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不是说了不让你干活，怎么还出去主动揽活赚钱？”
“是缺你们吃了，还是缺你们穿了，要你们两口为钱操心成这样？”
8
我没说话的时候我妈还在冲着大门吐口水，我发话之后她就开始在一边低头挑烂苹果，看样子就是心虚。
我爸比我妈装的镇定。
“钱当然是在家了，不然还能在哪儿！”
我当然不信，我每个月给他俩两万，家里之前还剩下二十万，怎么连刚才赔的钱都凑不出来？
见我爸说不下去，我妈来劲了。
“你现在没当父母你不知道日子难过，柴米油盐看着不起眼，那可全是钱啊！现在你就赚一分花一分，以后你结婚生孩子，上有老下有小，你哪承受的住，趁着我们还能干，多赚点以后还能多贴补你点。”
是是是，全都是为了以后贴补我，再贴补两年我就要倾家荡产了！
“这钱啊，还是得挣啊，不挣咋办啊！以后万一有点病有点灾的，哪有钱啊？”
这套又爱又让人窒息的说词，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就好像父母的日子过得这么艰难，我是罪魁祸首一样！
我就想不明白了，凭我们家原来的产业，把养牛场正常卖掉，钱放在银行吃利息别说养孩子，全家躺平都足够花了，有好日子不过，就非要给自己招病招灾！
说不通，完全说不通！
但是我突然发现，他们好像真没钱了。
9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我妈在角落里，把手机拿起来，看一眼之后又放下，过几秒又拿起来，像在等谁的消息。
我有点好奇，过去坐在她旁边，谁知她吓的一哆嗦，手机钢化膜都摔碎了。
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我担心她搞什么幺蛾子，抢先捡起来，手机上密密麻麻的消息，全是我妈发送的，只不过收到的全是红色感叹号。
“小赵，什么时候给姨发货？”
“小赵，最近在干嘛？怎么不回消息？”
“小赵，看见消息给姨回电话。”
……
小赵，就是那个卖“三无”保健品的小伙儿。
都被骗一次了，怎么还要跟他联系啊？
往上翻，我妈竟然给他当代理，转过去二十万进货。
我又被她气的哆嗦。
“上次都说了，是三无产品，你怎么就不听呢？！二十万，你是不是想把家作没？把自己吃死！”
这就是纯纯的诈骗，我马上掏出手机取证报警。
我爸把我拦住了，“清清啊，小赵都告诉我们了，他也被上司骗了，根本不知道那是三无，这次做得是对身体好的奶昔，我听说你们年轻人现在正时兴喝这个，又能瘦又健康！小赵说了只要拿货就是稳赚，利润翻一番呢！这种好事他怎么不找别人，而是找我们家呢，还不是因为之前我跟你妈跟他关系处得好，人家有好事了，知道惦记我们家！”
“小赵挺可怜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而且老人还经常生病，小孩子也是先天性残疾，你说你要是报警了，给他抓去了，他家里人可咋办呀？”
为啥惦记咱家，因为人傻钱多被！
再说了，就算再难也不能骗人吧？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趁我分神，我妈抢过我的手机塞在身后。
“清清，小赵那人不错，经常关心我们，也许人家也有苦衷呢，没准过一阵就能联系我了。”
都已经拉黑了，多明显的拿钱跑路啊，真服了。
“再说了，小赵怕我们不放心，还给我们牌了身份证照片呢，他要是想骗人，还暴露自己信息干啥呀？”
身份证那是能造假的啊！就算把身份证抵押在这，那他也可以挂失补办的，有什么用啊？
爸妈真是被洗脑走火入魔了。
讲不通，我只能假装理解，先要回手机。
回房间之后马上报了警，第二天一早警察就来了。
10
警车停在家门口，在哪儿都算是个新鲜事，邻居们都在我家门口听热闹。
我妈狠狠地瞪我一眼。
“你个死丫头，就不该信你的话！”
警察同志可不听我妈那些歪理，只拿事实说话。
拿出一张照片，跟我妈确认是小赵本人之后，警察叹了口气。
“哎，叔，婶，我这里都接到好几起报案了，全是这个人，骗人卖惨，就专门骗你们这些心善的有钱人，你这二十万还不算最多的，前天还有一个大叔让他骗了三十万，说的话都一模一样。人啊，现在还没抓到呢！”
一瞬间胸口发闷，看来这个钱要打水漂了。
门口突然挤进来俩人，是张婶和刘婶，气势汹汹的。
