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敏锐眼力,谢锦词依稀可以看清周敬轩写下的字:
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诗台绝世,诗才绝世。
不仅对得极其工整,就连意境也符合现状!
她放下心来,开始仔细研究上联。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这上联,倒是有些难度。”
“词儿,这有何难?周敬轩那种草包都能对出来!”
陆景淮大大咧咧翘着二郎腿,不以为意。
于是他毫无意外地又收获了一波鄙夷眼神。
色若春晓的少年,见自己被人瞧不起,冷笑道:“就这破对子,小爷我照样能对!看在你们与我同窗一场的份上,我便对一个你们瞧瞧!”
说着,清了清嗓子,骄傲道:“臭猪屎,臭狗屎,臭猪屎盖臭狗屎,猪屎也臭,狗屎也臭!”
他嘚瑟地瞅向谢锦词,“小爷我对得如何?”
四周一片寂静。
谢锦词脸都黑了。
字里行间,她仿佛闻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味道。
唯独那帮拍惯了马屁的小厮,纷纷鼓掌喝彩:
“对得好对得好!咱们公子才高八斗,永世不败!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谢锦词不动声色地将屁股挪远了些,默默替陆景淮尴尬。
应天书院和女学也纷纷呈上写好的下联。
谢锦词这才发现,代表女学参赛的学生里,赵瑾萱是其中一位。
容貌清丽的少女,白衣飘飘,神色倨傲而自信。
她缓缓搁下联笔,显然女学的下联,乃她所对。
谢锦词认真看去,只见她对的是: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淡雅中透着几分清冷,与她的气质若合符节。
应天书院的下联则是:
彩云天,彩云间,彩云天上彩云间,云天永久,云间永久。
对得也是十分妥帖。
恰此时,场中传来一声娇呼: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
谢锦词寻声望去,只见跑到女学书案边的小姑娘,正是方才跟她去厕溷的那位。
她们已经稍作认识,谢锦词知晓她叫萧幼恩,乃临安萧家的独女。
这小姑娘虽然才九岁,却已能代表女学参加书院比试,可见才学非凡。
场中,萧幼恩并不知道女学已经交了下联,认真望了眼那张上联,不过须臾,脱口而出道:
“赏雪岭,赏雪景,赏雪岭头赏雪景,雪岭万冬,雪景万冬!”
这下联对得极为工整雅致,令在场学子俱都叹服。
谢锦词早在心里也斟酌出了一句下联:
听雨阁,听雨落,听雨阁中听雨落,雨阁三更,雨落三更。
虽说到底是对上了,但萧幼恩机敏的临场应变能力,是她远能不及的。
她真心实意地佩服她。
三座学府都对出了下联,花老含笑,又出了第二联:
一杯清茶,解解解元之渴。
此联一字三用,考校的是学生们对单字多义的理解。
史上有位才子名为解缙,曾考中解元,因此解解元,乃是真实存在的。
学子们纷纷皱眉思索,萧幼恩却已然提笔对出了下联:
半矢流羽,中中中行之盔。
中行乃官名,只是史上并无记载有中行大人姓中的,倒是差了几分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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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耶,查资料着实累人,你们要看到我的用心呀!多多评论晓得不!
一杯清茶,解解解元之渴。
第一个解(jiě)读第三声,是解渴的意思。
第二个解(xiè)是姓氏,代指的是明朝大名士解缙(据说十九岁中进士!)。
第三个解(jiè)是专有名词,代指解元。解元是科举制乡试的第一名。
半矢流羽,中中中行之盔。
中行评博:官名。清代对中书、行人、评事、博士等官的合称。
呃……清朝的拿到架空用,哈哈,求不喷!
应天书院的学子顿笔许久,也写出了下联:
半盏浊酒,壮壮壮士其行。
意指给一个姓壮的壮士壮行。
工整是工整,却与萧幼恩的下联有同样的问题。
谢锦词正冥思苦想,遥望沈长风负着双手,温文尔雅地立于书案后,神色之淡然,好似并不打算对下联。
倒是周敬轩和魏思阔凑在一处交头接耳,一副拿不定注意的样子,迟迟也未曾动笔。
谢锦词有些着急。
忽地,下方看台上有人惊呼:“快看!沈陆离想出下联了!”
谢锦词望向场中。
只见白衣少年低垂着眼睫,面无表情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七弦妙音,乐乐乐府之心。
谢锦词瞧着,暗暗点头。
同样是一字三用,第一个“乐”为取悦之意,第二个“乐”为姓氏,至于第三个“乐”,加上“府”字便是官职名。
只是,她史学方面差了些,并不知史上是否果真有乐府大人姓乐。
很快,她听见花老点评道:
“西周确曾有一位乐府,姓乐名寿,只是他虽掌管收集编纂乐谱之事,本人却对音律不喜。妙音乐其之心,虽还算稍有真意,却仍旧欠缺火候。”(嘘,这个是胡编乱造的~)
他说完,捋了捋胡须,继续朗声道:“老夫瞧着,这一轮的胜负,得放在第三副对联上了。”
随着难度逐次递增,这第三副对联,显然极不好对付。
待到上联被挂出来时,谢锦词定睛看去,果然怔住。
上联为:
一岁二春双八月,人间两度春秋。
她细品了下,暗道今年恰好闰八月,而正月和腊月又都有立春节气,的确是不折不扣的两度春秋。
且第四字与第十二字都乃“春”字,下联也应具备同样的特征。
她苦思半晌,却还是想不出下联。
就连场中学子,也都蹙眉深思。
满场寂静中,陆景淮不屑道:
“这有什么对不出来的?瞧瞧你们一个二个的表情,成天把之乎者也挂在嘴边,到了关键时刻,屁用都没有!小爷我可是早就想到下联了,都给我听好!”
