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佳人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江照昀见状,默默伸出手,虚护在他身侧。
魏思阔急着去醉霄楼帮工,同众人告别后也离开了。
钱佳人心疼他总是来回奔波,没有注意到江照昀的手已经扣在了自己腰间。
他稍作感怀,举着图纸道:“队服已经选定,接下来便要制衣了,我得赶紧去一趟银青碎雨,关于制衣的细节,人家得好好嘱咐一下掌柜才行!”
江照昀立刻道:“正好我也没事,跟你一起去吧。”
钱佳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自顾往外走,“踢完蹴鞠要先沐浴!你一身臭汗,人家才不要和你一起!”
江照昀亦步亦趋地跟上,大手搭在他肩头,“你还嫌弃我?小时候你尿了裤子不敢回家,还是我帮你洗的呢!”
“江照昀!你不害臊!”
“尿裤子的又不是我。”
“你,你太过分了!离人家远点儿!”
“嘁,我还偏要搂着你了。”
……
笑骂声逐渐远去,沈长风抬眼就瞧见谢锦词高高上扬的嘴角。
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别人打情骂俏,妹妹这么开心作甚?”
“队服定下来了,我当然开心呀!”
谢锦词眉眼弯弯,嗓音稚嫩,却是答得一本正经。
眼观茶水并无热意,少年“啧”了一声,吩咐道:“茶凉了,换壶热的。”
谢锦词心情好,做起事来十分利索,欢欢喜喜地捧了茶壶,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转身间,一张折叠整齐的字据从她袖中滑落。
沈长风垂眸一瞥,隐约瞧见“钱庄”二字。
他弯身捡起字据,徐徐展开,桃花眼中兴味盛浓。
谢锦词拎着茶壶回来,见少年笑吟吟地盯着一张纸,不禁问道:“小哥哥在看什么?”
她贴心地倒掉杯中凉水,重新斟上热的,这才探着脖子去看纸上的内容。
只一眼,她立马变得紧张,小手在袖中胡乱摸索,却什么也摸不到。
“小哥哥……”
“妹妹真厉害,背着我藏了这么多银子呢。”
少年越笑,她越觉得心虚。
“小哥哥,这都是我画图纸挣来的钱……”
她声音小小,时不时望一眼少年,委屈的小模样配上黄黄的脸,颇有几分可怜。
沈长风弯起桃花眼,“妹妹现在这么有钱,不如,换妹妹养我?”
谢锦词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存的是两年期,想取也取不出来啊……”
“只怕两年之后,更是取不出来了。”
少年长指翻飞,将字据重新折好,递到小姑娘跟前。
谢锦词忙接过来,一股脑塞进袖袋,生怕他反悔似的。
再揣摩少年的话,她疑惑道:“小哥哥,此话怎讲?银钱存入钱庄,期满方可取回,我怎会取不出来?”
“妹妹有所不知,这合盛钱庄的老板,乃赵知州的亲戚,一无经营头脑,二好骄奢淫逸,仗着自己有几分关系,恨不得在临安横着走呢。”
沈长风语气散漫,呷一口热茶,轻笑道:
“钱庄每日的出项,远高于进项,倒闭关门是迟早的事。你那三百四十两银子,只怕要打水漂咯。”
“怎、怎会?我存钱之前便打听过了,合盛钱庄是城内最大的钱庄,百姓们的银钱多数都存在那里……”
谢锦词细眉蹙起。
沈长风笑意温温,继续喝茶,“我说这些,只是想给妹妹提个醒,存进去的钱,既已无力挽回,倒不如想开些,以后若是再挣了私房钱,我可以替你收着。”
“小哥哥!”
谢锦词捂着袖口,猛然后退一步。
她总算是听明白了,小哥哥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惦记着她的银子呐!
哼,她差点就相信了这厮的鬼话!
小姑娘神色戒备,沈长风岂会不知她心中那点小九九?
弹了弹她的额头,少年自顾往内室走,“妹妹不领我的情,我也懒得自讨没趣。我先眯一会儿,晚膳提回来了再叫醒我。”
谢锦词乖巧应下。
看着少年仰躺在拔步床上,她紧了紧袖口,神色复杂。
若小哥哥真的想坑她的银子,定然会千方百计地让她妥协。
可这才说了几句,小哥哥就松口不要了?这也太好说话了吧?
难道……合盛钱庄真如小哥哥所说,幕后老板拿着百姓的银钱无度挥霍?
小姑娘拿出存银的字据,看了一遍又一遍,从白纸黑字到钱庄印章,每一处都是真实无伪的。
她觉得钱庄不会骗人,也觉得小哥哥没必要骗她。
纠结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近掌灯时分。
她愁眉不展地收好字据,拎着食盒去厨房取晚膳了。
……
华灯初上。
醉霄楼。
“小二,最近可有新菜品?全都给小爷我上一份!”