“大姐，那我俩那二十万呢？那可是棺材本啊！当初可是你打包票稳赚，我们信任你才给你钱的，连欠条都没打，现在人跑了钱没了，你让我俩怎么活啊？”
我妈完全没了训我那种能耐，躲在我身后不敢说话。
又要我来收拾烂摊子。
好说歹说，我才平稳住俩人的情绪。
最后可想而知，也是我掏钱给两位婶子的钱还上，要不然我爸妈都没脸见人了。
我的积蓄算是被掏空了，家里的老底也作没了，本以为爸妈这回能消停了，结果我妈又出事了。
11
请了假赶回家，我妈已经住院了。
我跟同事借了两万块钱交上住院费之后，我爸又告诉我，我妈出事骑得电动车是借的，报废了，还要赔五千给邻居。
我又硬着头皮跟同事借了五千。
住院两天，我妈才彻底清醒过来。
我实在忍不住埋怨几句。
“35度的天，你出去骑电动车，你自己有高血压你知不知道？高血压严重会脑出血会死人的！你能不能消停点啊！”
我妈对我的态度可想而知，就跟我是啃老族一样。
“还不是为了省点坐公交的钱啊？我这么省钱不都是为了你！为了给你省钱，以后你要是结婚生孩子用钱，我跟你爸不给你拿，谁给你啊？”
对对对，全是为了我，为了我节省，最后给我省出一屁股债！
我爸好像终于开窍了，这次没跟我妈统一站线，而是跟我。
“你就犟，那电动车不用充电啊？咋了你借人家的，充的电就不算钱了？公交费才两块钱，给电动车充个电得不得两块钱？”
“你就作吧，这才几天，又干出去两万多，啥时候给家那四套房子都作没，把我也作没，你就消停了！”
我妈一听说住院这么贵，当时就特别激动，嚷嚷着要出院。
结果这一激动，血压又蹭蹭的往上涨，又晕过去了。
我还得厚着脸跟同事借钱，哎。
出院之后，我就回去上班了。
在医院的时候我爸跟我的站线始终统一，本来以为是他想通了。
结果。
哎。
12
最近外派工作，午休比在公司要提前半个小时。
我拿出手机打开监控，我妈在看电视，我爸在做饭。
恩，还算听话。
我爸炒菜需要添油的时候，突然拿铲子在抽油烟机上划拉几下，油也没倒就继续炒开了。
我人都石化住了，我爸妈竟然用抽油烟机上的油炒菜？！
这对身体的杀伤力不亚于吃馊饭馊菜。
关掉监控，我马上给我爸打电话。
我爸在那边还不承认，支支吾吾。
“你……我……你怎么今天中午下班这么早？平时都是十二点，今天怎么十一点半就下了？不会是为了监视我吧？”
我爸妈总是这样，也最擅长这样，明明是自己不对，却要把错都算在我头上！
我已经没法再请假了，本来最近大环境不好，公司内部还在研究裁员，连领导团队都在内卷。
虽然我实力足够，但现在人才比比皆是，也不是非我不可，难道要被开除回家喝西北风吗？
我也顾不上我爸的面子了，怼脸指责。
“你们是不是故意赶在我十二点下班的时候吃上饭，好不被我发现偷偷用抽油烟机上的油？”
“再穷也没有吃抽油烟机上的油的啊？我一个月是少你们吃还是少你们穿了，你们竟然吃抽油烟机上的油，那是有害物质懂不懂啊？手术那钱都是白花！白花！”
“打小你们就总说什么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你们苦啊累啊都值得，我拼了命的努力，我都三十了，恋爱都没谈过，我一个经理比应届生都卷！还是不够，你们还是要吃苦，到底我要优秀成什么样才能让你们过得舒服一些啊？是不是把我累死耗死你们才能好好活着啊？！”
我气的直接挂断电话，越想越生气，把手机关机了。
晚上加班到十一点多回家，刚开机我妈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13
本来工作上的事情就烦心，爸妈还不听话，我压根就不想接。
后来一想，算了，不想让他们担心。
电话刚接通，我妈浓厚的鼻音传来，像刚刚哭过一样。
“清清啊，对不起……爸妈给你添麻烦了。”
听见这话，我鼻子一酸。
从小到大，爸妈对我付出很多，我也争气，靠自己打拼在城里也混得不错，生活本来就是向越来越好发展，怎么就不能好好享受现在，非要去为那些本来就不该存在的苦难烦扰呢？
我爱爸妈，爸妈也爱我，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爱，总是要为这些无用的事情争吵去消耗亲情呢？
没忍住，我也大哭起来。
“爸，妈，对不起，我不想凶你们，花钱事小，但身体事大啊，你跟爸都六十多岁了，经不起折腾了，你说万一出什么事情，我怎么办啊……”
那一晚，我们三个聊到清晨，聊小时候，聊长大，再聊到变老。
我们就像是多年的老友，没有隔阂，畅所欲言。
本来以为终于可以不用再操心家里了，结果没几天我爸又住院了。
14
