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郑励然的要求，卫璃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这样不太好吧？老师，许导好歹是知名导演，万一知道您把剧本交给我写，怕是会觉得您在糊弄他。”
“怎么会，许导不是这种人。”郑励然不假思索地道。
你又知道了。
卫璃仰头望向天花板，没有出声。
她一时想不出好的理由回绝，又本能地不想答应。
总觉得如果答应了一次，第二三四五次就会接踵而来，人的底线就是这样一点点被磨没的。
可能不想逼她逼得太急，一阵寂静之后，郑励然的声音响起：“这样吧，你考虑考虑，我两天再打给你。”
卫璃如释重负：“好。”
挂断通话，她仰面躺倒在床上，吐出一口气。
明知道自己该卸妆洗漱换衣服了，却一点都不想动。
托郑励然这通电话的福，哪怕明知斜对面住着裴鹤轻，她内心也毫无波动，只想给自己从“IP杀手”直接下滑到无名枪手的地位点蜡。
民宿的床上四件套是最简陋的纯白色，质地偏硬，泛着一股子漂白粉的气味。
考虑到一住就是几个月，剧组很多人都会自己带床单过来换。
谁也想不到，这个平时出现在人前时会把自己捯饬得非常精致的女人，却还在用民宿提供的简易四件套。
私底下卫璃其实是个很能凑合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在郑励然手底下一忍就是好几年。
只不过，总觉得对方现在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躺了一会儿，手机突然提示有新来电。
卫璃伸手摸索着捞到自己的手机，看见打电话来的是她的好友兼房东兼室友蓝熙怡，没精打采地接通：“喂？”
这位不知道听说了什么，丝毫不在意现在已经是深夜，一接通就像个炮仗似的炸开：“卧槽！我的璃啊，你也太惨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特别衰？”卫璃终于找到一个能吐苦水的人了，翻了个身把枕头捞过来抱进怀里，“简直一年份的霉运都攒在今天一块儿来了。”
“怎么啦？”蓝熙怡的注意力转眼被她带跑。
卫璃想了想，索性从头开始说：“我妈昨天半夜急吼吼催我回老家，你猜是要我回去干嘛？”
“过生日？”蓝熙怡知道她今天生日，一大早就发来了祝贺消息。
“相亲！你敢相信吗？我才二十六，我妈已经开始担心我嫁不出去了！”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蓝熙怡毫不留情地嘲笑，“谁让你从来不找男朋友，要是多在朋友圈秀秀恩爱，你妈也不会这么急着给你相亲。”
“切，爱情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卫璃嗤笑，“成为富婆包小白脸才是我的人生目标。”
“你听听这是一个写爱情故事的编剧该说的话嘛？”蓝熙怡抱怨一声，终于想起自己打电话来的正事，“对了，你今天没上微博吧，微博上闹翻天了，都在骂你是IP杀手，你最近可千万别上线。”
“就这？”卫璃毫不在意地一笑，随口道，“IP杀手不已经是我的外号了吗，三天两头就要吵一回，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他们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唉，还不是你最近进的那个剧组，大家都说你毁文毁到司雨蛟头上了。”
饶是卫璃早就被网络上的言论磨练出强大的心脏，也不由得苦笑道：“别说，那位作者现在已经来剧组了。”
“卧槽？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打算当面收拾你？”蓝熙怡大惊。
等等。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司雨蛟是来揍她的……
卫璃哭笑不得，把枕头丢开，又翻了个身。
“我早就说过，不该背的锅别瞎背，要不是你名声这么差，那帮书粉也不会因为一听到编剧是你就炸成这样。”蓝熙怡恨铁不成钢。
“没事，这部剧我会全程盯着，不让外行瞎改，”卫璃盯着天花板，慢悠悠地道，“至于以前的事，不提也罢。”
蓝熙怡一听急了：“这怎么能不提了呢，那么多锅白背啦？你不如辞职算了，别再在那货手底下被压榨。”
“不是我不想走，可是这一行就这样，去了别处说不定还得从头做起，这几年岂不是白忙活了？”卫璃道。
刚毕业没背景的新人没有作品，无人问津，很难接到项目。大编剧有资历，有名声，有人脉，新人想在这一行干下去就只能先跟着前辈学习。
“你就不能找个不这么压榨员工的工作室？”蓝熙怡没好气地道。
感觉到她的关切，卫璃笑：“好的前辈或许有，但更多的还是像郑励然这样的。”
自己从来不动笔，但总编剧署名永远是他的，制片人打来的报酬也要扣下一大部分，真正干活的人拿不到多少。
“他这儿还算好的，听说有的工作室只能在署名和拿钱之间选一样，更有甚者，既不给署名，也不给钱，一个月就那么小几千块的基本工资，竟然也有人愿意干。”
“啊？”蓝熙怡听得目瞪口呆，良久才低声道，“你以前都没跟我说过这些……”
卫璃扯扯嘴角：“所以相比较之下，我现在这个待遇还算可以了。”
“你要求也太低了！来我的公司，我保证开的年薪绝对不比你现在赚的少。”蓝熙怡信誓旦旦地道。
她倒也不算吹牛，大学还没毕业时就借着她爹的东风开了一家公司，至今一路顺风顺水，堪称人生赢家。
“别，这专业都不对口。”卫璃笑道，“我去你那儿能干什么？”
“我家小璃子这么个盘靓条顺的大美人儿，摆在公司里天天看着也赏心悦目呀，”蓝熙怡露出昏君嘴脸，美滋滋地畅想，“到时候给你安排一帮小弟，有什么事使唤他们去做就行，你只要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总比现在哼哧哼哧写东西还遭人骂好。”
“哎哟，你终于发现自己弯了，想要泡我？”卫璃笑出声。
“那你还不快来？”蓝熙怡拉长了音道。
卫璃敛起笑容，她知道好友在替自己抱不平，不过……
“其实这一行就这样，新人都难。我写了五六年，好歹还有个恶名，有的人坚持几十年，也许都没有人知道他写过什么剧。”
那头的蓝熙怡骤然沉默下来。
“慢慢来吧，等我变成大编剧，这点黑历史总会被人遗忘的。”
这番话出口，卫璃才发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没错。
总有一天。
她会变成自己想成为的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