人未至,先闻声。
正在跑堂的魏思阔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顿时看向门外。
色若春晓的少年,一身红衣猎猎翻飞,发间绾着羊脂玉簪,脚下踩着刻丝云根靴,步伐无拘束,通身贵气难言。
他被一群小厮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大摇大摆地踏入门槛。
魏思阔咧嘴一笑:“陆景淮,你怎么来了?”
“这个点儿出来,自然是为了吃饭,刚好路过醉霄楼,顺便来照顾一下你的生意呗!”
陆景淮没有去楼上的厢房,直接在一楼大厅寻了个好位置,吊儿郎当地坐下。
推开魏思阔递来的菜谱,他翘着二郎腿道:“上新菜品就好,怎么贵怎么来,不用替我省银子!”
周围客人听见这话,纷纷侧目看向他,或鄙夷,或不屑,或嫉妒,像看一个败家子似的。
魏思阔不动声色地替他挡住那些视线,对照着菜谱,将最近的新菜品依次报了一遍。
陆景淮点点头,“就上这些吧,待会儿我跟掌柜的打个招呼,你坐下来跟我一块儿吃。对了,旁边不是有个卖豆腐的吗?叫什么屎来着……”
身后有小厮低声提醒:“公子,是豆腐西施!”
魏思阔笑容一僵,本就黧黑的脸,更黑了些。
“没错,就是豆腐西施!”
陆景淮打了个响指,露出一副馋样,“魏思阔,你去那什么屎那儿买几块豆腐回来,拿给厨房做。我跟你说啊,那家豆腐一流好吃,保证你吃了还想吃……诶,你瞪我做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魏思阔被他气得没了脾气。
他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陆景淮,你若记不住豆腐西施这个名号,便唤她文鸢姑娘。人家又没有得罪你,你何必非要把……那种字眼挂在嘴边?”
“我把哪种字眼挂在嘴边了?”
陆景淮皱着眉,一脸茫然。
魏思阔啪的一声将菜谱搁在桌上,挽起袖子出门买豆腐了。
陆景淮冲着他的背影嚷嚷道:“魏思阔,你去哪儿?你别走!回来给小爷我说清楚!”
“公子莫急,喝杯茶消消气!”
有小厮端了茶盏捧到他跟前。
陆景淮一把挥开,“我刚才说什么字眼儿了?”
小厮忙道:“哪有什么字眼,公子金口玉言,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那都是绝妙啊!”
陆景淮点点头,扫过一众小厮,“你们觉得呢?”
“公子说什么都对!”
“公子说话最好听了!”
“公子放个屁都是香的!”
小厮们个个儿点头哈腰,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灿烂。
陆景淮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们。
没认识词儿之前,他还能听进去这些小厮们不着边际的奉承话,可认识词儿后,对比就出来了。
同样是陪读,差别也太大了吧?
少年正郁闷着,忽听楼外有人高呼:“打架啦!”
方才倒茶的小厮凑过来问道:“公子,外头有人打架,你要不要去瞧瞧?”
陆景淮轻嗤,“天香坊天天都有人打架,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我才懒得去。”
不消片刻,精美菜肴端上桌,喷香馥郁。
色若春晓的少年,左等右等,也没瞧见魏思阔回来。
“买几块儿豆腐需要这么久?”
他小声嘀咕,尝了几筷箸菜,对身后的小厮道:“你出去催一催魏思阔!”
小厮恭恭敬敬地领命,风一般往外跑。
没多久,他又风一般跑回来,神色慌张,“魏、魏公子在跟人打架!”
“什么?!”
陆景淮拍桌而起,快步走出醉霄楼。
华灯高照,市井喧艳。
不远处的豆腐作坊,熙熙攘攘地围着一圈人。
“操!打架也不知道叫上老子!”
陆景淮拨开人群,便见魏思阔被七八个人摁在地上,又是打又是踢,毫无还手之力。
他愣了愣,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抓起一个人就是一记狠拳!
“魏思阔,你这哪里是打架?你这分明就是挨打!老子平时怎么教你的?打得过就往死里打,打不过就赶紧跑,等日后凑足了人手,再狠狠地打回去!”
少年的嗓音清朗干净,语气不喘,手下却已是撂倒了三个人。
陆家的小厮们跟随而至,看见自家公子身上的脚印,急得眼睛都红了,前赴后继地扑过来,与那八个人扭打在一处。
陆景淮得以脱身,忙去将魏思阔扶起来,嘴里没好气道:“出来买个豆腐都能惹事,魏思阔,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文鸢……救文鸢!”
魏思阔鼻脸青肿,嘴角还在往外溢血。
他推开陆景淮,一瘸一拐地跑向豆腐作坊,拼了命地去撞那扇紧闭的木门。
“文鸢是谁?”
陆景淮想了想,挠头道:“好像是那个什么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