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没过多久,有人来送信,说沈忆文想见我。
沈平川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但他不是。
他可是从小活在闪光灯和媒体报刊下的,豪门太子。
自从沈平川被送走,他就隔三岔五来骚扰我,最近更甚。
刀哥敢有胆子摆我一道,大概率也是他的手笔。
夜总会里,舞池里人影摇曳,我跟着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走进了包间。
一进门,他的眼神便直勾勾地贴了上来。
“终于肯赏光了?”他微微抬手,示意我过去。
我假意顺从地靠了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他不设防,任由我坐在了他腿上,笑得轻浮又淫荡,“没想到安小姐倒是蛮能干,这么短时间里,就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收拾得妥妥当当。”
“原来沈少爷费尽心思地请我过来,就是为了当面夸奖我的?”
我勾起嘴角。
然后一把刀就抵在了他颈间。
音乐停了下来,几把枪瞬间指着我的头。
我没太在意,只对着眼前的人轻声说,“可要是没点本事,我怎么敢进沈家大门,你说呢?”
他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我,“进沈家的门?怎么进?还想着沈平川回来?”
我挑起他的下巴,上下打量着,“你就这么笃定他回不来?”
沈家的人都生得好,就连这个纨绔子的相貌也是一等一。
其实他长得和沈平川很像,只是沈平川生温柔有礼,他却是十足的斯文败类。
他眯着眼睛凑了过来,贴在我的耳边耳语,“当初高考前,你把那野种的地址卖给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有我在,绝不会让那个野种再进沈家的门。”
“你要是想进沈家,还不如直接跟了我。我帮得了你一次,也帮得了你一辈子。”他的声音如同毒蛇信子一般舔舐着我的耳垂,诱惑道,“做我女朋友如何?……以后我的就是你的。”
“先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我对他轻轻一笑,接着抽身离开,门口几个大汉仍然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没有让开的意思。
“怎么?我不可以走吗?”我回身问沈忆文。
“当然可以。”他挥了挥手。
11.
为了以防万一,红毛一直守在门外。
我开门时,他正鬼鬼祟祟地偷听,结果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安风姐,这就没事了?沈忆文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翻了个白眼,“话这么多,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是吧?”
他吃瘪,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悻悻地跟在我身后。没过多久,他贼心不死,又贱兮兮地凑了过来,“安风姐,这趟跟老板去见泰国人,带上我行吗?”
“你找死啊!”我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我只说这一次,你绝对不许掺和到这件事情里。”
他被我的表情吓到,再也不敢多说。
我心里叹气。
沈家的生意很多,但最赚钱的还是贩毒。
可贩毒的,哪个不是亡命之徒?
红毛这人脑子一根筋,但却很讲义气。我从最底层一点点赚到今天的光景,他功不可没。
我一开始也不信他会忠心。
直到有一次我中了埋伏,险些死在火海里,守在外面的红毛却义无反顾地冲进火里把我救了出来。
我捡回了半条命,他却烧伤了半边脸。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才不能看着他因为利欲熏心,直挺挺地往火坑里跳。
这回沈谦要谈的是笔大单,身边全是跟了几十年的亲信,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带上我。
我隐隐约约感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清楚。只好竭力压抑心中的不安。
12.
沈忆文果然开始追我,他像只开屏的孔雀一样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几乎把从前追那些模特明星的招数用了个遍。
最后他用他的G350拉了一后备箱的玫瑰花堵住了我。
一片殷红之中,却有一枝黑巴克,娇嫩的花瓣上坠了一条红宝石项链,格外醒目。
我把项链捡了起来把玩——妈妈失踪前,也有过一条红宝石项链,那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她也一直很宝贝它,从不轻易戴着见人。
连我们母女俩穷的揭不开锅时,她都没想过要把项链卖了。
可她出事后,那条项链也跟着不翼而飞。
而眼前这条项链明显比那条贵重很多。
沈忆文见我看着项链失了神,殷勤地拿过项链替我戴上,“红毛说得没错,你果然会喜欢这个。”
回过神来,我冲他笑了,“破费了啊,太子爷。”
他揽住我的腰,大献殷勤,“你喜欢,我就不算破费。”
“安风,这次我有诚意了吧?可以答应了我了吗?”
