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陆景淮,不仅能吃香喝辣,就连走路都带上了几分排场。
十多个小厮浩浩荡荡地跟在后头,穿过长街与小巷,引来不少人侧目观望。
谢锦词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瞧见一家木炭店便钻了进去。
坐堂伙计见进门的是个打扮穷酸的小子,嘴皮子都懒得动一下,只神色鄙夷地“嘁”了一声。
看见随后而来的红衣少年时,他眼睛一亮,蹭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谄笑着迎上前:“哟,这位公子需要些什么炭?小店里应有尽有!”
陆景淮没搭理他,而是看向一旁的谢锦词。
伙计哪里还不明白,这两个人分明就是一道的。
他迅速将先前不恭敬的态度抛至旁侧,弯下腰将就谢锦词的身高,笑眯眯问道:“这位……小公子,想买什么炭啊?”
谢锦词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言简意赅道:“松木炭。”
刚进门时,伙计的轻视之意如此明显,却在得知她与贵公子相识后,立刻换了副嘴脸。
这让她联想到紫藤院的那些丫鬟婆子,对小哥哥满脸不屑,对三公子却毕恭毕敬。
狗眼看人低。
心中冷笑一声,小姑娘再次后退半步,站到一个能与伙计平视的位置,目光纯粹透亮,却泛着丝丝凉意。
被一个穷小子用这种眼光看待,伙计心里十分不悦,却碍着店里还站着另一位一看便是有钱的主,只得放低了姿态,“松木炭自是有的,不知小公子要买多少?”
谢锦词斟酌了一下,回道:“四框。”
府上分给凌恒院的本就是三框枣木炭,如今她买四框松木炭,过完这个冬天绰绰有余了。
伙计本以为这是笔大生意,甫一听见对方只买这么一点,当即便黑了脸。
陆景淮急着出去找阿锦,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装框?”
叮咚一声脆响,一锭黄金被随意扔在柜台上。
黄澄澄的色泽璀璨耀眼,看得伙计眼睛都直了。
色若春晓的富贵少年,满脸不耐地收回手,“这是运送费,待会儿直接送去沈府。”
说完他便往外走,见谢锦词迟迟没有跟上来,回头催促道:“词儿,走了,该去办年货了!”
谢锦词连忙摆手,“陆公子,我家公子给过我银票,你快把黄金收回去!”
伙计一听这话,当即伸手一捞,将那锭黄金揣进怀里,快步往后院而去,嘴中喜滋滋吆喝道:“四框松木炭,送沈府!两位客官,好走不送!”
谢锦词摸了摸袖里的百两银票,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陆景淮有钱不假,但,银子也不是这种花法啊!
随随便便就丢出去一锭黄金,这也太奢侈了吧!
“走了走了,运送费我都付了,他们肯定会替你送回去的,你就别操心了!”
陆景淮勾住谢锦词的细肩,揽着人往外走。
谢锦词为难地抿着唇,小小声道:“可是陆公子,那锭黄金……我还不起呀。”
“还什么还啊,不用还!都说了是运送费,你就当是小爷我施舍给沈长风的吧!”
少年笑声爽朗,语气满不在乎。
谢锦词知晓他脾性直爽,不拘泥银钱这些小节,便没再执意说还钱之类的话,只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他的好。
醉霄楼,菡萏厅。
穿鸢尾蓝宽袖锦袍的少年倚窗而坐,一双桃花眼雅致含情,微敛着,俯瞰楼下长街的热闹景致。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生得风流俊俏,双腿搭在座椅扶手上,手里端着杆赤金缠丝的细烟枪,斜撑着脑袋,悠然自得地吞吐云雾。
“长风,要我说,你就不该答应南蓉助她回沈府!”
他捏了捏眉心,颇有几分怨气,“那个女人不过是郭夫人手里的一枚弃子,既已毫无用处,倒不如直接些,杀了她多好?也省得我还要替她修补玉簪,真真是浪费心力。”
沈长风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淡淡道:“簪子还没修好?听寒,你的手艺退步了。”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修一个试试?”
傅听寒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过,我倒情愿修得慢些,你也知道,当初我有多喜欢那支簪子,可你偏偏将它送给了别人!”
“啧,还惦记着呢。”
沈长风微微一笑,“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那碧玉芙蓉簪,美人自是配得的,我赠予南蓉,有何不妥?倒是你,做着玉器生意,反而还在一支簪子上斤斤计较起来了。”
傅听寒闷闷地抽了一口烟,无话反驳。
静默片刻,他低声问道:“待她回了沈府,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沈长风懒洋洋道:“后宅女人间的那些事儿,我可插不了手。”
“那?”
“呵呵,我并不指望她能掀起什么大风浪——只愿她将郭夫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让其无心再来对付我,我也好乐得轻松自在。”
姿容艳美的少年,桃花眼眯了眯,眸光氤氲在茶水的雾气里,深邃得叫人看不真切。
寒风迎窗吹来,水雾尽散之时,他望向对面的少年,一字一句正色道:“听寒,若我夺来浔水帮,你可愿代我接管?”