病房里我爸还在昏迷，我妈贴在ICU的玻璃上噼里啪啦的掉眼泪。
“老头子，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都怪我不好，把你的身体搞坏了……”
这两天，我以超低价格迅速卖掉一套市中心的房子，比正常价格低了十几万。
没办法，我爸还等着救命，可我已经没有钱了。
前几天，天气升温，白天38.39度，很久没有下雨了，地里特别干旱。
我们本来已经商量好了全开口漫灌浇水，人也不用出力，在屋里就能浇完。
听我妈说，我爸算了算各项费用，加起来差不多要三千多，而且漫灌浇水不均匀，还耗费地力，弄不好还会影响明年的产量。
我爸心一横，自己提溜水管就往地里走，连我妈都没告诉。
还没走出二里地就晕倒了，还是我妈中午到处找我爸回家吃饭的时候才发现。
送到医院的时候，检查是温度太高诱发高血压，引发了脑卒中。
即使醒过来，多半也是瘫了。
我的眼睛干涩，却流不出眼泪，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气愤。
没多久，我小姑杀来了。
15
小姑进了病房就开始就嚎啕大哭。
“我哥啊，你怎么了，怎么才几个月不见，瘦这样了？！”
哭一会之后，把目光转向我，恶狠狠地。
“清清，你怎么回事？你一个月也不少赚吧？怎么为了省几千块钱让你爸干这活？你爸都多大岁数了，你能不能懂点事？少出去吃喝几次那点钱回家不行？”
小姑是“老来得女”，从小就被宠坏了，还没十八就大着肚子跟人私奔，跟家里断绝关系，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都没问清楚，小姑就给我扣了“不孝”的帽子。
我妈抢在我前面想为我辩解。
“妹子，这事不怪清清，是你哥他……”
“嫂子！什么时候了你还为她说话，从小她就不听话，没想到长大了还是这么冷血！自己爸躺在那里，眼泪都不掉！”
小姑又给我扣了个“冷血”的帽子。
躺在那里的，可是我的亲爸，生我养我的亲爸！我比谁都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
我倒是想守在床前大哭一场，可是这样谁来处理其他的事情？谁来安慰我妈妈？
我已经是大人了，我不是十三岁的小孩，我三十岁了！
我必须要担起责任。
16
“小姑，我以前是叛逆过，不听话过，但就是因为小时候犯过错，长大就要一直被扣帽子吗？”
“这么多年，我什么样家里都看在眼里，我比那些应届生都努力，我明明可以在家躺平！我不就是为了家里能越过越好吗？！”
“古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按照你这么说，人只要犯了错误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都不能翻身了是吗？”
“我爸之前住院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现在家里没钱了开始卖房子凑钱，你又突然出现，装作关心似的，其实还不是惦记村里这套老房子吗？”
“我爸你亲哥就躺在那，还没死呢，你就惦记上了，到底是谁无情寡义？”
小姑被我戳中心思，破防了，扑过来想打我。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嫂子，我说什么来的……”
“够了！够了！”我妈捂着胸口，差点晕过去。
小姑也许是怕我妈出事赖上她，偷偷溜走了。
我爸昏迷了整整三天，醒来的时候，右整侧偏瘫，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
昔日家里的顶梁柱，突然变成了离不开人照顾的宝宝。
我爸想要自杀，但被我拦住了。
我妈哭的死去活来，还晕了三次。
思来想去，我决定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把爸妈接进城里照顾。
小姑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其实过得也不好，而且老房子是奶奶生前的遗物，理应有小姑一部分。
给小姑转过去房价百分之五十的钱之后，我们开始准备搬家。
结果在收拾老房子的时候，我妈又住院了。
17
我妈收拾客厅的时候，在电视柜后边翻到一盒降压药，已经过期一个月了。
