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航慌乱地抽出自己的手,解释道:“明儿,我本想陪莉莉打完这一局游戏就回去的。”
爸爸脸色不太好,但语气还算温和,“明儿,莉莉脸上受了伤,情绪不稳,你多担待着点,等莉莉情绪稳定了,爸爸再跟她好好说,绝不会拆散你跟佳航的……”
爸爸话音未落,莉莉就尖叫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
我哥哥抱着她,焦急地大喊:“莉莉你怎么了,医生医生!”
见莉莉这副模样,我妈当即就心疼了,把我这个亲生女儿推了出去,“都是你,你没来的时候莉莉好好的,你一来她就不好了。”
我感觉有人搬了一块大石头压在我的心口上,我死死盯着我妈的眼睛:“妈,到底谁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我妈皱了一下眉头,用不满的语气说:“明儿,你二十多了,已经成年了,这种幼稚的问题能不能不要再问了。”
“对,莉莉确实不是我的亲生的,可我早跟你说了,莉莉是我一手养大的,我爱她,这种爱不是因为你回来就消失的。”
我:“我没想要你们跟莉莉断了感情,我只想让你们把对莉莉的爱分一点给我。”
“再说吧。”
妈妈关上门,丢下这句敷衍的话。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良久苦笑一声。
除了苦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佳航开门走了出来,“明儿,我跟莉莉并没有什么,只是她情绪失常,叔叔阿姨让我顺着她一点。”
我看着眼前这个从大学相恋的男子,最终,我长长叹了一口气:“佳航,大一那年暑假我回乡下看我的养父养母,你把莉莉带回我们的出租屋了。”
佳航不承认:“没有的事,你听谁胡说的?”
我一下就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笑自己可悲,爱了一个没有责任心的男人,笑佳航明明是个高材生,却忘了家里装了看宠物的监控。
我这一笑,佳航便立即反应过来了,反应过来的他脸色泛白,紧紧抓着我的手,狡辩道:“明儿,我跟莉莉是清白的,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我还在笑:“什么都没发生?”
佳航点头如捣葱:“我发誓,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在你看来,怎么才算是发生了?是不是上了床才算是发生了?”
佳航不说话了。
我:“你们一起玩游戏,一起洗衣做饭,一起嫌弃我养的仓鼠,跟我这个主人一样,是个乡下来的乡巴佬,还有你在我跟你亲吻过的沙发上,亲吻了莉莉。”
“这事都已经过去了,而且我们已经定亲了,年底我们就结婚了。”
“不了,我决定不跟你结婚了。”
“佳航,我本来想自欺欺人的,但我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莉莉比我漂亮,比我聪明,什么都比我好,跟我比起来,她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所有人都喜欢她,就是我的亲生父母都喜欢她,更别提你了,你喜欢她我并不觉得意外。”
我转身欲要离开,佳航从身后抱住我:“明儿,你要离开我吗?我们可是从大学走到现在的,我们……”
恰在这时,莉莉趴在玻璃窗上痛苦地哀求:“姐姐,你就把佳航让我给吧,我求求你了,只要你把佳航让给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让我去死我也愿意。”
说着,莉莉用头撞玻璃窗,玻璃窗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很快,她额头就磕破了,流了血。
佳航松开抱着我的手,我回头,他躲开我的视线。
想到他一分钟前的所作所为,我都替他感到尴尬和羞愧。
“我先进去安抚莉莉。”
他还是开门进去了。
这一刻,我真的放下了。
妈妈冲出病房,哀求道:“明儿,妈妈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刺激莉莉了,莉莉是妈妈的心头肉啊,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妈妈也不活了。”
莉莉是她的心头肉,那我呢?
我算什么呢?
这时哥哥也冲了出来,他直接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抵在墙壁上,威胁道:“蒋明儿,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哥哥叫着我在养父养母家的名字。
我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放心吧,以后不会了。”
不会再出现在你们眼前了。
永远不会了。
4
我走了,佳航没有追出来。
我了无生气地坐车到家里。
行李已经打包好了,就一个行李箱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以及一些生活用品。
其他的,全都扔掉了。
我带着我的仓鼠离开了,去找自己的好友薛琪,她是蒙古人,家里有草原,大学毕业后她就回家继承家业了。
我给她打电话时,她正在放牛。
“薛琪,你曾说过,只要我去蒙古游玩,吃喝你全包。这话还算不算?”
