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时间,童夫子让学生们自由读背文章。
陆景淮被折腾得没了瞌睡,支着脑袋神游。
谢锦词捧着书凑近沈长风,细声道:“小哥哥,你是不是经常戏弄陆公子啊?”
少年羽玉眉一挑,懒懒望向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词儿不好好背书,竟有空与我说闲话。”
谢锦词轻哼一声,乖乖巧巧地坐正,便见魏思阔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童夫子跟前,与他低语了几句,匆匆离去。
小姑娘感慨道:“魏公子可真辛苦,既要读书,又要去外头的酒楼帮工……”
“这便是小词儿的思想狭隘了。”
沈长风翻过一页书,桃花眼轻弯,“醉霄楼旁边有座豆腐作坊,作坊里有位豆腐西施。魏思阔往酒楼里跑得勤些,不就多了与美人眉来眼去的机会吗?”
谢锦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身侧少年悠悠一叹:“难得小词儿认同我的话,莫不是春天来了,小词儿也寻思要找一位如意郎君?”
“小哥哥!”
谢锦词瞪他一眼,“我只是觉得那位卖豆腐的姐姐确实与魏公子很般配。”
“啧,这可未必,现在的姑娘啊,个个儿都是嫌贫爱富的主。”
“不尽然,我就不是那种人。”
“言不对心,陆二家里那么有钱。”
小姑娘愣了愣,半晌才明白过来少年话中的深意。
她又羞又恼,茶油掩盖下的小脸涨了个通红,“小哥哥莫要胡说!我与陆公子之间清清白白!”
沈长风笑意温温,“我又没说什么,小词儿这么激动作甚?哦,我知道了,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真是看不出来,原来小词儿这么喜欢陆二呢,年纪小小,春心却是不小。”
“小哥哥!”
谢锦词简直要被这厮气死了!
她别过脸,对着书本生闷气,澄澈鹿眼水光泛滥。
沈长风勾了勾唇,一双桃花眼投向竹幕之外,红情绿意倒映其中,难辨潋滟真假。
下学时分,童夫子立在书斋门口,正色道:
“今年的书院比试,还有一个月便要举行了,与往年不同的是,文、艺、武三方面的比试内容皆有变更。据祭酒说,今年文比对联语,艺比弹丝桐,至于马球赛,则改成了蹴鞠赛,女学不参与。
“这段时日,你们便加紧练习吧,甲一班是白鹿洞书院的代表,能否在此次比试中大获全胜,可全都看你们的了!”
“蹴鞠?”
陆景淮凤眼一眯,顿时起了兴致,“童夫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不论是打马球还是踢蹴鞠,只要有我陆景淮在,保证让应天书院输得屁滚尿流!”
钱佳人捏着粉帕笑嘻嘻道:“呀,陆二竟然都会说成语啦!看来应天书院又输定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自打小爷我来白鹿洞书院上学起,应天书院何时赢过?”
陆景淮伸了个懒腰,大步走出后门,“周敬轩,快点!”
“来了来了!”
周敬轩胡乱将书卷塞进书囊,一颠一跛地跟上。
谢锦词认真替沈长风收拾好书囊,抬眸间,案几前已围满了人。
都是来找小哥哥请教对联语的。
小姑娘自觉站到一旁,耐心等待。
“词儿,覆卿怕是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了,你过来人家这里坐!”
钱佳人朝她挥挥手。
谢锦词瞄了眼被人群包围的沈长风,果断过去与钱佳人同坐。
“钱公子,你不走吗?”
“人家……找覆卿有点事。”
钱佳人闷闷地绞着手帕。
谢锦词略一思索,细声道:“是赵小姐的事吗?”
“词儿,你可真是人家的好姐妹!呸,说顺口了,是小棉袄才对!”
柔弱似水的少年,轻揽住小书童的细肩,将头倚上去,“人家真的不想娶赵小姐。”
谢锦词不禁想起上回陪他相看时,赵瑾萱对他的恶劣态度。
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愿嫁。
可,沈长风又能如何帮他呢?
钱佳人翘起兰花指,信心满满道:“覆卿答应过人家,绝对不会让人家娶赵小姐的!有覆卿在,就算是十个赵小姐,人家也不怕!”
“词儿,该走了。”
身后传来一道温润嗓音。
不待谢锦词起身,钱佳人已经拎着衣摆冲了过去,抱住沈长风的胳膊不撒手,“覆卿覆卿!你可一定要替人家想想法子!”
沈长风眉心跳了跳,不动声色地推了下他的手。
没推开。
少年笑得温和,“佳人,你先松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谢锦词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偏偏两个少年搂在一处,一个如松如竹,一个弱柳扶风,竟没有丝毫违和感。
钱佳人朝她眨眨眼睛,推着沈长风往斋外走,“覆卿,这可不是件容易事,人家还是跟你去寝屋说吧!”
