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心想，他们这种治疗方法虽然能把她体内的蛊毒祛除，但怕是这修为也跟着全然散尽。如果当初凌虚子不急着带她回茅山，自己用内力将小童体内的蛊虫引出来，不出几日便能痊愈了。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房间，在青砖地上碎成银斑。
青纱帐内素素面色惨白，中衣领口微敞，锁骨处的紫色印记已消散。
许仙来到榻边，细细打量着素素。
两年前饱满如杏子的面颊轻减了三分，下颌线条更加明显，未挽髻的青丝尽数散落在枕上，素纱单衣偶尔随着微弱的呼吸上下起伏。垂在外的右手腕上依旧系着褪色的五彩辟邪绳，只是腕骨处多了一道青痕，蜿蜒如搁浅的叶脉——那是蛊毒未净的印记。
许仙两指搭其腕脉，察觉她经脉滞涩如淤河，十分危险。
“大哥哥，是你……？”素素睁开眼睛，气息极其不稳。
“含在口中，莫咽。”
许仙自怀中取出一个青瓷瓶，倒出三粒白色小药丸，送至素素口边。
素素抿住药丸，舌底顿生清凉。
许仙运劲点她膻中、气海两处穴位。素素顿感气息顺畅了不少。
“大哥哥，你的伤可是全好了？”
“你都不问问自己的蛊毒如何了？”
“三位师公可是将我的伤治好了？”
“本来是好了，只是刚才吃了我给你的毒药又不好了。”
“啊——毒药？”
“你这小童，我给你你便吃，都不问问是什么药？我倒是好奇你在茅山怎么，生存下来的。”
“大哥哥，你是好人，我自然信你。”
“你这秉性怎么偏认了那样一个师父！”
“师父虽然严厉但对我是极好的。这次我身中蛊毒，是师父恳求几位师公出手救我的。”
“你那个百鬼师公……他当真是张道陵的师弟？”
“大哥哥既然是南宫真人的弟子，那告诉你也无妨。师公本名裴淸棠，是药王谷弟子，因炼毒致同门丧命，被逐出师门，为仙界各门派所不容。 多年前，师公在吴洲偶遇身受重伤的师尊，便不惜折损修为替师尊疗伤，还将自己炼制的丹药赠予师尊。师尊念其恩情便邀他入茅山，以师兄弟相称，还将丹鼎司交与师公。”
“原来是这样。”
窗外竹影晃动，随即传来敲门声。
“素素，师父进来了。”凌虚子缓慢推门。
屋内家具甚少，并无可藏身之处，许仙只好翻身上榻，隐入帐内。青色外衫擦过素素耳际，蹭掉她右耳的耳坠子。
素素赶忙坐起来，向外挪动，月光将她白色中衣照的几乎透明，衣领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
她死死攥着床幔，朝门外提声道：“弟子已大好，此刻……已经……睡下了，不劳烦师父挂怀！”
“为何师父听你房内有说话声。”凌虚子一只脚踏进屋内，半掩着房门问道。
“弟子……弟子睡不着，在……温习冲穴篇！”素素赶忙扯过案头的《脉诀》，攥在手中。
“你伤未痊愈，还是早些休息吧，即是睡下了，为师明日再来看你。”
“是，弟子知道了。”
凌虚子关上房门。待脚步声远去，许仙掀帐而出，他见素素此刻面有红晕，以为她伤有好转。
“别动。”
许仙扣住她的手腕。
这小童腕骨细的惊人，体内三股真气如蛇缠斗。左脉沉涩，如铁砂过筛，显然是严正英玄阳功暴烈难驯；右脉浮滑，似游鱼触网，乃何清然道长春水诀虚不受补；最险的是关脉，此处最阴寒，水火相遇，霜凝经脉……许仙盯着这小童，如果此刻他不救治，不知道她还能撑几日。
“大哥哥，你……”
“双盘坐好，按我说的方法调息，片刻不能分心。”
许仙并指如剑，分别点膻中、气海穴。
“气走周天、意守太虚。”
素素闭目凝神，但觉体内三股真气翻涌。
许仙引自身真气入其至阳穴，迫其体内几股真气随周天运转。
素素额头沁汗如珠，先是督脉生暖，三股真气在大椎穴交汇，似有冲破经脉之势。
许仙指按灵台名门，“坎离相济、水火同炉!”