手机里传来薛琪开心的声音:“算!当然算,你什么时候来?”
“已经在路上了。”
我低落的声音,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会听出不对劲,但薛琪没问我,而是用十分开心的语气说。
“好,我现在就杀羊宰牛准备迎接你。不过,路上要小心点,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几天后,薛琪骑马来服务站接我。
薛琪紧紧抱着我,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们毕业三四年了。”
我点头认同:“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好友相聚本来是件开心的事,薛琪也很想营造出开心的氛围。
可当她看到我皮包骨头,还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明儿,你怎么瘦成这副样子了,你家不是很有钱吗?我听说你爸身家上千万了,怎么,他们虐待你了?”
我低头沉默了一下,随后对她坦言,“薛琪,我……很快就要死了。”
薛强重重打了我一下:“不许胡说,不吉利!”
我苦笑了一下:“真的,没开玩笑。”
薛琪见我神情不似开玩笑,顿时慌了:“到底怎么回事。”
她发自内心的关心,让我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的心情,我一下子哭了,紧紧抱着她:“癌症,晚期。”
薛琪疯了一样要骑马送我去医院:“走,我带你去找最好的医院,国内不行,我他妈就带你去国外,”
我阻止她:“薛琪,别白费力气了,怕是还没出了你的草原我就倒下了。”
薛琪满含泪水地劝我:“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又这么年轻,一定可以的。”
我擦掉她的眼泪,强扯出笑意:“我想看看祖国的大草原,也想看看你的牛场,你满足我的心愿吧。”
在我苦苦哀求下,薛琪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好吧。”
担心我的身体骑不了马,薛琪果断叫了辆车子。
我抱着仓鼠的笼子坐在后排。
这时,电话响了,是佳航打来的。
我盯着手机看了几秒,然后抠出手机卡扔掉。
薛琪从副驾前转过头:“佳航知道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知道什么?知道我来?我没跟他说。”
“不是,是……”薛琪看了司机一眼,然后用口型说:“你的病。”
“他没资格知道。”
“那你爸妈呢?”
“养父养母,我怕他们伤心就没说,至于亲生父母,他们从来不觉得我是他们的女儿,所以不必说。”
薛琪没再说话,而我则看着窗外的风景。
许久后,车在一个蒙古包前停下了。
薛琪下车,为我打开车门:“到了,下车吧。”
第一次见这么广阔的草原,仓鼠在笼子吱吱吱的,很是开心。
我打开笼子,放它出来,它迈着小短腿奔跑,转圈,吱吱吱。
我做了决定,我死了就把仓鼠托付给薛琪。
我转头刚要拜托薛琪在我死后替我照顾仓鼠,却见她眼睛红红的。
我这才发现,薛琪哭了。
我笑着宽慰她:“薛琪不必为我伤心,对我来说,死亡或许才是最好的安排。”
和薛琪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小心翼翼的,神经紧绷着,就是我睡觉的时候,她都要起身看好几次,就是担心我突然起不来了。
“薛琪,你说他们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把我找回去呢?还不允许我去见养父养母,你说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薛琪想了想:“可能是自尊心作祟吧,他们不想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因为这对他们这种有钱人来说,是丢脸的。至于那个替代品是他们倾心培养的,怎么会轻易拱手让人。”
在草原的这段时间,薛精心照顾我,见我身体状况跟精神气很好的时候,就会教我骑马。
虽然来蒙古的时间很短,但我真的很喜欢这片草原。
每当我很高兴的时候,薛琪就会趁机劝我:“明儿,咱们就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我笑着摇头:“没用的。”
薛琪嘟着嘴不满:“你都没去看怎么就知道没用?”
我看着远处的草原;“心死了,没有活下去的期望。”
“何况,病情已经严重至此,去医院也是白费力气,还不如在剩下的短暂时间里好好玩耍一番。”
薛琪又没有说通我。
很快。病情越发严重,疼痛也越来越厉害。
这次病痛传遍全身,我大汗淋漓,全身发抖,薛琪赶紧拿出几颗止痛药想要喂我。
可是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喂药的过程可以说是一波三折。
“对、对、对不起,明儿我……我控制不住自己。”薛琪哭着一个劲地道歉。
“千万别道歉,该道歉的是我,我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了。”
薛琪哭着摇头。
我勉强朝她笑了笑:“薛琪,我可不可以再求你一件事。”
薛琪哽咽道:“你说。”
“养父养母这些年因为被我爸妈打压,日子过得跟八十年代差不多,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钱,你能不能帮我把她们带到这个草原来?我卡里的钱应该他们这辈子用的。”
薛琪一口答应下来:“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她们照顾得很好的。”
“薛琪,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谢谢你无条件地对我好,你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也拿不出什么东西可以报答你的。”
“不过,你放心,我几年前就买了保险,受益人写的是你……”
薛琪大声哭了出来:“蒋明儿你混账,谁要你的臭钱了,我有草原,有马场,有养牛,我会在乎你的那点钱?”