谢锦词忙背上书囊,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
一踏进寝屋,钱佳人便哭丧起脸,扭着腰坐上软榻,惨兮兮道:
“覆卿,祖父这是要逼死人家啊!相看便罢了,去知州府赴梅宴也罢了,可,他竟然还把婚事给提上日程了!”
沈长风撩袍坐在书案前,随手拈起一支毛笔把玩,“何时定亲?”
“三月份吧,准确来说,应该是书院比试结束之后。”
“这么急?”
“可不是嘛,人家都快愁死啦!”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覆卿,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快说给人家听听!”
钱佳人激动地站起来,作势要往沈长风身上扑。
“你坐下!”
姿容雅致的少年,嗓音仍旧温和,却是抬高了好几个度。
谢锦词端着茶水进屋时,早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仔细。
她慢吞吞地给钱佳人倒茶,竖着耳朵,也想知道沈长风有什么好法子。
沈长风瞥了眼小姑娘,唇畔弧度更盛,“祭酒选择在书院比试之后订下你的婚事,你可想过为何?”
“自然是因为赛前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他忙不过来呗。”
钱佳人说完,眼睛蓦地一亮,“覆卿,你的意思是,想办法让赵知州也忙起来,忙到没有时间商议亲事?!”
沈长风颔首,“此乃缓兵之计,若想彻底了断这桩婚事,还需从根源解决。”
“这个人家也知晓,只是联姻涉及到两家权益……”
钱佳人瞄了眼谢锦词,及时止住声,“不过,怎样才能让赵知州忙到无瑕操办婚事?”
沈长风眯了眯桃花眼,“这件事,我来办。”
钱佳人一走,谢锦词便凑到书案前,润黑鹿眼盛满了好奇。
“小哥哥,你打算如何帮钱公子?”
“帮个鬼。”
沈长风抬起长腿,懒懒往书案上一搭,“钱佳人这桩婚事,乃父母之命,我一个外人可不好插手。”
“那你还答应钱公子?”
谢锦词细眉一蹙,很快又舒展开来,“不对,刚才你明明说你有办法的!小哥哥,到底是什么办法?”
沈长风笑意温温,“你哥哥我又不是神仙,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说来哄哄钱佳人。”
“小哥哥,你怎么能……”
“去把脸洗了,黄不拉几的,看着怪辣眼睛。”
“小哥哥!”
“书背完了?还有不懂的地方吧?拿过来,我给你指点指点。”
谢锦词心知这厮是不打算告诉她,小嘴一撇,很没有骨气地去拿书了。
她太了解沈长风了,平日里糊弄她也就罢了,但是在外却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
他既说了会帮钱佳人,那就必定会做到。
至于具体如何做……哼,她总会知道的。
……
春夜静谧,小床上的人儿沉沉酣眠。
沈长风慢悠悠坐起来,披了件大氅,无声推门而出。
四面寝屋,三面漆黑,唯有西侧的槅窗半开着,透出一隅暖色灯火。
少年不紧不慢地走向那方光明,端坐在案前温书的白衣身影逐渐映入眼帘。
他屈起长指,敲了敲窗沿,“啧,五弟倒是用功。”
“四哥?”
沈陆离放下手中的书,快步走到门前,打开槅扇。
沈长风踏入寝屋,径自坐了,笑吟吟道:“这个时辰还在看书,白日里却不见你犯困,五弟的毅力,真真是令人叹服。”
沈陆离掩上门窗,一言不发地坐在他对面,一双眼眸仿若深潭古井,无波亦无澜。
片刻静默后,沈长风瞥他一眼,“五弟这性子可真是要不得,我若不说话,你打算就这样与我坐到天亮?”
“四哥有事,尽管吩咐。”
沈陆离面无表情,嗓音淡淡。
“罢了罢了,我也不指望你这闷葫芦能陪我秉烛夜谈,圈子便不兜了,我直接说正事吧。”
沈长风敛起笑意,桃花眼底一片幽邃,“赵楚阳的死期,可能要提前了。”
面容清隽的少年,眸光顿时一凛,紧紧地盯着他。
“呵呵,放轻松些,人嘛,我会留给你亲自解决。”
沈长风漫不经心,“本来还打算借赵楚阳之手,把浔水帮纳入囊中,看来,所有的计划都得改改了。”
他懒懒托腮,毫不意外地捕捉到沈陆离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
他等了等,却见对方并无开口询问的意思。
姿容艳美的少年,笑得潋滟,“五弟难道不好奇,我为何要夺浔水帮?区区庶子,又如何夺得浔水帮?”
沈陆离望向烛台,眸底恨意翻涌,平声道:
“四哥绝非池中之物,有些事情知晓得多了,于我而言,反而危险。我的目的很简单,杀了赵楚阳,替阿挽报仇,往后余生,心甘情愿成为四哥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