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周家小姐也来了,谢锦词忍不住蹙眉,眼前浮现出手执九节鞭的少女嚣张跋扈的模样。
二公子沈廷砚纳妾,好像不干周小姐的事吧?
若她没记错,上回她替冬黎跑腿,去前院儿请周小姐时,后者应是心悦三公子沈廷逸。
小姑娘正理着头绪,闲散坐在扶栏上的青衣少年懒懒开口道:“沈家纳妾,陈周两家都来凑热闹,张家女儿好大的排场。”
“张家女儿?”
谢锦词歪了歪头,想起在降鹤院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一颗心咯噔一声沉到谷底。
她带着三分探寻与不确定,细声问道:“是张祁铭张公子的妹妹……张嫣然吗?”
沈长风瞥她一眼,“小词儿该去煮面了,你哥哥我还饿着肚子呢。”
答案不言而喻。
谢锦词愣在原地,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感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她本以为传闻不可信,可谁知今日连花轿都抬上门了。
与她素未谋面的张家小姐,竟然真的要给沈二公子做妾!
“妹妹怎的还站着不动?”
沈长风羽玉眉微挑,一双桃花眼潋滟浩瀚,似有所意,“空着肚子,我可没心情去给祖母请安。”
谢锦词讶异抬眸。
少年明明只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可她就是明白,小哥哥去给老太太请安,是为她所担忧之事。
“我这就去给小哥哥煮阳春面!”
小姑娘偷偷翘起唇角,拎着食盒一溜烟跑了。
沈长风转了个身,背对扶归,继续看书。
扶归站在霜草萋萋的石子小路上,茫然不甘道:“公子,你和词儿难道都不好奇此事?我专门在外头将事情经过听了个清清楚楚,这才跑回来告诉你们,只等着你们问我呢!”
沈长风翻过一页书,“二哥纳妾,我这个做弟弟的,只管祝福便是。”
“可花轿根本就没有抬进来啊!”
扶归想起方才的所见所闻,只恨自己不能一口气全部说出来,“二少夫人的娘家,也就是杏林巷陈家,来了足足十几人,硬是将后门堵了个严严实实!还有周家小姐,似乎是来抢亲的,手上还拿着鞭子呢……”
“惜寒来了。”
沈长风温声。
“哪儿?惜寒在哪儿?”
扶归脸颊一热,立刻扭头看向院门,却见那里空空如也。
他不解地摸摸鼻子,继续滔滔不绝道:“公子,你一定猜不到,去张家接亲的人并非二公子,而是五公子!这会子被陈家的人拦在外面,也不知五公子该如何应对……”
姿容艳美的少年,眼神蓦地一凛。
紫藤院那位果然精明,自己嫡亲的儿子纳妾,却让府中庶子前去迎接。
说好听些,那是替兄,往难听处说,便是没有自知之明,越俎代庖!
此事一旦传开,众矢之的绝非指向沈陆离一人,朝雨院的那位秦姨娘,才是真正的牵连所在。
流言往往是杀死一个人最锋利的刀刃。
只不过——花轿从后门入府,倒是新鲜。
看来沈陆离还不算太蠢。
沈长风勾了勾唇,余光瞄见谢锦词正端着托盘从小厨房走出来。
他将手里的书扔给扶归,纵身跳下扶栏,“书替我收好,阳春面也赏你了。”
扶归愣神的工夫,手上又多出一个托盘来。
身侧轻风掠过,一道小小的身影,追随那青衣少年,离院而去。
“那里发生什么事了?围了这么多人,怎的还有喜轿?”
“我瞧这阵势,不像娶妻,应是纳妾过门!”
“不对啊,就算是纳妾,花轿也应该从侧门入吧?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走后门的!”
“那儿是沈府的后门吧?哎,沈家好歹也是临安有头有脸的大族,怎连纳妾的规矩都不懂?”
“这……谁知道呢,权贵家族里的那些事儿,岂是你我猜得透的?就比如陆家,听闻府上全是小厮,连个婢女都没有……”
……
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臂间挽着菜篮,从景和街拐入长安巷。
遥见远处的争闹局面,不禁掩面窃窃私语。
青瓦白墙间,宽阔的长安巷深不见底,巷陌幽静,衬得沈府后门正在上演的那场闹剧格外惹眼。
不多时,各大府邸晨起外出的婢女仆从渐渐多起来,有人驻足观望,有人小声交谈,即便是有急事在身的,也都免不了匆匆看上好几眼,生怕自己错过一丁点好戏。
长鞭击打在青石板砖上,短促声响清脆怵人。
身着海棠红劲装的少女翻身下马,高束在脑后的长发飞扬而招摇。
她冷笑一声,抬脚就踹翻一个了轿夫,谩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老娘未过门儿的嫂嫂,你们也敢往别人府里抬!好大的狗胆!”
正为走后门一事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张祁铭,甫一听见这般大的动静,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望向那手执长鞭的跋扈少女,不悦道:“你又是打哪儿来的?休要胡言乱语!我妹妹向来洁身自好,何时成了你未过门的嫂嫂?”