“我只要你好好的!”
我也想自己好好的,可是……
我们抱头痛哭。
薛琪帮我把钱打到了养父养母的卡上,并给养父养母打去电话,说自己要带他们来草原问他们愿不愿意。
养父养母为了逃离张家魔爪,自然是愿意的。
不过,我没让薛琪在我死后再把人接来。
亲生父母神通广大,只需稍微动用点势力,就知道我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事。
我妈打来电话,怒吼道:“明儿,你为何这么不懂事?莉莉住院了,你帮不上忙也就算了,为何还一声不说就跑去草原了?”
“还请你同学给你的养父养母打了一笔钱,你难道不知道我不喜欢她们吗?”
薛琪一把夺过我的手机:“知道啊,明儿她不但知道你不喜欢她以及她的养父养母,还知道您只喜欢那个替代品。”
薛琪的声音落下,手机里就传来我哥的怒吼。
“妈,不好了,不好了,莉莉晕了过去,快叫医生,医生!”
薛琪撇嘴:“要我看,那个替代品死了最好。”
我妈怒不可遏:“小姑娘,你要是再敢胡说,行不行我去蒙古教训你!”
“为了一个跟自己没有半点血缘的要跑到蒙古教训我。阿姨,我就问你,要是明儿也跟那个替代品一样晕了,你也会这么着急吗?”薛琪问。
我妈:“哼,明儿身体好着呢,才不会晕!”
我妈挂了电话。
薛琪怕我伤心难过,开车带我在草原上奔腾。
最后,我指着一处风景很好的地方:“薛琪,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扬在这里吧。”
薛琪默了默,而后点头:“好。”
我俩下了车,席地而坐暖风吹来,我想起了与薛琪的相遇。
“薛琪,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进大学的第一天被人欺负,是你不畏强权挺身而出帮的我。”
薛琪看着我:“那些人是那个替代品找来的。”
我笑了笑:“我知道。”
薛琪不说话了,但从她眼里可以看出,她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但,更多的还是心疼。
“你曾护过我,按理说我应该报答你,但我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可报答了,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死后我的灵魂一定会在草原守护你的。”
薛琪又气又怒:“谁要你守护了,你到时候好好给我去投胎,不过下辈子投胎一定要睁大眼睛选个好人家。”
“好。”
我虽然嘴上答应,但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晚上我们回到蒙古包,我拿起手机,看到佳航给我发的消息。
不用想,他是从我爸妈那里得到我的手机号。
他像个精神病,一会儿要跟我断绝关系,一会儿又求我原谅他。
我懒得理会,随手就要把手机扔在床上。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哥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哥哥:“明儿,哥哥求你了,你就跟佳航分手吧,把他让……”
我打断他的话:“我早已跟佳航分手了,所以问题不在哥哥。”
手机里沉默一会:“听妈说,你去蒙古了?”
“嗯。”
“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不会回去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解脱了,我再也不必为了得到你们的爱,各种牺牲自己,各种委屈自己了……你们不喜欢我,厌恶我,那我就离你们远远的,远到你们永远找不到的一个地方……”
我哥总算听出不对劲了:“明儿,你怎么了?你别做傻事,哥哥这就去找你。”
“哥,请允许我最后一次放肆地称呼你……”
“再见了,希望永生永世,来生来世再不相见。”
挂了电话,疼痛再次袭来。
看着远处逗弄仓鼠的薛琪,不想让她担心,我不得不装作没事人一样,朝他们走过去。
但,我还是倒下了。
8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眼睛看东西开始模糊了。
癌症扩散到全身,我开始大小便失禁。
薛琪丝毫不嫌弃地照顾我。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这丫头因为我瘦了一圈。
这天,她带了一个人进来。
是哥哥,张进。
看到我这副鬼样子,哥哥僵在那天。
看到他,我第一反应就是:“我还有什么可以给莉莉的?张进你拿走就是。”
其实我一无所有了。
哥哥这时回过神,嚎啕大哭:“明儿,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薛琪在一旁冷声道:“癌症晚期,现在你们都满意了吧。为了一个替代品害了自己的亲人,真是天下之笑话。”
哥哥来到我床前,伸手就要抱我:“明儿,哥哥这就带你回去看病。”
我尖叫道:“别碰我,求你了!”
