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十三年!
入冬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晚了点。
寒冷一来,界河慢慢开始结冰,浮冰撞在一起,“咔嚓咔嚓”的声音在空落落的雪地里特别清楚。
五艘商船正在半结冰的河道里,费力地破冰往前走。
最前面那艘船的甲板上,站着年轻的商队老板邓龙,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心里慌得很。
这次往北走,他把所有家产都押上了,还借了外债,才凑够五船货。
这五船货里,三船是精米,一船是棉花、做棉衣的布料,还有一船是江南的好丝绸和茶叶。
这些都是北方特别缺的东西,运到北方转手卖,能赚好几倍的钱。
本来想赶在入冬前最后拼一把,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前些日子,漕运判官刘德福胡乱折腾,先把运河弄堵了,后来又下令封了运河。
他还强行把商人都叫过来,下令不让商船靠近小南河。
邓龙年纪轻、势力小,不敢违抗漕运的禁令,只能改走别的水路。
他计划把货运到其他边镇、戍堡,或者指定的榷场,转卖给西域、草原的商人。
虽然这样赚的钱会少点,但至少还有得赚。
可谁知道,北方的冬天来得这么突然,第一场大雪一点预兆都没有就下了。
气温一下子降下来,运河结冰速度变快,船走得跟乌龟爬似的——在边境这儿,这可是能要命的危险。
邓龙急得心里冒火,白天晚上都祈祷别遇上草原鞑子。
可往往越怕什么,就越会碰上什么。
“东…东家,您快看!”船头的老艄公突然惊叫起来,声音都在发抖。
邓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处雪地上有一队骑兵,正像刮风闪电似的朝船队冲过来。
“是鞑子!是契丹鞑子!”艄公扯着嗓子喊,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在边境遇上鞑子,轻的话货物会被抢走,重的话连命都保不住。
邓龙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来的敌人大概有二十多个,个个都戴着毡帽,脸上又凶又兴奋。
他们身上披着皮甲,外面套着皮袍,每人都有两匹马,来势汹汹。
看穿着打扮,正是草原上的大族契丹人。
他们挥舞着弯刀,发出“嗷嗷”的怪叫,像狼群发现猎物似的疯狂冲过来。
“护卫!准备打仗!”邓龙强行压下心里的害怕,大声下令。
商队雇的十多个护卫赶紧拉弓搭箭,想靠弓箭把这群不请自来的人赶跑。
可草原汉子最擅长骑马射箭,他们不靠近船队,只围着船来回跑,时不时就射一支冷箭。
“嗖”的一声,一支箭飞快地射过来,一个护卫应声倒下,叫了一声就没气了。
紧接着,又传来好几声惨叫,又有护卫中箭倒在地上。
邓龙趴在甲板上不敢抬头,眼睁睁看着自己花大价钱请来的护卫一个接一个倒下,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些契丹人显然很会抢商船,他们不着急上船,只继续围着船射箭,消耗商队的抵抗力。
等到护卫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人也早就吓破了胆,鞑子们才从马背上取下带铁爪的绳索,在手里转圈晃悠,像套马那样精准地扔向船边。
“咔嚓”几声,铁爪牢牢钩住了船帮。
“拉!”领头的契丹头目大喊一声,鞑子们纷纷赶着马,使劲拽着船。
一艘接一艘的货船被巨大的拉力拽得停了下来,在河面上横了过来,彻底没法动了。
邓龙看到这情景,赶紧用半生不熟的契丹话喊:“好汉爷,我们愿意交过路钱!每人十两!不,二十两!”
可这群契丹人根本不理他,继续往船上扔更多铁爪——他们想要的不只是钱,还有货,甚至可能是所有人的命。
邓龙脸色惨白,心里全是绝望:钱没赚到,反倒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他在心里把封运河的官员骂了个遍:要不是他们乱用权力、针对戍堡,自己怎么会绕走这条危险的路、耽误了时间,最后遇上这群煞星。
眼看鞑子们要骑着马跳上船,开始杀人抢东西,邓龙闭上眼睛,等着死。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震得冰面都有点发抖。
“援兵!是援兵!”活下来的艄公突然激动地大喊。
邓龙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双涡堡方向,一队穿铁甲的骑兵踏着雪过来,速度越来越快,扬起漫天雪花。
领头的将领身材高大,手里提着一把两米多长的大刀,特别威风——正是奉命巡视边堡、准备回军寨的秦大壮。
“铁血军寨秦大壮在这儿!狗鞑子还敢嚣张?”秦大壮低沉的声音传遍雪地,特别有底气。
“杀!”几十个骑兵跟着大喊,杀声震天。
“全覆盖骑马射箭!”秦大壮把长刀挂好,摘下强弓大声下令。
士兵们动作整齐,骑马狂奔时用腿夹紧马肚子,腾出双手摘下强弓,从箭袋里抽出破甲箭。
拉弓拉得像满月,箭射出去像流星,“嗖嗖”的破空声不停,鞑子们根本来不及躲。
一转眼,十几个鞑子被密集的箭射中,惨叫着从马上摔下来。
契丹鞑子没料到会遇上这么厉害的队伍,一下子就乱了阵脚。
秦大壮一马当先,带着队伍冲进敌群,两米长的大刀使劲挥舞,所到之处,像割草似的把敌人砍倒。
军寨的骑兵有的用长刀,有的用长枪,兵器比鞑子的弯刀长得多。
再加上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人数又比鞑子多很多,几乎刚一交手,就把鞑子打得四处乱跑。
几个机灵点的鞑子见情况不对,掉转马头想跑,却被军寨的骑兵拉弓射箭,一个个追上射死了。
也就半刻钟的功夫,二十多个契丹鞑子全被打死了,一个都没活下来。
雪地上全是血,在白雪的衬托下特别刺眼。
邓龙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一波三折,跟做梦似的。
直到秦大壮下令清理战场,他才回过神,“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哽咽、眼圈发红:“谢谢将军救命之恩!我邓龙一辈子都忘不了!”
