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姐姐,这雨怕是一时三刻停不了了。既然要被困在这儿了,咱们一处说说话,可好?”清泠嗓音,如月拂柳梢,动听得紧。碧裙少女正歪头冲着乐三娘笑,眉眼弯弯,好不可人。那模样,不经意勾起乐三娘的想念,竟恍惚看到了家中最爱跟她撒娇的幺妹,拒绝,说不出口呵!瞧出乐三娘沉默背后的应许,少女笑意更深,小步子冲过来,不由分说便在乐三娘身边坐下,“我叫君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那个君窈。姐姐可以叫我窈窈就好!那个老说疯话的武痴子叫郎骁。姐姐呢,姐姐怎么称呼?”
“我?我姓乐,小字三娘!”
“岳?是岳飞的岳吗?”
“不!是乐府的乐。”随手拾起一根树枝,在脚边泥地上信手而就。
“姐姐倒是写得一手好字!这姓氏倒不多见,只是这名儿可不像是认真帮姑娘家取的闺名呢!”
“呃……家里穷,爹娘没念过什么书,又是排行第三,所以这名字就这么……。”乐三娘神色有些怪异,吞吐了一瞬,才讪讪道。
“姐姐可不像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自小养成的气度,是瞒不了,也改不掉的!
乐三娘一窒,被堵得有口难言。沉默一瞬,才岔开话题道,“妹妹跟那位……郎少侠是……”
“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凑巧一起赶路的人!”君窈促声截断乐三娘的话,急不可耐。
“凑巧一起赶路的人?我看着可不像!”想起方才少女跺脚,娇嗔唤着那紫衫男子“武痴子”的样儿,凑巧一起赶路的人?呵……。乐三娘失笑。
“姐姐可别笑话我!那姐姐跟那位大哥又是什么关系?”因乐三娘笑中的深意而窘红了双颊,君窈来个反将一军。
“呃……。我跟他只是……。”乐三娘吞吐着,一句话,一时难就。是错觉么?双颊为何有些热烫?
“也是凑巧一起赶路的人么?我瞧着可也不像!”君窈笑着眨眨眼,“我刚才在林子里可是瞧见了,他可是一直牢牢护在你身前,我瞅着啊,倒像是……。”
“我是他的债主!他欠我银子!”极快地接过话,同样急不可耐。
“如果我欠谁银子,我可巴不得债主出事儿,正好账目一笔勾销,无账一身轻不好吗?”
两个姑娘的笑语隔着火堆,不时传进耳里,看似沉睡的褚惊寒胸腔处,却开始翻搅。种种思绪在脑子里纠缠着,寻不着解处。数年前,老玉曾兴之所至,所说的一番话不知为何,再次在耳边清晰响起。乐,这个姓氏可不多见,偏偏也是排行第三,真的有那么巧的事?
真的有那么巧的事么?不!不可能!不可能!乐三娘……乐三娘……。
思绪纷乱中,知觉有一瞬的迟钝。但在察觉旁人侵扰的声息之时,他仍然警戒地迅速睁眼,却是在第一个瞬间,被骇得一个后仰。男子那张五官深邃的脸就近在咫尺,那双放光,荡着奇异湛蓝波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正跃跃欲试朝着他的方向一凑再凑,满怀期待地笑问,“你要跟我比武吗?”
清晨,雨后青岚,山中云雾缭绕,视野之内瞧不真切,却恁是平添了一种神秘幽邃。只一提鼻,就是满满的清冽,醒神的妙方啊!
“唉!你别动啊!你动来动去,我怎么给你抹药?”
“练武之人,这点儿小伤算什么?是你太大惊小怪了!还抹什么药?”
“都让你别动了!”
“这药……怎么这么香?若被人闻见了,准说我娘娘腔!”
“谁受伤了?”女声的询问从缭绕的山雾间传出,还在纠缠的一男一女像是骤然被触动到了某个隐秘的机关,倏地,有志一同地往两边跳开。
“乐姐姐……。”君窈手里正拽着一小盒药膏,见着从浓雾中踱出的红裳女子,羞窘得红透了一张小脸,“今早我瞧见这只小白兔误踩了山里猎户的捕兽夹,所以让这个武痴子把它弄出来,谁知道他笨手笨脚的,反把自己的手弄伤了,所以……”
“是吗?”乐三娘笑应,这才注意到君窈碧色的裙摆边,窝着一团白绒绒的雪白,皮毛上略沾着些猩红的血迹。只是……这据说凑巧一起赶路的一双男女,反倒让她觉得有趣得紧呢!想到这儿,乐三娘的眼中多了几分兴味,在君窈和郎骁之间来回打转。
“这娘娘腔的香味……我非去洗了不可……。”郎骁暗恼地一吼,便是火急火燎地足下一点,运起轻功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密林间的浓雾里,也不知道当真是为了洗去手上的药膏而急不可耐,还是为了其他。
“不许洗啊!伤口不能碰水的!”君窈本来清脆柔细的嗓音硬是拔高了几度,清澈的双目中清清楚楚写着的,只有忧心。孰知,回过头,却对上乐三娘似笑非笑的眼,呼吸一窒,巴掌大的小脸便是红了。不自在地避开乐三娘的视线,君窈蹲下身,将脚边那团雪白的绒球小心地捧起,抱在怀里,“乖呵!姐姐已经给你上过药了,一会儿就不疼了!只是,你下回不可以这么调皮了,知道吗?”
