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前，秦清等人行至此处，恰好看见五皇子秦彻。
准确来说，是不小心撞见他在宫里头的遭遇。
生母早亡、生父不喜，又无外家帮衬，五皇子能在宫里活到现在也是实属不易。
他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略微宽大的衣裳，袖口的针脚都散了些许，又被人用粗糙的针线补好，手艺看着明显生疏。
面前站着的两个年轻宫人，衣着整洁得体，拿着托盘的手露出一小截手腕，上头还有一只刻了花纹的银镯子。
这样看去，奴才竟比主子过的还要光鲜亮丽。
五皇子低着头，是多年养成的畏缩习惯。
相比之下，这两个宫人面色冷淡，隐含不耐，看着五皇子这副受气包的模样就觉晦气，将手中托盘往五皇子手里一推，就想离去。
谁知五皇子如惊弓之鸟，一时没拿稳，托盘砸在地上，上面的一饭一汤也摔了个精光。两个姑娘家拳头大小的饭团在地上滚了滚，裹满灰土，飘着油花的清汤洒在地面，就连唯一幸存的托盘也沾了污垢。
五皇子满眼惶恐，下意识要蹲下身去收拾残局。
却被宫人抢先收拾干净。
脏兮兮的托盘、裹满灰土的饭团、还有摔碎的碗，随时都有可能弄脏自己新做的衣裳，年纪小一些的宫女气呼呼地瞪了五皇子一眼。
五皇子低声讷讷：“我、我不是有意的……”
“什么有意无意？五殿下若是不想吃，还给奴婢们就是了，何苦糟蹋粮食？就是陛下和太子殿下，也都是日日奉行节俭的！”年长一些的宫女牙尖嘴利，“五殿下您是主子，若心有不满，拿奴婢们撒气也是应该的。可这御膳房事忙，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奴婢们稍稍来晚一会儿，您就摔碟子砸碗，莫不是仗着有三殿下在背后给您撑腰不成？”
她嘴上敬称“五殿下”，可神态语气之间却毫无敬意，甚至有些撒气似的轻蔑，对待一个皇子跟对待刚入宫的小太监一样态度。
五皇子手足无措，摇头道：“不是、不是的……”
小宫女忽然笑起来，“桑叶姐姐，你还不知道吧？三殿下今日入宫看望贵妃娘娘，五殿下还想找三殿下套近乎呢，谁知道三殿下压根不理他，头也不回就走了。”
“难怪呢，五殿下要拿我们撒气。”言语中的讥讽轻蔑愈发不加以掩饰。
听到这，秦清等人也明白了个七八分。
常听人说五皇子一日只吃一顿，想必这些宫人连早膳也没给他送，五皇子饥饿难忍，午膳又迟迟不到，他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求见皇后娘娘，奈何冯青叶不管事，又实在不耐烦见明章帝的儿子女儿们，自然是匆匆打发了。
五皇子还没到那种不要脸皮的地步，看出冯青叶的冷待，也没脸再待下去，只能忍饥挨饿出来去御膳房看看。没想到刚好碰上送饭的宫人，还没说一句，仅有的一饭一汤也没了。
家常便饭的奚落已让人麻木，这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这番逆来顺受的姿态让人越发看不惯，宫人气焰渐长，意图将受的气全撒在五皇子身上，左右他在宫里的地位连宫人尚且不如，就是有主子瞧见，也会视而不见。
谁还会为他出头？
“你们太过分了！”饱含愤怒的声音响起，将五皇子和两个宫人都吓了一跳。
秦清握住谢婠婠的手臂，就差那么一点，就能阻止她的“路见不平”。
她叹了口气，还是晚了一步。
五皇子等人惊惧的目光投过来，谢婠婠见证了他被欺负的过程，义愤填膺，像是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不，五殿下比她还要可怜一百倍！
她气冲冲地就要过去，才走一步就感受到手臂上的力道，呃……好像哪里不对。
对上秦清的眼睛，谢婠婠在心里啊了一声，看戏看的太入迷，差点忘记嫂嫂还在身边了！
谢婠婠立马变成乖孩子，征求秦清意见：“嫂嫂，我们要帮帮五殿下吗？”
秦清心想，你都出声儿了，再视而不见就未免太过冷血无情。
若是没出声，她们静悄悄地离开，或许还能保留各自颜面……
说实话，秦清并不想面对五皇子。
“走吧。”秦清又叹了口气。
方才还在五皇子面前趾高气扬的宫女已经跪拜于地，低声恭敬道：“奴婢拜见两位郡主，郡主千岁。”
谢婠婠哼了一声，表情凶巴巴，像只没断奶就出来吓人的小老虎，“你们不是很厉害吗，连五殿下都不放在眼里，还要向我们行礼做什么？”
宫女们齐声道：“奴婢不敢。”
往往这种场合，是不需要主子开口的。
丹心上前一步：“来人，将这两个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的宫人拖下去！交给宫正，诉说实情，严惩不贷！”
宫女们睁大眼睛，满脸惶恐，还未开口求饶就被堵了嘴拖走，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行事作风，让人叹为观止。
就是这个理。
做主子的，难道还要去和宫人讲道理吗？
用言语去感化他们，叫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还未用饭，秦清也没到撑的发慌的地步，她不欲与五皇子过多接触，看了丹心一眼，后者已然领会，又吩咐了一个宫女去御膳房重新拿午膳。
“五殿下心善，才不与那些人一般见识，可惜她们没抓住这福分，反倒仗着您好说话得寸进尺来了。”玉竹和和气气道，“这也快到午膳时辰，想必御膳房等会儿还要再送吃食，五殿下不如先回去。”
这是给五皇子描补留面子。
秦彻眼眶一红，低下头，再开口时，嗓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多谢……”
谢婠婠心头一酸，仰头看秦清，嫂嫂，五殿下真的好惨啊。
秦清捂着嘴咳了咳，对着五皇子轻轻颔首，便准备走了。
五皇子鼓起勇气般叫住她，“长宁、郡主……”
秦清回头，冷冷清清的目光倒映着他的身影，无波无澜。
她客气道：“五殿下还有事吗？”
秦彻紧张不已，说话也有点结巴，他似乎很害怕别人的目光，又低下了头，低声道：“多谢……郡主，帮我两回……”
两回？
秦清想起那个宴会的晚上，他在宫里偷偷给亡母烧纸钱，被人撞见，也是这副惊慌失措、可怜至极的神情。
秦清声音不免放轻了一些，“小事罢了，五殿下多保重。”
“阿姐。”
秦沅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她脸上带着害羞笑容，慢慢走近，无辜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彻。
“五殿下，好久不见啦。”她柔柔道，眼中流露出意外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