我不置可否,只笑着栽他怀里。
13.
交易当天,沈谦看到我戴着那条红宝石项链,表情异样。
“干爹,有什么不妥吗?”我见他表情古怪,忍不住开口,“是忆文送的……”
“不错,很衬你。”他随口称赞,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直跟着他的强哥。
“生面孔?”泰国人见到我,有些狐疑的上下打量。
“是我干女儿。”沈谦笑着解释。
这些人早就变成了人精,货是泰国人运来的,码头有沈谦的人等着接货验货。单就这场酒会,几人谈笑风生,和普通的商务会谈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我守着窗口,警觉地看着外面是否有风吹草动。
十分钟不到,手机震动响起,沈谦拿起来看了一眼,神色大变,只说了一句交易取消。
窗外几辆车子包抄过来,挡住了出口。
“快走,带沈总走暗道。”
备用的车子等在地下。强哥正要发动,我听到了发动机附近熟悉的滴答声。
“干爹!”
我拼命大喊,接着飞扑过去抱住他,两人滚到了一边。
巨大的爆炸声在我耳边响起,热浪腾腾,那辆车子迅速地被火焰吞噬。
14.
交易信息泄露,沈谦平白损失了几个亿。跟着他二十几年的心腹强哥,也死于那场爆炸。
由于我及时护住了沈廉,只后背被热浪滚没了点皮儿,沈廉没有什么大碍。
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就带着钱去了强哥家里。
一个老太太开了门,头发花白。开门见到是我,颤颤巍巍地拿着拐棍挥舞,要我滚出去。
我没有闪躲,身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棍子。
门外的响动太大,屋里一个脸色憔悴的女人闻声也走了出来,“安小姐,抱歉,您的心意我们领了,还是请您离开吧。”
“你们这些混帮派的,都不得好死……”
那个老太太有些糊涂了,口中念念有词,”不要带坏我们家阿强。我们阿强最听话懂事,怎么会做坏事呢?”
“请节哀。”我停顿了一下,对着那个女人说,“或许能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吗?”
“不必了。”那个女人冷着脸关上了门。
直到我走出了老远,一个小男孩跟了过来,把一张纸塞到我手心。
“姐姐,妈妈让我给你的。”
纸条上是一个电话号码,一个地址,和一行数字
我数了数那串数字后面的零,五千万。
不动声色地记下后,我掏出打火机,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那张纸条被火焰舔舐殆尽。
小男孩还在盯着我看,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乖,爸爸去世了,你一定很难过吧?”
谁知他却说:“不难过,反正他常不回家,一回家就要打我妈妈!”
我点点头,“那真是祝贺你啊。不过,今天的事可别告诉别人哦。”
“不然,你也要像我一样没妈妈啦。”我贴在他耳边恐吓。
他吓得大哭出声。
我怜惜地拍了拍他的头,转身离开。
15.
这么大的事,沈廉哪会善罢甘休?
阴冷的地下密室里,鬼哭狼嚎的求饶声让人毛骨悚然。
牙齿一颗一颗被拔掉,骨头一根一根被敲断。
我的背后早已经被冷汗浸透,却仍强自镇定地看着。
最后终于有人熬不住,认了。
原本沈谦以为是警方的卧底,却没想到却是青云帮的人。
沈谦冷笑着抓住了他的头发,“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交易地点的?”