我哥一副受伤的样子:“明儿,我是哥哥。”
我摇头:“不是,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哥哥,你是莉莉的哥哥。”
我情绪失控,冲他大吼:“张进,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对我煽情?为什么就是我要死了,你都不放过?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薛琪把张进赶了出去,我的情绪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那天后,我没再看到过张进。
时间一天天过去,止痛片对我已经不起作用了。
为了让仓鼠忘掉我,我把它放在薛琪的蒙古包里培养感情,希望它跟薛琪有了感情后忘了我。
张进没再来过,但薛琪总是拿一些稀奇古怪的零食跟药,还有一个芭比娃娃。
我还记我在亲生父母那里过第一个生日的时候,父母送了我一个芭比娃娃,但莉莉说她喜欢。
妈妈也不问我的意见,直接把芭比娃娃给了她。
薛琪先是打量我的神色,随后小心翼翼道:“其实,你哥哥他知道自己错了,要不……”
我笑着看着薛琪:“就算他真的知错了,真心想对我好,那也太迟了,迟到我没时间接受他的好。”
“薛琪,你帮我告诉他,恩怨情仇我都放下了,让他走吧。还有,我的事让他别告诉其他人,不然,我就算死也不会安宁的。”
薛琪一眼看穿了我,“你是不是怕他们对你好了,然后自己不想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没说话。
许久,薛琪长长叹了一口气出去了。
9
我不接佳航的电话。
他便把电话打到薛琪那里。
薛琪本就不喜欢他,说出的话就尖酸刻薄了些。
佳航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他央求薛琪:“薛琪,明儿是不是在你哪?”
薛琪轻笑:“咋的,你的那个温柔端庄的莉莉不纠缠你了?她是病危了还是已经死了?”
电话里传来佳航的声音:“薛琪我知道你是明儿的好友,也知道你是在为明儿打抱不平,但,你也不能这么诅咒一个女孩子吧。”
薛琪:“我就诅咒了,你能把我怎么的?”
电话挂了以后。
我的大小便弄了一床。
薛琪什么也没说,抱起我就给我擦身子,换衣服。
我自责又歉意地说:“薛琪,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薛琪:“我知道,明儿,你不必道歉,更不必自责。”
她虽这么说,但我觉得自己不能再麻烦她了。
“薛琪,你家有没有那种小矮马?我想养一头马,可以吗?”
薛琪:“当然可以。”
薛琪很快为我找来一匹小矮马。
10
在乡下,屋子里死人是不吉利的。
于是我,把写好的遗书跟购买的保险单放在薛琪的枕头下,就离开了蒙古包。
我骑上前些日子央求薛琪给我找来的一匹小矮马。
打开导航仪,直奔古纳河。
我这一生何其不幸,前十几年,虽然日子艰苦,但有父爱母爱。
后几年,虽然能吃饱穿暖,可却失去了爱。
想到亲生父母,我便用鞭子抽打小矮马,希望它能快点,再快一点。
到了古纳河,我下了马就毫不犹豫地就跳了下去。
很快,河水淹没了我,河水灌进我的嘴里,我的鼻腔里,我并不觉得难受,因为这点疼痛对我来说,完全比不过家人对我带来的伤害疼。
身体在古纳河里快速下沉,我的意识也逐渐涣散。
在我最后一丝意识涣散前,我被人救了。
我听到张进在我耳边大哭:“妹妹,哥哥来了,哥哥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哥哥啊。哥哥求你了,求你了!”
爸妈也悲戚地哭道:“女儿,爸妈错了爸妈真的错了,你不要吓唬爸妈,爸妈承受不住啊!”
我刚要感叹,原来他们也会为了我哭泣时,我没了知觉,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不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了。
也好!
这样也好。
没有留恋,没有不舍。
来去一身轻。
很好,如我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