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洲地处河洛之南,东临蓬莱仙岛,西接荆楚云泽。域内七十二峰、三十六洞,自天目山迤逦至钱塘,谓之吴中龙脊。
吴洲地区仙门林立,茅山派为翘楚,次为药王谷。
茅山派三百余载,奉三清镇八荒。如今弟子三千,与西蜀蜀山实乃修仙界两大翘楚。
吴洲地区一方平安,皆因茅山派几百年来戮力除妖。玉帝赏「天刑律」一卷,享‘三界诛妖魔先斩后奏’之权,凡门中弟子持此律擒妖,可无视地府轮回,直接散其元神;又赐张天师雷印,可调遣天兵三百。
药王谷隐于天目山腹。谷中遍植九死还魂草、千年灵芝,终年青紫色瘴气围绕,门人皆避世少出,外人也不得入内,唯每月十四开谷济民,施医赠药,功不可没。
巫蛊门本与药王谷同属一脉,昔日共处天目山,以金针渡世,丹鼎济生。
多年前,巫蛊门一长老竟以妖、灵炼蛊,饲蛊于活人体内,终堕邪道,与妖魔无异。中蛊者多神志尽丧,或化为行尸走肉或被人操控。
曾因门派间争斗,一门派弟子被下‘噬心蛊’,他屠尽同门三十余人后自爆而亡,残躯竟化为一滩浓黑血水,凡染上血水者皆如感染瘟疫。
药王谷谷主震怒,将以妖灵炼蛊者全部关押起来,并逐其余巫蛊门门人出谷。
巫蛊门余者遁入阴山鬼市,立契约,接买卖:只要付得起价,不问冤仇正邪。又因制蛊程序繁杂,材料又极难寻到,如今巫蛊门徒竟雇佣蛮荒小妖们为其寻找材料,被所有仙界门派所不齿。
吴洲地区寻常的妖魅作祟,茅山弟子自可处理,若逢妖蛊之祸,则需药王谷的避蛊丹才能克制这蛊毒,两派共同维护此地区太平。
许仙到达吴洲,逛了些日子,赤霞珠也未见异动。这日行至吴洲与荆楚交接的忘川渡口。此时已是黄昏,暮色渐染重山,渡口孤舟横在水面,不远处的湖面上飘着一把桃木剑。
许仙正欲细查忽闻旁边草丛传来窸窣响动,他拨开班人高的野草,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跪坐在地。
她茜色襦裙上绣着金线蝴蝶,边缘还镶着藕荷色织锦滚边,上面缀着细碎的珍珠。一头乌黑的长发用珊瑚珠串成发辫,垂在肩头。
此刻她粉雕玉琢的面庞正聚精会神的盯着草丛,白玉般的手指扒拉着叶片,时不时歪头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
发现许仙靠近,她猛地回头,杏眼亮若星辰,“嘘——”,女孩儿赶忙阻止许仙继续前行,生怕惊到草丛里的什么动物似的。
许仙也有点好奇便依她所说,在原地等了片刻。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儿咬着下唇,一脸懊恼,“还是让它跑掉了。这三足金蟾我找了整整三个月,才半天的功夫就被它跑掉了。”
“你是何人?这三足金蟾找来做什么?”许仙轻声问道。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裙上沾的枯草叶。她腰间一块刻着奇异花纹的玉牌让许仙很是留意。
“那你又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哦,你也要来抢金蟾?”女孩儿警惕的打量着许仙。
“在下许仙,从东海来寻人,并不是要来找什么金蟾。”
“这样啊,我叫阿九。”
阿九话音未落,许仙感到一股很强烈的剑气破空而来。他来不及思索,足尖点地跃至阿九面前,一把将她推出丈许。而方才阿九所站之处,地面被劈出三尺深的沟壑,碎石飞溅、草叶成灰。
阿九还未从惊惶中回过神,第二道剑气再次袭来。
许仙旋身跃起,枯枝在他手中挽出半轮残影,与那剑气相撞时爆发出巨大的嗡鸣声,剑气呈涟漪状荡开,碎石与残叶被气浪掀飞。
阿九只觉耳边一阵断裂声,耳膜被震的生疼,她发髻上的珊瑚珠串随即散落一地,三千青丝垂落,裙摆也随着飞扬。
剑气的嗡鸣声消散后,四周陷入死寂。许仙将枯枝横在胸前,凝神静听,确认再无危险后便蹲下身,检查周围剑气所划的痕迹。
阿九长舒一口气,抬眼看向许仙,“多谢你救我,只是,哪有人像你这般把人当石头扔的?日后若是救心仪的姑娘还这么莽撞,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人家也只会被你吓跑!”阿九一边快速将自己散落的发辫束好,同时围着许仙转了两圈,笑道:“看你通身灵气,莫不是,从未有姑娘倾心于你?”