说完,他赶紧吩咐伙计:“快!拿银子来!不,把所有银子都拿来,好好谢谢将军!”
秦大壮却摆手拒绝:“不用这样。我们是戍堡的边军,杀鞑子、保护百姓,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事。”
接着他问:“你们商队运的是什么货?要运到哪儿去?”
邓龙连忙回答:“我叫邓龙,是江南人。船上装的是粮食、棉花、丝绸和茶叶,本来想运到北方边寨的榷场,跟草原商人交易,没想到路上出了这事……”
秦大壮眼睛一亮:“粮食?棉花?布料和茶叶?这些都是我们铁血军寨和周围边堡急需的东西啊!”
他马上说明自己的身份:“我是铁血军寨飞虎卫的部将秦大壮,我们军寨正大量收这些物资,价格绝对公道,而且以后你们来这儿做生意,安全都有保障。”
然后提议:“你们不如跟我去双涡堡交易,总比冒险去双塔寨榷场,跟那些反复无常的草原商人打交道强。”
邓龙又惊又喜,连连点头:“救命恩人开口,我邓龙怎么会不同意?以后我们商队只认铁血军寨!”
在秦大壮带领的骑兵护送下,船队顺利到了双涡堡附近,堡里的士兵和年轻人听到消息赶来,帮忙卸货。
粮食、棉花、丝绸、茶叶等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进堡里。
邓龙这笔生意不仅没亏本,反倒因为省了中间环节、不用被层层抽钱,赚的比预想中还多。
他拉着秦大壮的手,感激得哭了:“秦将军,明年开春运河解冻,我肯定还来!还会告诉江南的商友们,让他们都来铁血军寨交易!”
秦大壮憨厚地笑了:“欢迎欢迎!我们将军说了,明年开春就会在运河边设榷场,专门给商队做交易用,到时候还会有大军护卫,保证大家的安全。”
像这样从过往船队获取物资的事,在铁血军寨并不是第一次。
最近,虽然有很多流民涌进铁血军寨,但粮食和各种物资的储备量却越来越多。
一方面,青阳郡里那些抢了刘家产业、跟秦猛有合作的富户和商人,都按约定送来粮食物资;另一方面,常九派人到处联络商人,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王善、袁飞、王铁山、常勇等人特别忙,天天带着队伍在北狼口、落马滩、双塔镇之间来回跑,和各路商队完成交易,把一批批物资运到边寨。
这些商船运的粮食、盐巴、铁料、棉花等货物数量很大,秦猛用比市场价稍低一点的价格全买了下来。
除了留出变卖产业得来的银子当军寨储备,他几乎花光了从刘德才家、冷艳山搜来的现银,甚至把很多东珠、玛瑙玉石、古玩等贵重东西交给常九卖掉,还从常九那儿提前拿了一万两银子,才勉强凑够了货款。
虽然花了很多钱,但秦猛的做法让商队们不仅没亏本,还能赚点小钱。
商队们特别感激秦猛这种雪中送炭的举动,纷纷约定明年开春只来铁血军寨交易,进新设立的榷场。
铁血军寨虽然花钱像流水,但也因此囤积了足够多的物资,才有底气接收大量流民,不用担心吃穿用的问题。
这几天,一车车粮食、油盐醋等生活用品不断送进仓库;新弄来的铁料被送进扩大规模的锻造坊;一卷卷布料和棉花则送到缝补作坊,用来做冬衣。
……
“太好了!这个冬天不会太难熬了,堡子里再也不会有人饿死了……”老保长声音发抖,眼圈早就红了。
他不由得想起几十年前,家里穷得没饭吃,兄妹几个总是饿到腿软。
那天,哥哥上山捡柴,脚下没站稳,一滑掉进了山谷,最后没救回来。
那年,哥哥才九岁,他还不到六岁。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香味打断了他的思绪。
“咦,好香啊!”王保长吸了吸鼻子,不由自主地被香味吸引,转身朝香味传来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