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设想过一千遍同自己这位夫君的见面场景，都没现在这个场景来的可怕。此刻她面对着对面这个压迫力极强的高大男人，她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我不是说一定要和离……我是说……好吧我是想同你和离。”招娣仿佛找不着舌头般结结巴巴的，半晌也没说清楚，最后索性硬着头皮直接说道。
我只是个小女子而已，如何能同铁血战士的强大气场对抗。不丢人，不丢人！
招娣心里默默自我安慰。
阿Q精神永垂不朽！
“所以是想和离，但又不一定要和离？”韩凌神色未动，看着招娣涨红的脸眸色渐深。
一年多未见，她似乎变了许多。少了曾经的怯懦，多了几分胆色，今日见到她，竟宛若初见般。
招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招娣没有说话，韩凌又开了口，只是说出来的话格外苦涩。
“我回京之前，见着悦儿了。”韩凌目不转睛的看着招娣，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和一丝痛苦。
招娣脸上的红晕不见了。
“你……受苦了。”想起在平城时悦儿说的话，韩凌的心一阵一阵抽痛。
半个月前大军即将回京，韩凌偶然听曹守备说起平城的福女堂乃自己夫人同将军夫人所设，收留阵亡将士女眷。这才寻人打听，得知悦儿也在那里，便抽空去了趟福女堂。
妹妹同他离家时大为不同，眉眼间怯懦之色去了不少，说话做事行止有度，让他十分欣慰。
但是妹妹说的话却让他心脏宛若被箭射中般剧痛。
“哥哥，你出征后，嫂嫂便有了身孕，但阿娘还让她不停做活！最后早产生下个女儿，未出月便没了。”
“哥哥，你在时阿娘尚有顾及，你走后阿娘对嫂嫂更差了！嫂嫂白天装的跟无事人一般，夜里偷偷哭。”
“哥哥，孩子没了嫂嫂心中难受，却不敢露出来，连月子都没坐满就出来了，不然阿娘饭都不让嫂嫂吃！”
“哥哥，嫂嫂离家出去你别怪她，如若继续留在家里，就阿娘那般，只怕是早都没嫂嫂了！”
“哥哥！……”
……
韩凌闭了闭眼，掩下眼中的痛苦神色。
“看来悦儿都同你讲了。”招娣笑笑，视线绕过韩凌，看向二门外的影壁。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再说再想已然无意。我同那个孩子没缘分罢。”
招娣想起脑海中那远去的一大一小的身影，眼眶微红。
“我娘她……对不住你，我也对不住你。”韩凌有些艰难的说道。
招娣略带些惊奇的看向韩凌，然后快速低下头去。
他竟然还会道歉？而且还说自己母亲错了？！
韩凌看着招娣略带惊讶的神情有些发窘，眼神有些躲避。
“都过去了。人活着总要往前看……
如今我在将军府挺好的。”招娣有些淡然的说道。
韩凌听到这句话，心里痛苦更甚。
他知道，以前那个怯怯的人前不敢多跟他说一句话却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招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笑容婉约气质淡雅却目光淡漠的的女子。
“给我机会。”
让我好好对待你，补偿你。
“韩哨官说笑了，如今您功成名就，而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奶娘，我如何给您机会。”
秋风吹皱了湖水，也吹散了招娣鬓角的碎发。
韩凌几乎想伸手将那缕顽皮的碎发挽至招娣莹润细嫩的耳后，手却仿佛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此时触碰，小媳妇只会更加反感自己吧……
“如你所说，我如今功成名就了，也能护得住你了。必不会再让你受任何欺辱！”韩凌看着招娣瓷白的脸，斩钉截铁的说道。
“如若那人是你的亲生母亲呢？”招娣抬起头，眼睛直视进那双漆黑的眸子。
“无论是谁。”韩凌一字一顿的说道，神情郑重。
夕阳最后一抹残辉映射在男人发亮的铠甲上，仿佛镀了一层光。
招娣忽然有些心跳加速。
“招娣拭目以待。大公子身边离不得人，我先回去了。”招娣急急说完这句，转身便走，不愿让韩凌看到自己开始发烫的脸颊。
韩凌看着招娣狼狈而逃，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复又隐没在他的嘴角。
“相信我，我必不让你再受委屈。”这话短暂出口，又飘散在萧瑟的秋风中。
夕阳收走最后一丝余晖，暮色渐渐吞没整个京城。
招娣回到正院后，先去重新净了净面，等自己面上没有那么红了，才揭帘进了正房。
