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词一夜未眠。
清晨坐在梳妆台前,就看见眼下两痕青黑,模样十分憔悴。
她拿珍珠膏仔细遮了遮,“梨白,取我的银钱来,咱们去禄丰钱庄。”
“去禄丰钱庄?”梨白微讶,“小姐,您不会是想……”
“总要还的。我看过欠据,利息是翻倍涨的,拖得越久咱们要还的利息银就越多。先还掉三十万两,剩下的从老夫人那里拿。她不给,就让大舅舅派兵搜!”
女孩儿眼眸眯起,杀伐果断。
梨白不好再劝,只得称是。
谢锦词乘马车来到禄丰钱庄。
位于城东最繁华地段的大钱庄,高楼耸立,巍峨壮观。
谢锦词下了马车,仰头望向那块金碧辉煌的匾额,沉默着踏了进去。
殊不知她的举动,都被高楼扶栏后的年轻男人纳入眼底。
沈长风挑眉,“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花怜歪坐在美人榻上,纤细白嫩的指尖捻着一颗樱桃,“少主最爱威逼利诱,八十万两雪花纹银,怎么都不算小数目。借此登上司马府大门,讨来谢锦词做媳妇,有何不可?”
“啧,照你的意思,我若娶了谢锦词,司马府这八十万两白银岂不是不必还了?那可不行!”
花怜微微皱眉,复杂地看他一眼。
这男人是不想娶媳妇吧?
绝对是不想娶媳妇!
沈长风挽袖斟了一杯酒。
他好心情地品了口酒。
上京酒坊里最好的女儿红,价值千金,味道极醇厚。
“怜姐姐,司马府这笔银子必须还,谢锦词我也会娶,这叫人财两得!”
他饮尽余下的酒,大笑着下楼。
花怜满脸一言难尽。
沈长风这样的人如果能娶到媳妇,这世上就不会有打光棍的男人了!
沈长风慢悠悠来到禄丰钱庄大堂。
身姿纤细的少女,头戴纱罗幂篱,正端坐在大椅上等待。
幂篱垂下的轻纱遮住了她的容貌,沈长风欣赏不到她的如花美貌,这心情突然就很不好。
他走过去,与她隔着花几坐了,慵懒搭讪,“哟,这是谁家的姑娘,细腰长腿的,瞧着眼熟得很。”
谢锦词正琢磨着如何还钱才能体面些。
却没料到,竟然在这种地方碰到了最不想见的人!
沈长风来钱庄做什么?
他这种人也会缺银子?!
谢锦词犹如受惊的小鹿,强按捺住逃跑的心思,矜持道:“听闻你高中榜首,乃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恭喜。”
沈长风睨向她,“什么叫听闻?昨儿谁躲在窗后偷窥我的?啧啧,我记得某人看得连眼睛都不眨。”
谢锦词:“……”
她攥紧帕子,脸颊开始发烫。
她有点庆幸今日出门戴了幂篱,才不叫自己脸红的囧样被这厮看见。
少女瞄了眼钱庄柜台,梨白还在排队,大约再过三个人就能轮到自己。
她得赶紧把沈长风赶走,免得被他发现自己家欠钱庄那么多银子。
多没面子的事呀!
这么想着,少女难得温柔,“听闻朝廷会为每一届新科进士举办庆祝宴会,名为琼林宴。宴会上多有达官贵人带着千金前往,观看新科进士的风采,甚至从中挑选东床快婿。明日便是琼林宴,四哥哥不如早些回家养精蓄锐,万一被某位千金相中,也算鱼跃龙门。”
沈长风掏了掏耳朵。
越听越想杀人怎么办?
他微笑着握住谢锦词的手,“妹妹也会去吗?上京城千金无数,我相中的,偏偏只有妹妹这颗掌中珠。”
带着薄茧的大掌,轻柔地捏搓起谢锦词的小手。
她的手是握笔刺绣的手。
白嫩细腻、柔弱无骨,纤细指尖透出淡粉颜色,如珠似贝,他怎么都把玩不够。
沈长风玩着玩着,突然幻想起这双晶莹娇嫩的小手该如何在床帷间替他纾解燥热。
上上下下……
啧啧,画面太美!
他一阵暗爽,谢锦词却清楚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她害怕地挣开他,把两只小手笼进宽袖,浑身有些发抖,“还,还不曾问四哥哥来钱庄作甚……”
沈长风单手支颐,桃花眼笑眯眯地盯着她,“玩。”
“玩什么?”
男人挑着羽玉眉,温雅如玉的面庞上满是不正经,“玩妹妹啊。”
谢锦词猛然起身!
她喘息得厉害,恨恨盯了他片刻,陡然拂袖离去!
梨白和梅青急忙追上,“小姐,咱们不还银子了吗?那三十万两——”
“你们别说话!”
谢锦词真的要崩溃了!