那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沈谦面色一沉,一枪了结了他。他冷眼扫过其余几人,也毫不留情地一一开枪。
我被枪声惊到,忍不住攥紧了手。
他慢慢地擦着枪,挥手示意手下把尸体拖出去,轻描淡写道,“安风,不是我心狠,他们好歹也跟了我这么多年。”
“但一将功成万骨枯,有时候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能放过一个。”
“您说的是。”我跟在他旁边,心里却十分忐忑,“干爹,我……”
“你跟了我这么久,我还没把你正式介绍给大家,这周末你准备一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带着人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自己赌赢了。
16.
酒会上,我身穿一袭红裙,被沈谦引荐给了几位家族的世伯。
A市灰色产业的中流砥柱们几乎全员出席,其中也不乏一些政要人士和本地龙头企业掌门人。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沈谦如此重视这次酒会。
气氛恰到好处时,沈谦轻轻地敲了敲杯子,众人安静了下来,旁边的人极有眼色地递来了一个黑丝绒盒子。
一条钻石项链,流光溢彩,光是那颗主钻大约就有十克拉。
我惊讶地看着沈谦,沈谦却亲手替我戴上,在众人面前打趣道,“之前你的红宝石被我弄丢了,这条就当是干爹赔给你的。”
我受宠若惊地表达感谢,对沈廉敬酒。
红色酒液一饮而尽时,我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平川,他怎么会在这?
血液几乎凝结,我怔怔地看着人群中的他。
沈忆文大跨步上台,一把拦住了我的腰,“这不是我那位好大哥吗?”他高声宣示主权,“介绍下,这是我女朋友,安风。”
沈平川走近。
他西装革履,金丝眼镜遮住了脸上的旧伤,只是冷漠地瞥了我一眼,“幸会。”
接着他便径直越过,继续礼貌而不失分寸地和周围的人交际。
沈忆文吃瘪,猛灌了几杯威士忌,推开了我。
17.
我独自一人躲到了洗手间。
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的脸色惨白得惊人。
一个身影闪过,我被人捂住嘴推到了隔间。
他的指尖萦绕着麝香气息,高大的身影罩住了我。几年过去,早年那张清秀的脸已经变得棱角分明,却隐隐带着怒气。
“当年我带你回家,是想让你过上好一点的生活,而不是看你像现在这样自甘堕落。”
我轻佻地问他,“我现在哪里不好?”
“你……”
他不由分说地反手扼住了我的脖子,用力咬住了我的嘴唇。
血腥气涌进喉咙,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他却一次次地在我快要窒息时渡气给我。
濒死之际,他终于放开了我。我大口喘着气,狠狠地盯着他。
“和他分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命令道。
“凭什么?“我怒极反笑。”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凭你当初不告而别吗?凭你这几年都杳无音讯?还是凭你一回来,就要和凯德集团的千金订婚?”
他哑然。
我整理好衣服,声音情不自禁地带了几分哭腔,“五年了,你走了五年了。”
他却拉住我的手腕,声音沙哑,“我……求你,可以吗?”
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然后重重地甩开。
“你当我是什么?”
18.
那天之后,沈平川再也没有找过我。
他强势接手了盛宏集团的生意,负责项目投资和业务扩展。
他天赋很强,在他的手上,沈氏集团的市值涨了又涨。沈谦很满意,大有将其当作继承人培养的意思。
和他的春风得意相对比的,是沈忆文的郁郁寡欢。他手上的几家公司接连出事,被恶意做空的同时,散户的股权也被大量收购,董事会成员也一再洗牌。
而所有的操作,资金流向皆来自于沈平川的未婚妻家的凯德集团。
最重要的是,沈谦开始对他疏远了起来,再也不像往日那样疼爱。
会所包间里,沈忆文喝着闷酒。我刚进门,一个酒瓶便在墙上绽放开来。
“妈的,狗杂种。”
绕过一地的玻璃碴子,我坐到他旁边,淡淡地问,“又生什么闷气?”