许仙还没回话,阿九突然踮起脚凑近,继续道,“算你运气好,且看好了——”阿九旋身折下枝桠,模仿方才场景将枯枝当剑刺来,却在贴近时忽地收势,探臂做环住许仙腰侧状,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应该这般轻揽腰身,既护住佳人,又不失君子风度。”
许仙也是头一次听这番言论,他虽不拘小节,却也知不能与姑娘随意亲近,便轻扣她手腕,借力将她不着痕迹的推开,动作利落又不失分寸。
阿九又展颜一笑,模样十分娇俏可爱,“对了,之前你不是说来这里是寻人吗,我可以帮你。在这里巫蛊门想寻个人可不是什么难事。”
许仙闻言一惊,巫蛊门之名他有所耳闻,他盯着阿九看了片刻,实在无法将她和巫蛊门联系在一起。萍水相逢,拱手道,“多谢阿九姑娘,只是我也不知道我寻的人是谁。姑娘还是早些找到金蟾,返回师门为上。”
许仙转身刚走两步,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
阿九追上来,拽着许仙的衣袖,声音慌乱,“许大哥,我,我能与你同行吗?”见许仙面露迟疑,阿九继续道,“从出发寻找金蟾起,就总觉得有人盯着我。起初还以为是错觉,可今日竟然遇袭……”她下意识的摸着断裂的珊瑚珠串,声音发颤,“那人今日未得手,定会再来,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你能不能陪我找到金蟾,护我一程……”说着双手合十,可怜兮兮的看着许仙,”我保证不给你添乱,还能用蛊虫替你寻人,怎样!”
阿九软磨硬泡的模样,无端让许仙想起陪着自己的青鱼。在东海时,它总喜欢追着各种小鱼打闹,偷袭水母。可自仙子将它带上天庭,便再未见过那抹活泼的青影。它若化形为人,怕是也如阿九这般活泼。
“好。不过一路上你须听我的安排,那剑气诡异莫测,我也想查个究竟。”
阿九重重的点头,又开心的蹦跳起来,“有许大哥在,我定能找到金蟾,平安回巫蛊门。”
一连几日,虽没有再次遇袭,可每到黄昏,许仙都能捕捉到一股寒意,像是有人在窥视他们。当他运用灵力查看,却又空无一物,阿九对此浑然不觉。
这日傍晚,寒意再次袭来,许仙望着逐渐暗沉的天际,想不明白其中究竟。阿九在采撷路边不知名的小花,将它们编成花环,戴在头上。突然凑近许仙耳畔,“许大哥,你又在发呆了?”许仙眉头微皱,心中满是疑惑。阿九不过是一普通的巫蛊门弟子,为何招惹到如此高深莫测的人物。这几日一路行来,阿九除了偶尔用蛊虫探路,并没有什么特殊举动,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阿九,你在寻金蟾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没有啊,从前我也是有寻过金蟾的。巫蛊门接生意都是他们要什么蛊我们就找相应的材料来制蛊。”
“你可知这次是何人找你们制蛊?”
“具体是谁我们见不到,只有师父同那人见过面,我们只管听吩咐去寻材料。”阿九抬手拨弄了一下头上的花环。
“阿九,这次究竟是要制什么蛊?你遇袭可能就和这蛊有关,你须得如实相告。”
阿九微微蹙眉,面露难色。若是告诉许大哥,日后师父知道怕是会责罚自己,可若是不说,万一许大哥恼了一走了之,我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许大哥,我们这次要制的是生死蛊,被下蛊的二人,同生共死,而且……这蛊无药可解。”说完,阿九下意识的环顾四周,仿佛怕被师父听到般。
“要制作生死蛊,还需要什么东西?”