三个时辰后，其关脉恢复平和，三股真气归入丹田气海。
许仙守势稍作调息，将青色药瓶放在她手中。
“记着，每日寅时饮露水调服这药丸，辅以药浴发散内力，保住小命不成问题，能否保住你的内力修为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烛火摇曳下，素素苍白的脸恢复了些许生气，她半倚着，声音虚弱却透着好奇：“大哥哥，昨日你为何会出现在渡口呢？是受邀参加掌门的寿诞吗？”
许仙沉声道：“我来此是为了调查阴山鬼市巫蛊门被灭门一事。”
“灭门？你是说巫蛊门被灭门？”
素素猛的撑起身子，眼底满是惊骇。
“我们明明没有与巫蛊门其他门众发生冲突，怎么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慌乱的在许仙脸上搜寻答案。
许仙将半月来走访各地寻找承影剑的线索及药王谷一行人的遭遇简明扼要的向素素和盘托出，桩桩件件，皆让素素大为惊叹。
许仙神色凝重，目光紧紧锁住素素：“你随药王谷众人捉拿苏音师徒，可曾亲眼见到阿九用孩童制蛊？她……究竟是死是活？”
素素轻轻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大哥哥，我随师父和其他弟子并未前往祭坛，而是负责捣毁密室中的蛊毒毒虫，自始至终，都未曾见过阿九姑娘和她的师父苏音，只是事后听药王谷柳庭风师兄说，苏音死在祭坛内，可他从头到尾都没见着阿九姑娘的尸首。当时祭坛火势冲天，壮真师兄又身负重伤，柳师兄急着救人，只能匆匆撤离。祭坛的房梁不断坍塌，也不知阿九姑娘会不会被埋在废墟下……”
她垂眸，语气中满是遗憾，“若是当时与柳师兄他们同去，说不定还能知晓些情况。”
许仙见素素神色黯然，便岔开话题，问道：“你们就在那密室里中了蛊毒？”
素素轻轻点头。
许仙眉头微蹙，追问：“那为何你师父没事？”
素素垂眸思索片刻，吞吞吐吐的说道：“师父另有任务，师公吩咐他去寻一本小册子，所以并未碰那些蛊虫蛊毒。”
“你师公百鬼道人，可认识苏音？”
“我……我不知道，据我所知，师公很少离开茅山。”
许仙见她神色紧张，双肩微缩，便不再追问，转而嘱咐她莫要向别人提起他们见面一事，如今药王谷和茅山对他误会颇深，他必须尽快查清凶手到底是谁，免得再生事端。
素素认真的点了点头，目光坚定的看着许仙，轻声说道：“大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的。这其中定有误会，只要找到承影剑的主人，你杀害药王谷一行人的嫌疑便能洗清。”
她微微皱眉，面露担忧之色，继续说道：“只是，那壮真和柳庭风师兄我是见过的，他们法力高强，竟被人瞬间毙命，想来那恶人实力深不可测。大哥哥，你千万要当心。”说着，眼中满是关切与担忧。
许仙胸口赤霞珠突然又有些许异动，他眉头微皱、捂着胸口问道：“素素，你可知道赤霞珠？”
素素摇摇头，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从未听过，大哥哥，你……”
许仙俯身看着素素，眼神专注且认真，“素素，伸手。”
素素满脸疑惑，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一只手。
许仙忽然握住她的手。
素素指尖微蜷，任由他将掌心轻轻覆在心口位置。
素素的眼尾泛起绯红，腕骨在他掌中轻颤，掌心隔着衣襟传来平稳的心跳，然而，那赤霞珠却丝毫没有反应。
“大哥哥，你这是做什么？”素素原本苍白的唇色泛起淡青。
许仙没有出声，凝眉盯着两人交叠的衣袖，感受赤霞珠的反应。
见许仙没有回应，素素倏然抽回手，指节在袖中蜷紧。她将掌心贴在剧烈起伏的心口，几缕碎发黏在沁汗的额角上。
许仙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冒失，退后半步，“是我唐突了，在下只是想验证一件事，刚才多有冒犯，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说完，他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你……好好养伤……我还有线索要追查，就此别过。”
他微微拱手，转身迈步离开房间，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中渐渐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
许仙走后，素素回想着刚才的场景，心还在怦怦直跳。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慌乱的心平静下来，缓缓躺下去后，思绪渐渐模糊，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昏昏沉沉睡去，再次醒来，窗外已是晨光破晓，混着药香漫入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