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丈夫也算是青梅竹马。
他在我家门口跪了三天求娶的我，我是欢喜的。
婚礼前一日他说他要北上留学，为这动荡的土地尽一份绵薄之力。
无妨，公鸡代娶我也嫁。
可是阔别五年归家，他却带回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甩给我一封休书，说我无子。
她毫不避讳地将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附在我耳边，红唇轻吐：
「姐姐当年那场婚礼，当真是热闹。」
1
得知姚昭回来的消息时，我在福利院做义诊。
我一双小脚，但走路还算麻利，传统的衣襟和马面倒是引起路人频频回头。
顾不得掩面，我坐上黄包车，交叠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发抖。
往日的家书只是寥寥几句，他说他一直很想我。
书信虽少，但每每见到那句「-绾绾，见信如晤-」心里都有难言的欢喜。
五年未见，我轻轻微拢垂下的发丝，不知如今他是否变了模样，瘦了？胖了？
府里到处喜气洋洋的，心里思绪万千，我快步跨过正门，忽略了仆从见我时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夫人握着年轻男子的手心疼地念叨着，男子眉眼弯弯不住地讨饶。
精致的发型，锃亮的皮鞋，熟悉又陌生的侧脸，是姚昭。
旁边的女子时不时打趣几句。
莫名的不适，我下意识打破了这个画面，走进去行礼。
「老夫人，安康。」
屋里静了静，过了一会老夫人皱眉不悦地道：「嗯，回来了，说过多少遍了没事少出门。」
我本想坐在姚昭身侧，如今只能坐在对面，我强压着欢喜，端庄道：「老爷匆忙归家，妾身让婢女备了羹汤。」
沈昭神情不自然地点点头，转头与老夫人说：「母亲，我与江绾绾商量一下，儿子先行告退。」
旁边的女子似有些委屈，姚昭安抚道：「阿萍，这几日舟车劳顿，你先去休息，等会我再来找你。」隐晦地捏了捏她的手，让婢女带着刘萍萍去厢房。
商量什么？那女子又是谁？一肚子疑问压在心底，我依旧柔顺地跟着他来到书房。
「老爷，你找我……」要说的话卡在嘴边，姚昭递给我一张纸——休书。
我身形一晃，面色苍白：「你这是何意？」
「绾绾，我们的婚姻早该结束了。」
「求学这几年我才真正意识到，婚姻爱情都该是自由。」
「而我们不是。」
听到这些话我差点就要失态，但我克制住了心里翻涌的情绪。
沈昭，你说这话难道就不心亏吗？
2
我叫江绾绾，与街上大多穿着时兴的旗袍女子不同。
我家是世家，也是别人眼中的老派。
父亲最忌讳不守规矩，常常言道在家当以父兄为先，婚后当以夫君为天。
温婉端庄的世家女，我的一言一行都是按照大家闺秀来教养的，父亲更是早早给我定了一门娃娃亲。
我与沈昭不曾见过，他却四处与人说道他喜欢我，大言不惭说我江绾绾是他命定的妻。
时常拜托家中的奴仆捎带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给我。
我对他避之不及，送过来的东西都烧了，即使它们看起来很有趣。
他更是无礼地闯入我的庭院，被我打了出去，这也是我偶尔几次干过最出格的事。
可是远城还是有了风声，这于父亲是大忌。
我恨他四处造谣败坏我的闺誉。
刻板的父亲自觉无脸面对祖宗和李家，做主退了娃娃亲。
勒令我自梳，在祠堂常伴青灯古佛。
就在我被关入祠堂的那一日，他翻墙找到我，背着我跑了。
少年的感情总是炙热而又勇敢的。
起先我是生气的，狠狠地用手拍打着他的背，他却毫不在意，只道：「今日七夕，有花灯，我带你看看。」
我突然一下子泄了气，天空上绽放了无数朵烟花，像他那般的恣意热烈，看着他朝气的侧脸，沈昭当真是肆意的少年郎。
我其实是羡慕他的，似乎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住他。
我的心稳了下来，扭捏着让他放我下来。
他执意不肯，心疼道：「你那三寸金莲，如何能走这么久的路？」
「如何不能，快放我下来！」姚昭拗不过我，只能放我下来。
我这小脚走路确实不方便，姚昭耐心地迁就着我慢吞吞的步子。
不过须臾，脚就疼得不得了，可我仍旧不服气，汪着一双秋眸往前走。
突然我一声惊呼，姚昭打横抱起我：「真是一头倔驴。」
对上他的目光，心扑通扑通地跳，我涨红了脸，捂住心口有些不知所措。
烟花下，少年的誓言言犹在耳：「绾绾，我喜欢你，等我娶了你，便日日带你出来玩，再也不用困在小小的后院！」
