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白霜母子二人的死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不论是长公主府的人，还是太子和太后娘娘，对这对母子都没有丝毫怜悯之情。
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如果没有龙椅上那位的默许指使，殷白霜和秦徽根本不会动那些心思，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成不了气候。
归根结底，一直在针对长公主府的，是明章帝。
华安长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这几年来，华安长公主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她的体内为什么会有那种叫人察觉不出的毒素？
她怀长女那年，为何边境屡屡发生事故，蛮族轻而易举便能偷袭成功，以至于要她亲自前往奔赴前线？
还有安安。她生产当日，整个长公主府都戒备森严，她的孩子怎么就无声无息被调包了呢？
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曾在某个时刻困扰华安长公主良久。
她这么聪明的怎么会想不明白？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她自认为替陛下做了很多，比起几个儿女，她更无愧凛朝和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可为什么到头来却是这种下场？
她怎么能相信，换来这一切的，是自己全身心交付的信任？
华安长公主生性强势，手段狠辣，可她从来都是对家人毫无保留。
不论是明章帝，还是后来的韩亭。
她对他们还不够好吗？
华安长公主看着上头的明章帝，在这个挣扎许久却始终站不起来的男人身上，她再也找不出那个儿时与她姐弟相依为命的单纯影子。
“秦放德。”她淡淡道，“是我的错吗？”
秦清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抬起头，秦沅抱着她的腰靠在她怀里，还在轻轻抽噎着。
秦清心想，这怎么会是阿娘的错？
因为华安长公主对明章帝信任有加，所以明章帝仗着她的信任对她一再伤害，这都是活该吗？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秦衡沉声道：“阿娘所做，既无愧于心，便该深信不疑。”
华安长公主选择了这条路，义无反顾，永不回头。
这并不是她的错。
她只是运道差了一些，碰上一个宽厚大度的君主。
她的选择，乃至于所作所为都没有错。
“是啊。”
华安长公主淡淡一笑，似乎释怀了。
华安长公主望向太后娘娘，眉头皱起，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
正如秦沅没有想到华安长公主会回来，华安长公主也没有想到秦沅会将太后娘娘引到此处。
她也是有儿女的人，她知道对于一个母亲而言，骨肉相残到底有多痛苦。
手心手背都是肉。
即便有多偏颇，可也都是她生下的孩子。
从一开始，华安长公主就没想让太后娘娘知道此事。
即便她想亲自了结明章帝的性命。
但这一切，怎么能让太后娘娘亲眼目睹？
“阿娘……”
华安长公主唤了一声，“让从慎陪你回去吧。”
太子殿下低低咳了几声，面色苍白，也道：“更深露重，二姑娘也受惊了，长宁先陪着回去吧。”
接下来，是太子殿下和明章帝父子俩的单独相处。
华安长公主不愿意让太子殿下背上弑父的罪名，即便没人知道，可若是他真的做了，恐怕就是一辈子的枷锁。
她有意叫秦衡等人都离去，剩下的残局，理应她来收拾。
可谁知，太后娘娘拒绝了。
她不肯走，转头看向秦沅，问：“是殷氏要杀害陛下？”
秦清还在轻轻拍着秦沅后背，安抚她的情绪，闻言微微蹙眉，抿嘴道：“阿婆此话何意？不是殷氏，难不成是安安吗？”
太后娘娘一怔，看着眉眼俱冷的秦清，她保护着秦沅，就仿佛几十年前，瘦弱的秦烛抱着她阿姐的手臂，细声细气，不叫阿娘责怪阿姐。
【是太子殿下先打阿兄的，阿姐没有错。】
太后娘娘忽然泪如雨下。
她喃喃道：“是啊，是啊。”
秦清正要说话，怀里的秦沅摇了摇头，抽噎着，努力从那惶恐惊惧的情绪中走出来。
她看着太后娘娘，轻声道：“傍晚时分，阿婆还在小憩，陛下召我过去，恰好得知贵妃娘娘赏了我一盒香料。阿婆还记得吗？上一回，太医说那香料的原料，不可与郁金同食。陛下忽然就勃然大怒，事后我才知道，原来贵妃娘娘早就给陛下下毒了。”
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她眼眶红红，咬着唇道：“陛下叫我回来，而后就去了贵妃娘娘那……之后，阿婆也知道了，陛下要杀贵妃娘娘，谁料碧春殿起了火，三殿下赶到，意欲谋害陛下。贵妃娘娘想到我还在宫中，便将我唤了过去。”
“我不想去的，可是、可是贵妃娘娘说，绾绾还在宫中……”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太后娘娘沉默不语。
秦沅接着道：“贵妃娘娘说，阿娘死了，阿兄又在外头抵御蛮族，阿姐是个活不长的……若是此刻传出我为了阿娘，杀害陛下的消息，嫂嫂身怀六甲，一定会大受打击，恐怕胎儿不保。若是有了弑君的罪名，长公主府就真的完了！”
她崩溃大哭，整个人靠在秦清怀里，揪着她的衣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阿姐，我害怕、我好怕啊！”
秦清都快心疼死了，抱着她，低声道：“不怕不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小姑娘的哭声悲伤又绝望，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
太子殿下努力作出于心不忍的神情，道：“二姑娘实在是……受苦了，还有她脸上的伤，长宁快先带她下去上药吧。”
谢策跟着说道：“这要是留了疤，以后可就……”
太后娘娘疲惫不堪，道，“快叫太医看看吧。”
秦清看了眼华安长公主，在她微不可查的颔首下，先带着秦沅去惊鸿殿处理伤口。
谢策犹豫了一下，惊鸿殿都是女眷……
而且这个时候去，秦清肯定是满心满眼都专注秦沅，连眼神都不带给他一个。
算了。
想到秦沅，谢策和太子殿下对视一眼。
两人心里不约而同——
她可真行！
剩下就是华安长公主、太子殿下、秦衡、谢策还有太后娘娘了。
太后娘娘看了太子殿下一眼，或许是因为冯青黛的死，令她难以面对这个嫡长孙，又或许都到这个地步了，再问其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太后娘娘叹息一声，拒绝了秦衡的搀扶，一步一步，步履蹒跚地往明章帝走去。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低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我想和他好好说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