阿九咬着下唇,眼中满是无奈,“许大哥,我真的只知道一部分。平日里师父都是分派我们几个徒弟分别去找,每个人只知道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完整的配方只有师父自己清楚。我这次就是寻找三足金蟾,其它的实在不清楚。”
“既如此,我们还是先寻金蟾,静观其变,路上若是想起什么,即刻告诉我。”
阿九乖巧的点头,将头上的花环取下来,动作似乎也放轻了些。两人对视一眼后,便朝着前方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小道上。
转眼一月有余,江畔的芦苇黄了又青,阿九仍未寻到金蟾的踪迹。她蹲在浅滩边,腰间挂着的小金鼎随着动作轻晃。
江上两只水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搅碎了西天的晚霞。阿九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眼底泛起一层薄雾,许久才轻声开口:“许大哥,你说这世上,当真有人一生都有亲人相伴吗?”
许仙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他喉间滚动了一下,竟不知如何作答。江风掀起他的衣摆,江水的腥气扑面而来。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脑海中浮现师父的紫衣银发,还有东海里那尾青鱼灵动的身影。可师父仙逝已久,青鱼也被仙子带走,茫茫天地间,他竟想不出还有谁可以牵挂。
他低头看向还未到自己肩膀高的阿九,见她仍望着水鸟消失的方向,眼神空茫而哀伤,便轻声问道:“那你呢?你为何加入巫蛊门?”
“我生在蛮荒与人界的交界处,那里终年不太平。爹娘在我牙牙学语时便没了,后来被人贩子拐走……”她的声音顿住,像是被回忆刺痛,好一会儿才继续,“是一只小狐妖救了我。它常总山里叼来野果给我吃,还教我辨认能吃的野草。我们在月光下玩捉迷藏,十分快活。”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眼里盈满泪水,“有一天,捉妖师将它捉了去,挖走了它的内丹……我便又孤零零一个人了。”
江边的风突然大了起来,许仙和阿九的长发凌乱的贴在脸上。她伸手抹去眼角的泪,“后来师父来寻制蛊的灵虫,见我能分辨好多草药植物还能和蛊虫沟通,便带我回了巫蛊门。至少在那里,没人会无缘无故要我的命。”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世间万物,皆为造化所戏。难为你还能如此率真活波,若是我那朋友回来,定介绍与你相识。”
阿九眼眸瞬间亮若星辰,嘴角扬起,脸上的梨涡也跟着浮现,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不停的发问,“当真?她会愿意和我做朋友吗?许大哥,你可不许诓我!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她去哪里了?你来这里是为了找她吗?”
“我那朋友生性灵动,与你这爱闹的性格十分相配,定会愿意。”许仙不再回答她其他问题,笑笑继续向前走。
“许大哥,你慢点,你再告诉我一点关于她的事好不好……许大哥,你等等我。”阿九追着许仙,像是一个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孩子。
许仙刚走出几步,不远处的树丛里传来窸窣响动,声音越来越大。他急停脚步仔细观察,身后的阿九整个人撞向他的后背。“哎呦!”阿九话音未落,一道白影裹挟着劲风掠过他们上方,向湖面飞去,手中木棍袖扫落几片枯叶。
那人回眸看了一眼许仙和身后的阿九,便继续向湖边飞去。这人年方弱冠,身姿挺拔,一身素白短打利落潇洒,外罩灰褐坎肩更添几分干练。颈间悬着一串拳头粗细的檀木佛珠,相撞时发出沉闷声响。他头上戴着一定斗笠帽,回眸那一眼,宽檐下的薄纱被风吹起,只见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冷峻如刀削,双目炯炯有神似寒星闪耀。手中木棍刻满梵文,未近身遍觉禅意森然,恍若罗汉踏云而来,气势威严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