如今这话他怎说得出口！当年肆意闯入我的生活，如今却说我束缚了他的自由。
看着眼前梳着时兴发型的男人，我才意识到当年那个高喊着娶我一瘸一拐的少年早已经渐行渐远。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妾身自嫁到姚家从未懈怠，这五年里替老爷尽孝，恭顺长辈，府里大小事宜无一不尽心尽力，从未做出毁姚家声誉之事……」
「别左言右顾。」姚昭打断我的话。
「无子。」
「你犯了七出，无子！」
3
我身形微晃，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姚昭心虚地侧脸避开。
「我与阿萍是真心相爱，你好自为之。」
我彻底冷下脸：「老爷说笑了，无事妾身就先告退了。」
回到厢房，身体顷刻间松懈下来，意识昏迷前听见小月的惊呼：「夫人！」
醒来之后，我倚靠在床头病恹恹的。
昏迷了三日，姚昭从未来过。
「夫人喝药了。」
「咳咳，等会再喝吧。」沉闷地咳嗽之后，我摆摆手。
小月不明原因，见我情绪低落，故意找了几个话题给我逗趣。
我闭目养神听着。
小月见我神色未变，顿了会儿说道：「夫人这几日身体有恙，倒是错过一件趣事。」
「隔壁那间宅子前日有人搬进来了，还是个俊俏郎君，府里的丫头可高兴坏了，时不时偷偷跑过去瞅瞅。」
「他们还说什么此人只应天上有……」
闻言我嘴角微微上扬，难道还能是贾宝玉不成。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当日那个女子闯了进来。
进来就直直地跪在我的床边，磕了个响头，抬头额前已是一片青色。
「夫人就放过阿昭吧，包办婚姻本就是糟粕，我与阿昭是真心相爱，追求的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两道清泪在女子白皙的脸颊滑落，我见犹怜。
我没吭声。
房间里她跪了半刻她哭了半刻。
我摆摆手让旁边从呆住再到愤怒的小月把她扶起来。
「姑娘，今日若不找妾身，妾身也会找你的。」刘萍萍没有拒绝顺势站起来。
「我们聊聊吧，小月，你退下。」
我挥退了旁人，沉默中我们互相打量着对方。
微挑的眼尾，巴掌大的脸，容貌艳丽，止于耳下的短发也似乎挡不住隐隐透露的风情。
我垂下眼眸，不言其他，只道：「姑娘可否替妾身把药端过来？」
刘萍萍顿了顿，似乎没想到我开口会先说这个，只是停顿一会转身取了药碗递给我。
「多谢。」
我小口小口地喝着药，端的是大家闺秀的范，往日苦涩的药，此时仿佛是一碗白水。
刘萍萍低眉顺眼地站在旁边，神色没有不耐。
喝完药，我拿出丝绢压了压嘴角。
抬眸看她，温婉道：「姑娘是哪里人？」
「附阳城，与阿昭是同学，我们互相尊重，有了爱……」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刘萍萍的声音停下。
「妾身几日前染了风寒，麻烦姑娘再给我倒杯水。」我虚弱地闭上眼睛，刘萍萍一言不发，几分钟后，一杯清茶递了过来。
我微微抿了一口，道：「明日我便让老爷抬你入府。」
刘萍萍吧嗒一声跪下来，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浅笑着看着她，并不意外她的质问。
「你敬的茶我喝了，你的礼我也受了，夫君喜欢你，那我便做主纳了你，姑娘不满意？」
「来人，送客吧。」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错愕的眼神。
萍萍走了之后，小月愤愤不平：「夫人，这狐媚子是故意来挑衅您的，这会儿明晃晃地顶着额头上的伤，不知道还以为是您逼她做的，府里的人还知道会怎样编排您。」
「无妨，清者自清。」
我不介意给姚昭纳妾，从小的教育告诉我，男人纳妾无妨，早在我嫁入姚府我就想过，我从未想要独占他。
可这正夫人，是我的尊严，她动不了。
他们不过是一时兴起，暂时留下她也无碍，我和沈昭太久未见，不好驳了他的面子，等以后朝夕相处之后，阿昭回忆起过往感情，再找个由头把刘萍萍送走就好了。
4
夜晚，我让小月去前院请姚昭过来用膳，想与他商量一下明日事宜。
姚昭却说不来这边用膳，刘萍萍之事暂时搁置，过一段时间再说。
并让小月给我带一句话：「那日之事，你好好想想。」
我脸色白了白，连小月接下来的话都没有听见。
小月臊红了脸气道：「狐媚子，青天白日坐在老爷腿上玩闹，不知廉耻！伤风败俗！」
我眼前有点发黑，小月赶忙撑住我的胳膊，我稳了稳心神，道：「你还听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