将军夫人回来后李妈妈便把大公子抱来了正房，此时在左耳房的木炕围栏上玩的正欢。
“七夕早都过了，这是在二门外又演了一出鹊桥相会吗？我竟是错过了！”将军夫人一脸笑意出了左耳房，见到招娣虽已重新梳洗仍旧面颊微红，不由打趣道。
“夫人惯拿我玩笑。”招娣有些郝然。
“霞明，你同浮夕去大厨房给大公子再拿些胡萝卜块来，上午这些都不新鲜了。”将军夫人转身对身旁霞明、浮夕说道。
“是。”霞明同浮夕冲招娣挤挤眼，偷笑着出了门。招娣感觉脸又烧了起来。
“李妈妈看着安哥儿呢，屋里除了我没别人了。说说吧，谈得如何？”将军夫人问道。
“他说让我给他个机会。”招娣低声说道。
“什么机会？”将军夫人没明白。
“他在平城见过悦儿了，就是我婆家小姑。他都知道了。”招娣说道。
“哦。前段时间曹夫人遣人送信还说福女堂运转良好算是步入正轨了，如今已有一百余名女子了。”将军夫人有些高兴的说道。
“那你怎么想的？”将军夫人又问道。
“我说，人活着总要往前看。”招娣摇了摇嘴唇，轻声答道。
“你能想透这层就好。日子还长着呢。一味回首过去是走不长远的。”将军夫人看着招娣笑着点点头。
“嗯。日子还长呢。”招娣笑着重复了一遍。
斯人已逝，日后是属于她的人生。
“对了，招娣有一事尚不明白，请夫人解惑。”招娣忽而想到自己心中那个疑问，连忙说道。
“你可是不解，为何我劝说你弃了和离的念头，却又告诉了韩哨官？”将军夫人笑道。
“正是如此。招娣实在不解。”招娣回想起来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人啊，从来都是易得难惜。若是有些个意外，才能让人更珍惜不是？”将军夫人冲着招娣眨眨眼，分外俏皮。
招娣恍然大悟，心里给将军夫人竖起大拇指。
先制造意外矛盾，激起对方征服欲，为对方制造成就感，此后再水到渠成，方才显得珍贵吗？如此茶艺实在是浑然天成！
谁说正妻板正无风情？将军夫人茶段八级尔。受教受教。
“招娣一直以为夫人是有情饮水饱的女子呢，竟是招娣想错了。”招娣忍笑说道。
“说的什么屁话。以为有情饮水饱的女子怕是早都折在后院里头了，便是深宅后院，也有兵家之道在里面，学问深着呢！”
将军夫人鄙视的看了眼招娣，难得说了句粗话，言语间粗中带细，颇有些武官女眷的豪放。
“是，夫人果然不坠武官家眷威名，兵法活学活用，运用自如，招娣实在佩服。”招娣学着男人行礼的模样，朝着将军夫人拱拱手。
将军夫人笑着瞪了瞪招娣。
“父亲对母亲和我们兄妹四人极好，但我家后院至今依旧住着一个老姨娘。母亲告诉我和姐姐：予人三分情，自己留七分。”将军夫人笑意不达眼底。
招娣默然。
苏轼悼念王弗写的《江城子》再凄婉动人，也不耽误他再娶王弗堂妹王润之，更兼日后扶正侍妾王朝云，所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更像个笑话。
“所以有情饮水饱什么的，听听就好。你若是有此念头，我劝你赶紧打住。没得让自己伤身又伤心。”将军夫人看着招娣。
招娣坚定的摇摇头。
“情深不寿，多情易殇，这些道理招娣还是懂的。招娣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爱人定然会先爱己。”
“你知道就好。”将军夫人转而说起其他。
“韩哨官此次立了大功，得的封赏只高不低，又长得这般好！等到皇上旨意下来，京城好一部分眼睛就会盯过来了。你不在此时动点脑筋日后就迟了。”将军夫人京城那帮人就撇嘴。
“可他毕竟有妻室，便是有人动心思，也只能做妾了，好人家的女儿如何舍得？”招娣想起那道高大的身影被一众女人围住，不由皱了皱眉头。
“一般人家自是不会让自己女儿做妾，但是你这个正室无儿无女无娘家，有跟没有有何两样？”将军夫人嫌弃的白了招娣一眼，心说我这还没说你跟婆母不睦，还自甘堕落跑出来做奶娘呢。
“看来我是毫无胜算啊。”招娣苦笑一声。
“等你想到这一点都被人拆着吃了。”将军夫人凉凉的说道。
“瞧夫人说的，您不是说我素有急智吗，车到山前我也许会相处办法来的。”招娣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指望你就算了，遇到跟韩哨官有关的事除了退就是退，没得让我在后面跳脚！说不得我得后面推一把了。”将军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招娣好奇的看着将军夫人。
“今日我同你家夫君说，我欲认你作义妹。”将军夫人得意洋洋的说道。
招娣张着嘴，彻底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