这姑娘……竟跟兔子说起话来了。乐三娘摇头失笑,眸色柔和下来,这姑娘,本也算不上熟悉,却又觉得莫名的亲切,除了她总让她惦记起数载未见的小妹之外,或许,真的只是因为有缘吧!有些概叹地轻吁一口气,目光在望向她怀中的兔子之时,眼儿却是狐疑地一眯,“咦?”她轻咦了一声,然后走到君窈身边,低眼打量着她怀中的兔子,“你给它抹过药膏了?”
“是啊!”
“就是刚刚你给郎骁抹的?”
“对啊?怎么了?”君窈抬脸,满眼困惑。
“这口子收得好快!”乐三娘却是惊讶道,那小兔子右足被捕兽夹的利齿深深嵌入,可是这会儿口子居然已经慢慢收合了,她还从未见过这般良效的药膏。
“这个呀!是我自个调制的,对疗伤有点儿效果!”君窈这才明白乐三娘的意思,笑笑地亮出掌中陶制的小巧盒子,想了想,却是不由分说将盒子塞到了乐三娘手中,“姐姐如果不嫌弃,这盒药膏就送给姐姐吧,就当一个小小的见面礼,以备不时之需。就算没有伤口,就当香膏使也是极好的,我都是拿它来抹手抹脸的。”说着,君窈打开盒盖,抠出了一点儿药膏,在手背之上均匀地抹开,一股淡雅的花香扑入鼻中,乐三娘再望望君窈吹弹可破的雪肤,还有经那药膏滋润之后,越发水润的手背,双眸,突然发起骇人的亮光。
昨夜的雨下得极大,雨后山路泥泞难行,说不准还会有山石滚落,为了安全,等到放晴之后,晒上半日,午后再上路比较好。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山中与世无争的幽静泰然,却也是别有一番闲适,万事皆好,除了……。
“你真的不跟我比武吗?”曹操啊曹操,刚想着,那个“除了”就蹦出来了。那双奇异深邃的蓝色眸子像是晴空一般清湛,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直接蹦到他眼前,一脸期待地瞅着他,褚惊寒却是没力地朝天翻起白眼。
“我的身手还不错的!”跟他比武,不会吃亏。
没人理他,褚惊寒索性抽身便走,身后某人忙不迭跟上去,再接再厉。
“奇怪了!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比武呢?”
他为什么就学不会放弃呢?
“我师父说了,大家切磋切磋,容易找出不足,加以佐证,对比武双方都有好处的!”这个人的师父一定没有告诉他比武的好处,只要知道了,他一定会愿意的!想到比武,郎骁突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叫嚣着,沸腾了起来。
“那你师父有没有说过,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不是为了逞凶斗狠,恃武凌人?”天啊!他居然还能翻出几百年前,初入麒英院时,先生所说的教条,连他都佩服自己。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眼前这个武痴子,就是逼迫他无穷潜力的动力。
“我师父有说过!”师父说的每一句话,他都铭记在心。
谢天谢地!他的苦难日子,可以结束了吗?耳根子可以清净了?褚惊寒轻吁一口气,只差没有喜极而泣。
“可是……”好无辜的语气,无辜到让人头皮发麻,“我是要跟你比武,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好吧!是他高兴得太早,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也是自作自受,活该!
“别说这些了。你不也不急着下山,咱们就先来比上一回,怎么样?”摩拳擦掌,那双蓝眸更是亮得闪闪发光,就连国库里的金条也要甘拜下风。
“你怎么就确定我会武呢?”他不记得他有在他面前动过手,褚惊寒无力地想着。
“咦?你不会武吗?”好像……真没见他动过手?啊!那时,他是被那二十来个人,追得满山跑,很狼狈的,难道说……他真不会武?倒抽一口冷气,郎骁笑容僵住,蓝眸暗淡,生命无望……
“嗯。”点了点头,为了脱离苦海,就算承认他是他最瞧不起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没关系,我可以让着你。打着打着你就会了!”蓝眸却是又一瞬放亮,好顽强的意志力。
他终于知道他的武功是怎么来的了!敢情也是被他师父打着打着就会了!泄气地垮下双肩,这一回,换褚惊寒觉得,人生坎坷啊,直惨淡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这五年的日子过得太过潇洒惬意,天怒了,不再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