他不作声,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电视里正播放着沈平川接受采访的新闻片段——盛宏和凯德即将强强联合。
电视里,他西装革履,揽着他的未婚妻,温柔地在她的额上印上一吻。
我斟了一杯酒推了过去,“我可以帮你,五千万。”
他定定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都要同情沈平川了,找了你这样的蛇蝎情人。安风,好在我没有真的爱上你,不然必然下场凄凉。”
我不置可否。
“我们一言为定。”半晌,他说,“这次我要他的命。”
19.
沈平川去参加某新闻发布会的路上,被青云帮的人围堵。
不知下落,生死未卜。
沈谦震怒,接连几次的意外让他觉得一切都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而我趁人不备离开了沈家,转过几条街,把五千万支票塞进了信箱里。
可当我循着定位去郊外找红毛碰头时,才发现现场一片狼藉。
红毛奄奄一息,已经快没了气。
他替沈平川挡了枪,正中要害。
而他们所乘坐的那辆车子也几乎被流弹射成筛子。
我脑海一片空白,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那辆车子不是……”
红毛在我耳边耳语,“安风姐,别哭。你交代的事情我办砸了,沈哥坐的车子不知道被哪个狗杂种换了,不防弹。”
“没办法,沈哥要是真死了,你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我都懂。”
“钱拿到了吗?”他担心地蹙起眉头,问我。
“拿到了。”我点头,眼泪一行覆盖一行,手止不住地发抖。
“那就好。”说完,他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没了声音。
我感觉心口有某处崩裂了。
但我只是颤抖着用手闭上了他的眼睛,然后擦干了眼泪。
沈平川拉起我,“快走,他们会找来的。”
他把自己的钱包丢进了燃烧的车里,那是他从小用到大的,只因为是他妈妈的遗物,所以从来都是贴身放着。
可我却在几天前亲手把追踪器放了进去。
20.
郊外的别墅里。沈平川背影笔挺地坐在阴影中。
“你都知道了?”我站在窗前,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知道什么?”
“那天我去找你,是为了……”我心一横,索性和盘托出。
“安风,没有下一次了。”他打断了我的话,声音喑哑,用力地扯松了领带,扔到了沙发上。
我冷笑,别过头看向窗外。
这里荒凉得很,适合藏身,适合流亡。
更适合***。
“你杀了我吧。”
我把随身带着的枪推了过去。
窗外,藤蔓植物郁郁葱葱的,它们绕着梁柱肆意生长。
良久,他才喊了我一声,“安风……”
我捏紧了手,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睛。
他从身后环住了我的腰,轻轻地亲吻着我的脖子。
红毛最后的样子浮现在我的脑海,我的眼圈发烫,嗓子很紧,几乎喘不过气。
沈平川的呼吸渐渐粗重,有些粗粝的手掌捏住了我的脸,接着轻轻地舔舐着我的耳垂。
我发起疯来,对他又抓又打,“是你骗我,一直都是你在骗我,你什么都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不停地哭喊着,拼命地捶打他泄愤。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如果你不出现,红毛就不会死!他跟了我那么多年!”
他制住我的双手,把我按在了落地窗上。
我的后背裸露,玻璃冰凉的触感就像窗外无尽的绿。
“不怪你,是我的错。”他哑着嗓子向我道歉。
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红毛……红毛是你的人?”
“是。”他斩钉截铁地承认,“他一直是我的人,是我让他留在你身边,也是我让他带沈忆文去挑了那条项链……否则,沈谦不可能允许我回国。”
“项链里的追踪器也是你……”
“是我做的。”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红毛也知道你打算对我爸演苦肉计。”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接着用力咬住他的肩膀。
他忍住痛,摸着我的头,“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我颓然,只愤恨地盯着天花板,布满了灰尘的水晶吊灯在我眼前晃动,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跌坐在地毯上。
“你放了我吧,放我走吧。”我哀求着。
“不,你要永远陪着我。”他哑着声音,“我只有你了,安风。”
21.