她警惕地回头瞅一眼沈长风,对方正优哉游哉地吃茶,应当还不知道她家欠那么多银子的事。
还好还好,她的面子还在。
少女想着,努力踩出司马府千金的高傲莲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司马府的马车驶离后,沈长风低笑几声。
他慵懒地靠坐在太师椅上,“我家妹妹又可爱了些,不趁早娶进门,真是不安心啊。”
谢锦词回到司马府,颇有些惆怅。
她在小花园里坐着发呆,梨白过来,温声道:“小姐,午膳已经做好。”
谢锦词没精打采,“拿到这里吧。”
午膳是三菜一汤,搭配一碗雪白喷香的粳米饭,简单却精致。
梨白替她放下凉亭的垂纱就退了出去。
谢锦词小口小口用着米饭,却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
抬眸望去,隔着轻纱,隐约看见一道颀长身影靠近。
修长玉手挑开轻纱。
四目相对。
来人不过二十岁出头,生得花容月貌、弱不胜衣,气质仿佛苍松翠竹,书卷气息格外浓郁。
谢锦词愣了很久,连忙抬袖遮住面容。
年轻男人也紧忙转身,白玉似的耳尖渐渐发红,“原以为是风兄在此等我,没料到唐突小姐,请勿怪罪。”
谢锦词搁下筷箸,细声道:“你是我兄长的朋友?”
“在下容折酒,与风兄自幼一起长大,有过命的交情。早就听说风兄带了真正的妹妹回上京,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大约就是姑娘了。”
他顿了顿,“听闻谢妹妹知书识礼,温婉大方,在下久仰。”
谢锦词没料到他竟然知道自己。
她羞怯了几分,“公子谬赞,幼时读过几年书罢了。”
两人也算相识过,容折酒慢慢转身。
四目相对。
谢锦词有些诧异。
这个男人的双眸清澈如洗,周身气质干净如兰,像极了她的一位故人——
容青。
容折酒的呼吸则微微一滞。
不是没见过美人,但如谢锦词这般犹如冰雪般干净的美人,在上京却从未见过。
他耳朵更红,望向石桌,“谢妹妹在江南长大,料想吃不惯我们北方的面食。我府里有个来自临安的厨子,江南菜做得极好,改明儿送来府上侍奉你。”
谢锦词连忙道:“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的。谢妹妹如果过意不去,可以多付他银钱。”容折酒在石桌旁坐下,“谢妹妹不介意我与你说会儿话吧?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切。”
谢锦词向来喜欢读书人,又对容折酒仿佛一见如故。
她试探道:“不知公子是否识得一个人,他叫容青。”
“谢妹妹认识阿青?”容折酒惊讶,“他正是在下胞弟,因为喜爱医术,七岁那年便拜师远赴江南,还是我亲自送他去的。不成想,阿青竟然和谢妹妹有这样一段缘分。”
谢锦词也很惊诧。
她没料到容折酒就是容青的兄长,对他的好感不禁增加几分。
两人天南海北、古今文史地谈着,竟生出相见恨晚之感。
躲在草丛里的风存微笑成了朵花儿,成了!
他就知道他小妹欢喜读书人,所以特地把最好的哥们儿容折酒找了来,瞧瞧这小两口,郎才女貌的,多登对!
再说了,容折酒是太后的娘家人,容家权势煊赫,可不比他爹说的军营壮士好?!
眼见着日落西山,谢锦词送容折酒到府门口,对方斯文内敛,小心翼翼试探道:“在下也参加了科举,侥幸夺得第三名。明日宫中琼林宴,谢妹妹可否赏脸参加?”
谢锦词愣了愣。
容折酒脸颊绯红,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明日,很多家族会前往琼林宴挑选东床快婿。我,我……我期盼能收到谢姑娘的那枝桃花。”
大戎的琼林宴很有意思,前往参加的千金贵女们凡是有相中的儿郎,可以大大方方赠他以桃花,表达自己想要结亲的心意。
谢锦词低垂眼帘。
胸腔中,竟是欢喜的。
如果能嫁给容折酒,是不是就能摆脱沈长风?
她悄悄瞅了眼容折酒。
他临风而立,白衣飒然。
虽然是弱不禁风的病态美,但学识过人、谈吐不凡,乃是世上罕见的好儿郎。
更何况容家势大,如果嫁给容折酒,想来沈长风也不敢再继续纠缠她。
春风中,少女娇娇怯怯,含羞应好。
第二日晴好。
谢锦词临窗对镜,打扮得颇为娇美。
出府登上前往琼林宴的马车,却见谢晚筝和二房三房的两位姐妹也在其中。
谢晚筝夸张地“哟”了声,“才刚回上京,就迫不及待地要去琼林宴相看夫君了?传出去,也不怕别人说你脸皮厚!”
谢锦词淡然落座,“你们去得,我为何去不得?”
谢晚筝凑近她,“啧,看你这猴急模样,莫非是想去看那位榜眼?”
“榜眼非我良配,我瞧着,和堂姐倒是相当般配。”
“你大胆!”谢晚筝怒喝,“我好歹也是圣上钦点的太子侧妃,你凭什么拿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侮辱我?!”
谢锦词冷笑,“你也知道这是侮辱?你说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是在侮辱我?”
“你——”
谢晚筝说不过她,气得扬起巴掌要打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