字说的很轻很轻。
生怕被谁听见似的。
秦沅愣了一下,像是被她那个看小笨蛋的眼神激怒,掐了把她的脸,道:
“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谢绾绾傻笑道:“那我就安心了。”
秦沅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了。
太子殿下办事速度很快,当天傍晚便去求见明章帝,作出一副迷茫痛苦,愤怒不已又不愿意接受事实的模样。
那张挑拨离间的纸条已经被太子殿下销毁干净,这并不妨碍他自己学着那字迹另行描摹一张,交到明章帝的手中。
不出所料,明章帝果然有一瞬间的慌张。
他先是怒斥一派胡言,见太子殿下始终用怀疑的眼神看他,面上露出伤心的神情,想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奈何太子殿下这趟来根本不是为了听他狡辩的。
很快,殿内响起清脆的耳光声。
只听见一声怒吼——
“你给朕滚出去!”
太子殿下扶着门框,踉跄着脚步凑出来。
他眼角微红,脸颊红肿,表情麻木,一看就是挨了打的。
守在外头的一众宫人,以杨福全为首,全都震惊不已。
要知道太子殿下自打出生,就一直是循规蹈矩,明章帝器重厚爱都来不及,还从未动手打过他一下!
今日这是怎么了?
太子殿下说了什么话,才会引得陛下勃然大怒,甚至还动手打了这个自己最器重的儿子?
还是杨福全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搀扶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推开他,神情恍惚,又哭又笑。
“笑话,真是一个笑话。”
“不许管他!”里头传出明章帝的怒骂,和一阵瓷器茶盏摔碎的响声,“这个孽障!”
按照先前商量的,太子殿下没有回东宫,而是直接出了宫门,径直去往四皇子府上。
四皇子府邸修建的差不多,勉强也能住人。
即便不能住人,太子殿下想要留宿,四皇子也得想尽一切办法照办啊。
太子殿下意志消沉,在四皇子一连住了三日,期间,还因为深夜酗酒,整个人栽进院中的小池塘,差点活活溺死其中。
这可把四皇子吓了一跳。
更不要说明章帝和冯青叶。
明章帝又惊又怒,更多的还是心虚不安,他想派人叫太子殿下回来,又完全拉不下这个脸,正好冯青叶挣扎着从病榻起来,哭着要去宫外看太子殿下,明章帝顺水推舟默许了。
他想着太子殿下向来亲近这个姨母,兴许见了冯青叶,看在她的面子上,就能跟着一起回来了。
谁知道,皇后娘娘连四皇子府邸的大门都没进去。
太子殿下吩咐谁也不见,四皇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又不敢得罪太子殿下,只能亲自出来请皇后娘娘先行回宫。
冯青叶坐在马车里,在四皇子府外等候足足一个时辰,也没有等到太子殿下。
最后是哭着回宫的。
她本来是没病装病,后来得知华安长公主死了,深受打击,是真的病了,如今虽然太子殿下有提前和她打过招呼,但冯青叶想到早早过世的长姐,不由悲从中来,越发恨透了明章帝。
冯青叶回宫后,不管不顾冲到了建安殿,将殿中所有摆设统统砸了个稀巴烂。
还不等明章帝发火,她就将头上的金钗珠花扯的散落满地。
象征着皇后身份的玉佩摔在地上。
冯青叶恶狠狠地盯着明章帝,咬牙切齿:
“我家长瑾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打他?你有本事先杀了我,让我去见我阿姐!否则别想再动长瑾一下!”
她一步一步走近明章帝,眼神前所未有的凶狠。
“我知道你喜欢殷氏那个女人!你们这对狗男女,就是见着我阿姐早亡,所以才这样欺负长瑾!他一个没娘的孩子,从小懂事,你还要他怎么样?你到底还要他怎么样?!你若是想让长瑾给殷氏的儿子腾位置,早说啊!犯不上这样来恶心人!”
明章帝气的直发抖,又不能拿她怎么样。
“一派胡言!滚出去!滚回惊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