我还是被他***了起来。他每隔一天就会来看我一次。
我们就好像过往种种全都没发生过那样,不约而同地闭口不提。
夜里,他会紧紧地环住我的腰,把我牢牢地箍在胸口。
我知道我逃不开他。
他也知道。
他睡眠很浅,来这里留宿时,几乎从来都没有睡着过,呼吸轻轻浅浅地萦绕在我头顶,一长一短。
讽刺的是,我们提防彼此,我们暗自试探,但我们却依然看似相爱。
他会在每个离开的清晨亲吻我的额头,而我也会在他晚归时,默默地等他回家。
沈平川并没有刻意封锁外面的消息,所以沈家的新闻总是不断传到我耳中。
——沈平川开始了反击。
先是沈忆文吸毒的照片在网络上悄悄传播。
大家都知道他是浪荡太子爷,然而吸毒是底线,继承人做出这种丑事,舆论哗然,盛宏集团股价也跟着暴跌。
沈忆文也被警方带走调查,虽然没查出什么,却还是被要求强制隔离。
而在这期间,他勾结青云帮的证据也被一条条地送到沈谦面前。
除了破坏了沈谦的那桩交易,以及屡次要害死沈平川之外,七八年的时间里,他竟然还暗中向青云帮输送了不少利益。
沈谦再次接受电视台采访时,仿佛泄了气一般颓然老去。
其实他过去对沈忆文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全然不知情,只是这次,口子越撕越大,不管是集团内还是帮派里,他都护不住这个儿子了。
最后,沈忆文被绑着扔到了去西班牙的飞机上。
没过多久,沈谦的那位夫人也死了,听说是几家子公司资金链同时断裂,手上仅有的股票又被做空套牢,无法变现。
她死前去求了沈平川,最后却从盛宏大楼的二十层一跃而下。
和沈平川妈妈的死法一样。
那天他来看我,站在落地窗前,修长的身形映在玻璃上,再也不似当初那个穿白衬衫的小少年。
“恭喜你。”我对他说,“大仇得报,是该庆祝一下。”
他说,不过是和夫人聊了聊西班牙的风土人情,夫人就哭着求我放过沈忆文,可是当时谁肯放过我妈?又是谁用我来逼我妈去死?
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茫然地问我,“安风,你说,为什么我报了仇,却没有半分快乐?”
我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一桩好笑的事情,于是问他,“过几天你就要办婚礼,可你还是不愿放了我吗?”
他惨白着一张脸,“安风,再给我一点时间,你信我。”
我笑着抱住了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我说,“我怎么会不信你。”
22.
沈平川结婚那天,我终于逃了出去。
婚礼当天,别墅的守卫薄弱,警方趁机收网,顺带把我解救了出去。
“安风姐。”陈杨站在别墅门口龇着牙朝我笑着挥手。
他那时因为父母赌博被迫进了青云帮,却阴错阳差遇到了我。
我只是顺手把他救了出去。可从那之后,他就一直跟着我,和我一样成了警方的人。
收网时,警方的行动很隐秘,有我里应外合,很快,一干主要涉事人员就被完全控制。
当我带着警察冲进沈谦的地下密室时,他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警察铐住。
“安风,果然是你出卖我?”他不可置信道。
“我妈妈叫关秋雁。”我冷冷地说。
他瞳孔忽地收缩,颓然地倒在椅子上,嘲弄道,“原来如此。”
接着,他上下打量着我,问道,“我是对不起你妈,可是你又对得起阿川吗?”
“你以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吗?是阿川,当初拿着枪跪在我脚下,告诉我如果我敢动你,他就和我同归于尽!”
“没想到啊,他救了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
我对他的质问不理不睬,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阿川的感受了?还是因为,他现在是你唯一的继承人吗?”
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他老了,就像一个再平庸不过的老人一样,失去了对世界的全部控制。
在他被押送之前,我问出了多年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当初为什么要杀我妈妈?”
他冷笑着回答,“因为她碍了我的事,人往高处走,她妨碍我往高处走,就该死。”
我的心沉入了谷底。
23.