“管,为何不管?”
傅听寒随口一应,而后一顿。
咚的一声闷响,烟枪从他手里脱落,砸在桌面上。
他保持着端烟枪的姿势,愕然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长风,你刚才说什么?浔水帮?你要夺浔水帮?!”
“是。”
沈长风看着他的眼睛,简短一字,势在必得。
“不行,这太冒险了!我不同意!”
傅听寒几乎拍桌而起,“当初我们说得好好的,赚钱之事由我来做,你只管安心读书,将来考取功名!”
沈长风勾了勾唇,平静陈述:“可如今你连陆家都比不过。”
“你让我与陆家比?”
傅听寒脸都气歪了,“陆家不仅是临安城首富,更是在整个戎国都排得上位次的巨贾!”
“我知道啊。”
沈长风从容温笑,“正因如此,浔水帮更是非夺不可。遍布江南大小码头、几欲垄断水运的第一大帮派,这些年来所积攒的财富,与陆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傅听寒有些心动,却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长风,真的不行!你我谋划之事,本就是单枪匹马孤立无援,一丝风险也冒不得,走错一步,就是深渊百丈、万劫不复!”
沈长风并不言语,只静静看着他,桃花眼底风云涌动,阴冷与炽狂缠绕交织。
两人无声对峙,傅听寒毫无意外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捡起烟枪猛吸一口,沮丧道:“你有几成把握?”
沈长风道:“十有九成。”
傅听寒手一抖,一种莫名的不安笼上心头,“剩下的那一成……是什么?”
“若它发生,你自然会知道。”
沈长风望向窗外,嗓音清冽甘醇,与往常别无二致。
长街古典,坊间人山人海,各类年货琳琅满目。
谢锦词从没置办过这类东西,一时竟不知从何买起。
效仿路人,她先后买了红蜡纸、红烛、红灯笼、干果点心等物,明明买的不算多,却已经双手不空了。
她看了看旁人,无一不是赶着车,将买来的年货放在车上,再继续采买别的东西,有条不紊,游刃有余。
陆景淮正满大街地张望寻找,旁边的小书童却突然停住不走了,他忍不住催道:“词儿,前头还有一条街呢,你才买了这么一点儿东西,总不会是买完了吧?”
谢锦词睁着双黝黑清澈的眼,无措地举了举手里的东西,“陆公子,我拿不下了……”
“这个好办!”
陆景淮眼珠子一转,回头对小厮们喊道:“你们全都过来,帮词儿拎东西!”
话音落,十多个小厮打了鸡血般一涌而上,争先恐后地接过谢锦词手上的东西,还不忘对自家公子露出讨好的笑容。
两手空空的谢锦词:“……”
她差点忘了,陆景淮身边的小厮惯会围着他转,黑的能夸成白的,恨不得将他捧上天才好。
她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让他们帮忙,这样一想,突然就有些心安理得了。
双手得以解放,小姑娘又起了逛街的兴致,眉眼含着喜悦,与陆景淮一道继续向前走。
街道两岸楼阁屹立,极高的地方横空架着一座露天长桥,贯穿入云阁与醉霄楼,精致绝伦,巧夺天工。
此街临近酒楼,故而卖菜的摊铺居多,谢锦词刚好也想买些食材,穿梭其间,鸟雀般欢快。
鸡鸭鱼肉,桂皮八角,葱姜蒜醋,眼观别人怎么买,她便有模有样地学着买。
反正过年,家家户户吃的菜,多是大同小异。
小厮们手里的东西渐渐多起来,陆景淮面上的失落也不觉浓厚起来。
这段时日,他几乎找遍了整个临安,千里马寻得来,百丈弓寻得来,为何偏偏寻不到一个阿锦?
阿锦,究竟去了哪里?
色若春晓的少年,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抡起拳头就对着路旁的粗壮梧桐砸了下去!
小厮们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他团团围住,左一句公子,又一句公子,喊得他愈发心烦意乱。
谢锦词听闻动静,回头惊讶地望向少年,“陆公子,你怎么了?”
小小的书童,脸色蜡黄,单薄青衣穿在瘦小的身体上,明显不合身。
其貌不扬的脸容上,一双眼睛却生得出彩,又大又圆,水灵黝黑,与人说话时,眸子里倒映着那人的模样,如同一面明镜,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陆景淮的怒火慢慢消下去,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痒痒的,猫爪儿挠似的。
他摸摸鼻尖,暂时将脑海里面容可爱的小姑娘放到一边,挥开小厮,大步上前揽住小书童的肩膀,豪迈道:
“小爷我一不缺银子二不缺乐子,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想买什么只管跟我说,就算是犄角旮旯里的小店儿,我都能给你寻出来!”
谢锦词瞄了眼小厮手里大包小包的物件,心满意足地翘起唇角:“买了这么多,应当足够了,今日多谢陆公子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