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沅的出现吓了秦湛一跳。
他眉头紧锁,目光游移,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拢。不知为何,面对秦沅有些许的心虚。
秦沅静静的注视他们,又问了第二遍。
“你们在说什么?”
秦湛张了张嘴,秦清打断道:“阿兄。”
秦沅喊了一声“阿姐”,慢慢垂下眼眸,轻声道:“是我来的不巧了。”
“胡说什么呢?”
秦清扫了一眼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好戏的谢策,后者讪讪一笑,立马放下手,将秦湛推到书房去。
“阿姐。”
“不许哭。”秦清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揉了下她泛红的眼角,忍俊不禁,“在房内等着,阿姐去去就来。”
转身的那一刻,被拽住了手。
秦沅定定地看着秦清,后者以眼神询问,还有什么事儿。
秦沅抿了抿嘴,低声道:“阿姐......要快点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秦清轻轻笑了,许诺:“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丹心请秦沅进去坐,给她沏了一盏茶,柔声道:“二姑娘,喝口水吧。”
秦沅抬头,猝不及防撞进那温柔又担忧的目光,她下意识避开,生怕在丹心的眼中瞧见自己狼狈失意的倒影。
秦沅抱着膝盖,低下头。声音又清又淡,好像一阵风。
一阵缥缈虚无,让人抓不住,又永远落不到实处的风。
她道:“出去吧。”
“我一个人待着就好。”
与此同时,谢策帮忙带上了书房的门。
秦清正襟危坐,她不喜欢拖泥带水,更何况还答应了安安尽快回去,于是直接开门见山问。
“阿兄在哪里见到的韩云韵?”
秦湛难以启齿,尤其是在妹妹面前。
好半晌才低声道:“花街柳巷出来的那条街上,有家手艺不错的糖炒板栗,我想着给你们带些回来,不成想,在那看见了她。”
秦湛甚至不愿回想当时那个场面。
他从未见过韩云韵那个模样。
她穿着轻薄的衣衫,手臂,大腿,甚至是胸口位置都露出大片肌肤,娇嫩的皮遍布红痕淤青,脖子上触目惊心的掐痕,大腿内侧还有一道道渗出血迹的鞭痕。
哪怕秦湛身边没有女人,但以男子的目光,也能一眼看出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
他从未想过,曾经被他们全家捧在手心疼爱的小姑娘,最后竟然被扔到花楼,一遍又一遍经过非人的凌虐。
十岁的韩云韵骄纵得不可一世,哪怕是一点委屈都受不了。
十三岁的韩云韵沦落花楼,即便是最低贱的龟公都可以任意羞辱打骂,摁着她的头叫她跪着舔自己肮脏的臭脚。
不过是短短一月,韩云韵就被折磨的精神恍惚,几次自尽却被救了下来。
秦沅怎么会让她死呢?
女承母业。
这本来就该是她的归宿。
韩云韵边哭边跑,身后还有十多个花楼的打手追着,一路上不止摔了几次,很快又爬起来,满身的伤,周围行人指指点点,他们既用贪婪的目光望着这个卑贱的姑娘,又啐了一口骂她不要脸。
韩云韵听不见,她什么都听不见。
她要跑,她要一直跑。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直到双足被锐物划破,直到看见秦湛,韩云韵终于找回了一丝还在认识的恍惚,她哭着颤抖着扑到秦湛怀里,在他惊愕的目光下,发出微弱的求救。
“阿兄,阿兄,救救我......求求你,阿兄......”
“救我,救我。”
秦湛眉间紧缩,到现在也没说出这一切是秦沅所为,他重重叹了口气,烦躁不已,低声道:“阿宁,我请郎中给阿妗看过了,她......身上有很多很多的伤。”
最严重的还是下面,秦湛难以启齿,也不愿将这些污.秽的东西说给秦清听,免得脏了她的耳朵。
韩云韵还是这么小的年纪,就得了那种肮脏的病。
她真的没有多少时日了。
秦沅本就是打着活生生折磨她致死的念头,又怎么可能叫她好过。
她必须死,必须是在煎熬绝望,怨恨不甘中死去。
她所经受的一切,都要韩云韵百倍千倍偿还!
秦湛又叹了口气,“阿宁,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最后一面?”秦清轻轻念着这四个字,眼神中多出了一些叫人看不透的东西,时至今日,她已经快想不起韩云韵的乖巧,懂事,和对她的依赖。
这还要多谢谢策千方百计,让她亲自前往余郡。
秦清站起身,走到窗边,眺望远处。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长公主府处处雅致的建筑,雾凇院的一花一木,都是婢子们静心照料的成果。
秦清垂下眼帘,轻声道:“可是阿兄,如果我们一直都被蒙在鼓中,这辈子,我们都不会知道安安的存在。”
她过的好与不好,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被揪着头发扇耳光,被打的蜷缩地面,抱着脑袋,就连哭泣就是无声息;她被龌龊的臭虫盯着,每晚睡在又脏又臭的柴房,用灶台的灰从头到脚抹上,以此躲避下流至极的目光。
这些,这些他们统统都不知道!
或许有一日,秦沅死在那荒山野岭,愚昧之地,他们都一无所知,还在为了让韩云韵高兴一点,想尽一切办法搜罗奇珍异宝!
光是想到这个,秦清就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更无法原谅韩亭韩云韵他们。
“阿兄,你没有亲眼所见,你不知道安安过的是什么日子。”秦清偏头望过来,清冷的眼眸中流露一丝悲伤。
“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可我看见了,我亲眼所见,我的亲妹妹,一母同胞的妹妹,她是如何被人凌辱打骂,甚至比畜生还要不如。”
一字一句,像是刀子割在秦清心上。
这句畜生说出来,秦清的眼眶倏忽便红了。
情绪难以自抑。
秦湛是不知道秦沅从前过的有多惨吗?
他知道的。
可这一切远没有今日亲眼所见,韩云韵的现状所来的震撼人心。
亲眼所见,往往比别人转述的要来的刺激神经得多,也更容易在心底留下深刻印象。
看着满是后悔痛恨的秦湛,秦清不由得松了语气,轻声道:“我不能去见她,阿兄。”
从三年前,她们就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不论是自己所想,还是为了秦沅,秦清都不愿意再和韩云韵有任何牵扯。
哪怕她将不久于世。
在知道真相之前,秦清对韩云韵从来都是失望,而不是怨恨。
但知道真相之后,看着受尽苦楚的秦沅,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蒙蔽自己,更何况还是秦清。
鸠占鹊巢,总是要还的。
好半天,秦湛吐出一口气。
“我知道了。”
房门打开,秦湛大踏步走了出去。
秦清看了眼谢策,他一脸无辜,见她兴致不高,难得没有争风吃醋,反而说:“你回房去吧。”
秦清问:“那你呢?”
“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