其实我一直都是警方的人。
妈妈死后的第二年,就有一个叫吴启明的警官找到了我。
当初是他送我来福利院,承诺我一定会帮我抓住凶手。可再见到他时,他没带来凶手,只带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看上去儒雅和善,可我死死地盯住了他手上的文身。
那是一个青色的圆形图案,橄榄枝构成的圈中有一个大写的Q字符号。
这个文身,和拖走我妈的几个人身上的文身一模一样。
他告诉我,这是义和帮的标记,所有加入的人,都必须要文上这个标志。派人杀死我妈妈的人,名字叫沈谦。
可是……警方没有证据。
所以我恨沈谦,也恨一切帮派。
那天起我决定,即便是我余生身入地狱,也要带着沈谦一起。
第一次遇到沈平川的那天,我本来也没想多事,可是我看到打人的那人的身上的文身,是义和帮的标志。
警车呼啸而去,我突然明白了沈平川那天说的那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报了仇,却没有半点快乐。
24.
沈平川的罪名并不多,因涉嫌洗钱,警方还是下发了通缉令。
可他生死未卜。
——我得到消息,那天沈平川急匆匆地从婚礼现场赶回郊区来找我,却遇到了青云帮的袭击。
我回到了高中时,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老小区。
楼下的玫瑰依然盛放,阳光和煦,倏然照射到七八年前两个相互依偎的孩子身上。
我恍惚间才想到,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再回来过。
他果然在那里,身上的伤因为处理不当,已经有些溃烂了。
我翻出纱布,手有些发抖,“为什么不直接逃走?”
他不说话,疲惫地靠在床沿,只眯着眼睛对着我笑,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傻子,我怕你逃不出来。”他语气安然。
我哆哆嗦嗦地想去帮他处理那个伤口。可他的衣服被血粘住,糊在伤口上,怎么也分不开。
“你恨我吗?”我问他。
“给我讲讲你妈的事儿吧。”他说,“我想听。”
我掏出一根烟,慢慢地抽了一口。
我妈曾经和一个小混混好过。
后来那个小混混不告而别,听说他去混帮派,被卷入了一场枪战。
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能说他残了。
过了几年,我妈嫁了个开货车的男人,生下了我,后来一场事故,男人又没了。
没想到,几年后小混混回来了,俨然已经做了大哥。
他没有解释什么,只留下了两个选择,一个是把孩子丢下,跟着他。第二个选择,他没说,他只说别怪他手下无情。
“最后我妈最后还是选了我,所以她死了。”
他默然地坐了一会儿,不顾伤口,将我手上的烟抢走,摁死。接着递给了我一个信封,“强嫂留给你的。”
我颤抖着手,不肯去接。他却硬塞给了我,“五千万换来的证据,怎么不敢要了?有了这个,沈谦一定会被判死刑。”
“你放心,强嫂他们已经带着孩子出国了,她不会有事的。一切都结束了。”
他缓缓地起身,“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没有。”我朝他笑。
“你骗我。”他也笑了,“你爱惨了我。”
门外有警察埋伏,耳机里传来队长的声音,他问我,是否可以立刻行动。
沈平川听到了,他像很多年前一样用力地揉了我的头,“还是粗手粗脚的。弄得我疼死了。”
他走到门口,束手就擒。
25.