这个药是我开车几百公里，提前排队几天才在省医院拿到的好药。
我妈一直吃这个。
纠结半天，还是打算把它吃了。
结果药已经失效了，再加上最近几天搬家劳碌，天气还热，血压一直降不下来，我妈也晕倒，直接进了ICU。
病房外，我透着玻璃看着插满管子的我妈，手上还推着我爸的轮椅。
心里五味杂陈。
才短短几个月，家差点散了。
不知是可悲还是可笑。
我妈的情况比我爸轻，醒来之后只是双腿暂时不能动，修养几个月就能恢复。
我妈躺在病床上，手颤颤巍巍的拉住我，声音像小蚊子一样，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清清，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以前听超市的人说，有些东西刚过期只是不新鲜，并不是变质了，不影响吃，我以为药也是一样的……”
“妈妈一想到去买这个药，你还要开车跑那么远，咱家都被我作成这样了，妈妈实在舍不得折腾你，也舍不得那个钱……”
我爸坐在旁边的轮椅上，眼神祈求，嘴里一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好像在说：清清别怪你妈妈。
那么一瞬间，父母好像突然变老了，他们小心翼翼，生怕被丢弃。
我突然想到那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谁不会犯错呢？
我擦干眼泪，拉起爸妈的手，和我的手叠在一起，破涕为笑。
“爸，妈，你们女儿那么能赚，咱们家还不至于落魄成那个样子！只要你们健健康康，比啥都强！”
我们三个都眼含热泪的笑了。
18
我妈出院之后，我托同事请了一个保姆专门照顾他们，虽然工资高一些，但十分靠谱。
在她悉心照顾下，我爸很快就能说一些简单的话，我妈也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
他们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吃苦”，慢慢学会了享受生活。
他们再也不会在节日收到我送的礼物时，埋怨我乱花钱把礼物退掉，而是开开心心大大方方的收下，还会在朋友圈炫耀。
“看看我闺女多好！”
闲着的时候，也不会瞎折腾自己，还会给自己报旅游团出去散心。
我妈甚至还会跟我吐槽，菜市场卖水果的大婶偷偷在她买的水果里掺了一个烂的。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放松，在工作上也更加顺利，在大环境导致裁员的时期，我反而还升职了。
我好像突然想通了，也不再对爸妈抱怨。
我知道，我没错，爸妈也没错，只是生活在不同的时代，身不由己。
我突然有个幼稚的想法，要是爸妈早点作妖把房子存款都作没，也许就可以早点开始享受人生。
嘿嘿。
不过现在也好，起码他们还有很多年，可以好好弥补以前没有享过福的自己！
19
两年之后，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又过了一年，生下女儿。
爸妈虽然老了，但人却更精神了。
也许是心态年轻，人也跟着有活力了呢？
后来女儿上了小学，第一篇作文是写“我的爸爸妈妈”。
她在作文本上用稚嫩的字体写道：
“我的妈妈，最爱臭美，她经常会炫耀自己新做的美甲，嘚瑟自己新买的化妆品，总是嘲笑我跟我爸穿的土，但每次出门穿什么裙子却还要我们帮忙出谋划策。我在学校买了什么好吃的，还要分给她一份，真不知道谁才是妈~”
“我的爸爸，爱臭美的程度不亚于我妈，每个季度都要买几身新衣服，他还总是问我为什么不玩烟卡，这样他可以找借口问我妈多要点钱买烟。拜托~我的老爸，我可是女孩子，玩什么烟卡，再说了，为了您的身体健康还是少抽点烟吧！”
真好。
我们不再是歌颂苦难教育的一代。
我的孩子，作文里的妈妈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不再是那个雨夜妈妈背着发高烧得我、拼命敲打邻居家紧闭的门，不再是皲裂粗糙的大手递过来吃的，颤颤巍巍的说你吃、妈吃过了。
她不会暗自发誓，为了父母不再辛苦要多读书。
而是说要多读书，是为了实现早日躺平。
真好啊。
我不是为你活着，你活着也不是为了报答我，而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