他说完,朗声吟道:
“一岁二春双八月,人间两度春秋;四书五经诗歌赋,不如洞房花烛!”
他自觉这下联对得很好,因此颇为洋洋自得。
白鹿洞书院的学生却认为十分丢人,不忍再看。
就连谢锦词都忍不住捂住小脸,假装不认识他。
此时,场内场外所有学子都束手无策,就连评判台上学问精深的老夫子,也交头接耳,细声探讨。
花老轻捋长须,极为得意,“还有半炷香的时间,这第一轮的比赛就算是结束了。三座学府派出的代表们,怕是都答不出来了。我这上联,出得还算不错吧?”
应天书院的祭酒和女学的祭酒对视了一眼,各自抿着唇不说话。
“是吗?”
出声之人乃白鹿洞书院的祭酒钱文慕。
他倒是不急,慈忍的目光带着笑意,落在沈长风身上。
不过须臾,只见那一身风雅站在书案后的少年,终于提笔。
校场中上千人的目光,霎时都落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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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清茶,解解解元之渴。
两个傻逼,对对对联入迷。
南面看台上,沈思翎紧张地攥着衣摆,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中正缓缓落笔的青衣少年。
那是她的四哥,临安城内,学问做得最好人。
这么刁钻的上联,他,会如何对?
忽地,头顶春阳被一方暗影遮挡,淡淡的烟草味钻入鼻端。
她偏过头,便见傅听寒端着杆烟枪,面带痞笑瞅着她看。
“莫要慌张,沈四哥哥的文采,向来无人能及。”
风流俊俏的少年,自顾在赵瑾萱的位置上坐下。
此处乃女学的看台,四面八方都是姑娘,突然出现一位少年,还若无旁人地抽着烟,顿时招来不少目光。
或不解,或嫌弃,或鄙夷。
但也有个别偏爱这种类型的,娇羞地捏着手帕,时不时朝他抛来一个媚眼。
傅听寒不似沈长风,卖弄风骚还分场合。
他眯着桃花眼吐出一缕白烟,准确寻到向他抛媚眼的姑娘,眼尾一挑,尽显风流。
在瑢韵轩做活儿久了,沈思翎养成了一个要不得的毛病。
一看见傅听寒,总觉得他要吩咐事情给自己做。
女孩儿默默低下头,不安地绞着手指。
她怕自己看比赛看得太入迷,万一旁边的人差遣她去做点什么,她没听见,那可就不好了。
“沈思翎,你是在看比赛还是在数蚂蚁?地上有什么好看的?若真这么无聊,不如去瑢韵轩扫扫地?”
傅听寒笑眯眯道。
沈思翎像是没听见前面的话,蹭一下站起来,腼腆道:“傅公子放心,我、我这就去瑢韵轩!”
“傻姑娘。”
傅听寒拉着她重新坐下,见她茫然无措地望着自己,不由起了几分逗弄之心。
他凑近她耳畔,压低了声音:“帮工与雇主之间,可没有你我这么生分。我让你扫地,你偶尔也可以撒个娇,推辞掉的。我呀,最吃这套。”
沈思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少年的气息离她实在太近,她羞得连眼睛都不知该往何处看。
傅听寒心情颇好地笑了两声,继续与她咬耳朵:“今日我来白鹿洞书院,只为凑个热闹,待我走后,若有姑娘找你打听我,长得好看就与她实话实说,长得磕碜……呃,你明白的。”
沈思翎纳纳点头。
她该明白什么?她什么都不明白好吗?!
“行了,看比赛吧,咱们长风哥哥可是已经写好下联了。”
少年望向场中,握在她腕间的手,不曾松开。
另一边,谢锦词看着被学子悬挂起来的下联,轻念道:
“六旬花甲再周天,世上重逢甲子……”
六旬正是花甲之年,而花甲之后的第一年,又恰好是甲子年,因此称之为“重逢”。
“重”字又有量词之意,竟算是对得极为工整了。
身着天青色直裰的少年,唇红齿白,温雅秀致,一身气度如松如竹。
他谦恭有礼地朝评判台作揖:“小子不才,恰想起花老正是花甲之年,所以特有此对奉上。”
全场寂静片刻,陡然爆发出雷霆般的掌声。
赵瑾萱清冷的眼眸中,也染上几分炽热。
花老亦是频频点头,惊讶之余,颇为赞许,“钱祭酒的学生,当真是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