沈平川最后重伤不治,死在了医院里。
葬礼那天,我去送他,墓地在半山腰,隐藏在树木中,漫山只见青绿,是个长眠的好地方。
我没有去吊唁,只是远远地看着。葬礼结束,我却在山脚下遇到了他的未婚妻。
“沈哥让我找机会务必要把这封信交给你,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化着精致的妆,一袭黑色长裙,没什么多余的情感。
“谢谢。”
她走出去了好远,还是回头,认真地对我说,“其实……我和他之间只是交易。我帮他拿回沈家,他帮我拿到凯德的股份,仅此而已。”
“他是个好人,我不想他死了之后,还要被人误会。”
“我没有误会他。”我认真地向她保证。
她笑了,“那便好。”
我一个人仿佛梦游,回到了那栋郊外的别墅。沈家的财产已经被查封,所以这里的大门上被贴了封条,我坐在台阶上,看着眼前铺天漫地的绿,几乎要把我淹没。
我拆开了信封。他的字迹凌乱,写写画画,勉强才能辨认字迹。
一条红宝石项链掉了出来,落在了我的掌心,像是一团血泪。
我终于忍不住蹲下,先是小声地啜泣,接着大哭了起来。
执棋者终为棋子。我无论如何骗自己,也终究还是入了局。
他说得没错,我爱惨了他。
恍惚间,我仿佛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他穿着整洁的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在医院的床边,安静地低头削着苹果。
“阿川,我们去圣托里尼,好不好?”
窗外枝枝蔓蔓的植物让阳光斑驳地落在了他的头顶。
他挑起嘴角笑着应了,“好。”
26.
安风:
展信佳。
写这封信时,我大约已经不在了。我能再见你一面吗?我不确定,但我希望可以。天知道我有多想再见你一面。
我曾经一直痛恨自己,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没有选择报仇该多好。我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不管是你妈妈喜欢的圣托里尼,还是你后来又迷上的大溪地。世界那么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吧?
可惜仇恨一直推着我向前走,但我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身处泥潭中央,没办法再回头了。
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呢?你生日的那天,我抱着一束花跟着你,却看到你把一个东西交给了警察。你小心翼翼地,可还是露了马脚,差点被别人跟踪。
后来我差点被那伙人打死,才抢走了他们手上的相机。
万幸的是,最后没给他们留下什么把柄。不然凭那时候的我,怎么保护得了你?
他们下手太狠了,我半天才爬起来,看到那束花散落了一片,柔软的花瓣被碾碎,四散飘落。我只护得住一朵玫瑰,当作礼物送给你。
你妈妈的项链,是我还住在沈家大宅时,在沈谦的书房里找到的。那时候我还小,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当是不值钱的东西拿来玩,却被沈忆文抢走。
沈谦得知后,大发雷霆。所以后来我又一次潜进沈谦的书房,直接偷走了它。
沈谦遍寻不着,第一次对沈忆文动了手。
那一耳光让沈忆文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也间接让我和我妈被赶出了沈家。
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沈谦并不是为了夫人才抛弃了我们母子,他心中另有其人。
可那项链的主人究竟是谁?
强嫂一直住在我家楼下,她被沈谦派来照顾我,也是监视我。
有一回你不在时,她偷偷告诉我,你长得极像你妈妈,也就是沈谦一直以来忘不了的……初恋。
不过,被他那样的人渣忘不了,也没什么好的,对吧?
那时我终于想明白了你的目的。我不怪你,知道真相的时候,我甚至为你开心。起码你还有退路。
我没有太多可以给你的,我身上没有多少东西是干净的,就连午夜梦回,我都在憎恶自己的血管里为何流着杀人犯的血。
大学几年,我把所有的奖学金都攒了下来,这些年用来投资,收益也颇丰,我已经委托代理购入了圣托里尼的一栋房子,屋契就在信封里。可能没有你期望的那么大,但是天台上能看到海,屋顶花园里还种了一棵柠檬树。也许,会是你喜欢的家的样子。
放心,这笔钱干干净净。
如果可以,我真恨不得自己把全部的心都掏给你看,可惜它藏污纳垢,不配放在你的面前。
离开这里吧安风,去过你想要的生活。我会一直想着你,幻想着你坐在海风中,裙摆飘动的样子。那时候,只要你能在阳光下,微风中,想起一点点与我有关的回忆,就足够了。
忘记这里的一切,忘记这些黑暗,忘记卑劣的我。
我爱你。
爱你的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