拦在花轿最前方的,是位衣着得体的中年妇人,她眼盛怒火,瞪向一旁面无表情的白衣少年,呵斥道:“当初两家结亲,沈廷砚亲口许下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如今语薇嫁进沈家不过三年,你们便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真当我们陈家好欺负吗?!”
话毕,她见少年神色清淡,无波无澜,胸中火气更盛,指着花轿嘲讽道:“瞧瞧你们物色的好姑娘!人还没进门儿,便有人追着赶着喊她嫂嫂,如此不知检点的女人,也只有你们沈家敢要了!”
“你、你……你!”
张祁铭微胖的脸庞涨得通红,憋了好半天才回嘴道:“陈家夫人,我敬你是长辈,不愿与你争执,可你也不能这般损辱我妹妹的清誉!你若再敢口无遮拦,我……”
“你就怎样?莫非还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打我不成?”
妇人挺腰抬头,声音中气十足,“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不要脸的人家,上赶着给人做小!怎么,觉得脸上很有光是吗?”
张祁铭气得直抖,却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是了,今日他妹妹出嫁,没有三书六礼,亦没有八抬大轿,的的确确是给人做妾。
他也曾百般劝阻过,可,这门亲事是爹娘亲自敲定的啊!而且,嫣然也自己点了头。
沈廷砚经商之才声名在外,他只当自家小妹心生仰慕,甘愿下嫁,这才勉强同意了这门婚事。
如今花轿都抬出来了,却被陈家的人阻拦在外,好生羞辱了一番,张家可谓是颜面尽失!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急得满头大汗,担忧地瞧了眼身后的花轿。
寒风吹过,掀起轿帘一角。
身穿瑰红嫁衣的少女,紧紧攥着交叠在膝前的双手,盖头下,一滴清泪无声滑落。
啪!
耳侧掠过一阵罡风,张祁铭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拦在花轿前面的陈家夫人便捂着脸坐倒在了地上。
与她一道的丫鬟婆子们骇了一跳,纷纷弯腰去搀扶她。
“我再说最后一遍,轿子里坐着的,是我周璎若未过门的嫂嫂!谁若再胆敢说她一句不是,这就是下场!”
身材高挑的少女,几大步向前,双手叉腰,眼神明亮而锐利。
张祁铭陡然听见周璎若三个字,虎躯震了震。
此人不正是周敬轩的堂妹,临安城出了名的母老虎吗?!
陈家夫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面颊火辣辣的疼。
她缓缓揭开手,便听身侧的丫鬟惊叫道:“夫人!出血了!”
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神色惊恐古怪地看向出手伤人的少女。
周璎若扬眉嗤笑:“这般大惊小怪作甚?怎么?你们没见过血?”
陈家夫人接过婆子递来的手帕,龇牙咧嘴地捂住伤处,对身后的小厮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这个疯丫头给我抓起来,送入官府!”
堵着后门的小厮共七人,听得吩咐,个个儿卷起袖子,前赴后继地扑向周璎若。
少女眸色一沉,凶狠挥鞭,准确地抽在最前面的小厮身上!
刺啦一声响,棉衣撕裂开来,白花花的棉絮顿时漫天飞舞。
首当其冲的小厮痛苦地扶着胳膊,掌心之下一片腥红,其余小厮见状,很有默契地停下脚步,不敢再轻举妄动。
周璎若歪头把玩长鞭,“不想死的话,速速将花轿抬回张家!抬到我们周家……也可以,你们自行决定吧!”
陈家夫人气得不行,心里的想法却和她不谋而合——这花轿,抬去哪里都好,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进沈府!
她哆嗦着肩膀,扫过前排面面相觑的小厮,咬牙道:“依她所言,把轿子抬走!”
陈家小厮立刻涌到花轿前,挤开原本送亲的轿夫,手忙脚乱地抬起花轿。
张祁铭深陷在母老虎挥鞭伤人的震惊里,一时没回过神来,眼看自家小妹就要被抬走了,他嗫嚅着唇,却没发出阻止的声音来。
对于这门婚事,他本就不尽满意,历经今早的这场闹剧,他愈发不愿将妹妹嫁给沈廷砚了,打道回府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他一直没想明白,他妹妹何时成了周璎若口中的嫂嫂?
野蛮惯了的周家小姐,肯为自家小妹如此出头,相比沈家的冷淡态度,他倒宁愿把妹妹嫁进周家。
这般想着,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始终一言未发的白衣少年,作揖道:“陆离兄,抱歉,这门亲事,恐怕是结不成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是顾及着同窗情,二是因为他知晓沈陆离乃家中庶出,迎亲之事之所以落在他身上,必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论是走后门还是陈家拦亲,都怪不得他。
面容清隽的少年,笔直立在风中,白色衣袂翩跹翻飞,与周遭喜庆的红格格不入。
他朝张祁铭微微颔首,绕过手执长鞭的周璎若,走到花轿前停下。
他弯身一鞠,嗓音平静道:“张小姐,在下奉大夫人之命,务必迎你进门,如今事发突然,在下也始料未及,可否请张小姐海涵,下轿与我步行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