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桌上的酒菜被人扫落于地,杯盘碗碟跌了个粉碎,酒菜也是溅了一地,乐三娘婷婷立于柜台前,猫儿般的丹凤眼轻眯,静静瞅着,红唇开合,淡冷地道,“酒菜一席,加上杯盘碗碟,三十两。”
“这位爷,你还是先冷静冷静,有话好说!”跑堂的阿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个切步挡在那虎背熊腰的男子身前,即便眼中带怒,却仍然满脸涎笑地试图粉饰太平,小事化了。笑脸迎人,这是他家姑娘千叮万嘱,生财之道,不可违也。
“不把褚惊寒交出来,爷就没话好说!你给爷起开!”大手一挥,男人身后,那些个都是提刀拎剑,满脸厉色的江湖中人,让他愈加肆无忌惮,毫不收敛的力道将比寻常男子还瘦小些的阿威整个人扫到一边,跌撞在桌角,再翻扑在长凳之上,“哐啷”一声,又是压坏了一张长凳。
狭长的丹凤眼儿中,一抹厉色匆匆掠过,乐三娘眸子半眯,“长凳一张,三两纹银,还有……”斜眼见着在阿强扶持下,勉强站起身来,还在抚着痛处龇牙咧嘴的阿威,红唇一扯,冷道,“阿威的诊治、调理,就比照一支长白山老山参的价钱算就好,于叔,先记上,一会儿你去问问城里的药铺,老山参市价多少,切切实实地记上,别说咱们占了人家便宜!”
“你这婆娘,非要爷动粗不可么?爷可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当先那鲁汉子先早已经因着乐三娘的不愠不火,暗怒在心底,现下,更是怒火中烧,便是想也没想,挥起一掌,朝着乐三娘脸上甩去。后者,却仍是不动不惊,脸色如常,瞧不出一丝惧色,反而那双凤目,眨也未眨地盯着那男人,红唇半勾,似讥带讽。
身边的于叔试图拉开乐三娘,她却是定定站着,不动不移。电光火石间,那巴掌就要甩到她柔嫩的脸颊之上,即便一再叮嘱和气生财的一众伙计,眼瞅着自家姑娘要被打,也都不再忍地撩起衣袖,准备干他一场,却也是来不及救她的,她身旁只有老迈的于叔,她若退开,这一巴掌,甩在于叔身上,只怕就要出大事了,所以,她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躲,只想着,眼一闭,也就过了,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只是……她是生意人,自是从不吃亏的,打了她,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
预想中的疼痛却未曾自脸颊传来,不过闭眼忍痛的须臾间,一只有力的臂膀自身后探出,堪堪将那只高高扬起的巴掌架在了她头顶,回首,撞上一张被掩在胡须下,辨不出五官的脸,猫儿般的眼中匆匆掠过一丝光彩,却是,蓦然心安。
轻轻松松架住那支粗壮的“猪蹄”,褚惊寒无视男人死咬牙关,额冒冷汗的惨淡样儿,胡须下的薄唇弯起,笑着,眼神却像是裹着冰的利剑,正在一寸寸将对方凌迟处死。“打女人!啧啧啧!”一摇头,一叹息,他都为对方脸红啊。终于好心松开了手,对方已经捧着痛到像是快要断掉的手臂,到一旁流冷汗兼唉唉叫去了,他则环顾着周遭被砸坏的桌凳,杯盘碗碟,还有洒落一地的酒菜,又是啧啧出声,感叹这些人的大胆。“敢在乐三娘的地盘砸她的东西,你们不怕赔到连裤子也没得穿么?”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还是胡说八道?你欠我那么多债,不也还没光屁股么?”斜了某人一眼,乐三娘淡淡笑着,倒也不见怒色,眸光一转,射向另外一拨人时,目光却瞬间沉敛,冷下,“至于他们……放心!我是个生意人,却也是个正当的生意人,该他们赔的,自然是不允少赔了一文钱,不该他们赔的,也不会硬栽在他们头上。以目前的账目来说,还不会赔到他们连裤子也没得穿。”
言下之意,再砸下去,就不知道了!褚惊寒摸摸鼻头,暗笑在心底,他就说了,谁能在她这儿讨上便宜?那不是与虎谋皮吗?她可是像狐狸一样奸诈,也像老虎一样凶悍的乐三娘啊!
“寒……寒隐客?”那一厢,当先那男人身后,那一堆武林人士中,总算有人认出了眼前杀出的程咬金,一边抖颤着手指,一边犹带不确定地道,那惶然的神色,不知道是惊,还是怕。
“好说好说!如今没有寒隐客了,只有褚惊寒,诸位,有何指教?”褚惊寒倒是一摆手,应得爽快,事已至此,再否认也没意思,何况,以他现在这副尊容,还能认出他也实属不易,让他不感动都不行呢!
“褚惊寒!你这个杀人狂魔!”果然是人多好壮胆啊!那一堆武林人士中,不就有人脸红脖子粗地喊出这么一句来了么?
好个年轻的小伙子啊!是人家初生牛犊不畏虎,还是他真的已经老了?唉!想当年他一人一刀,单枪匹马一夜之间,挑了百余人的饿虎寨时,也不过是他这般年纪啊!转头望着那一脸义愤填膺,匡扶正义的少年郎,褚惊寒叹息着一手抚额,惋惜地缅怀起,他一去不回头的青葱岁月。时光不饶人啊!
“褚惊寒!还不快快束手就擒,给被你害死的武林同道一个公道说法!”
“什么公道说法?血债血偿,天经地义,就该让他给陆二庄主和秦老镖头他们偿命!”
“一命抵一命,还便宜了他呢!”
“等等!等等!”褚惊寒先投降地迭声喊停,而后掏了掏耳朵,有些苦恼地道,“说我杀人,这是从何说起?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死者身上,寒隐刀留下的柳叶刀痕,就是最好的证据!”
“首先,寒隐刀不在我手!二来,我已经退隐江湖五年之久,有什么理由要杀他们?何况你们指控我杀的人当中,还有一个是我忘年之交的老钟头,不觉得太离谱了吗?再说了,我人在江州,难道还能分身,去衢州、江北镖局,还有饿虎沟附近的小村庄去杀人吗?不过……我看就算我能说出一百个人不是我杀的理由,你们也不见得会相信,既然如此,我也务须多费唇舌了,不是?”扯唇淡淡一笑,褚惊寒语气清淡,甚至连一丝的讥嘲也没有,反倒是有一丝遗憾,遗憾着面前这些人竟没有聪明到,察觉到正被人操纵一如棋盘之上的黑白子,被人拿来当剑使了。原本,就是冲着他来的,他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连累了旁人辛劳,真是罪过罪过,好大的罪过啊!
“我看你是无话可说了吧!”
“诸位,别再听他狡辩了!我们这就联手擒下他,在陆二庄主和秦老镖头灵堂之前血祭,以慰两位前辈在天之灵。”之前那位正义感最足的少年郎这么一大喊一声,就抡起手里兵器朝着褚惊寒这边劈头砍来。
“咦?”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和速度顺着劈来的刀背轻松闪过,褚惊寒徒手一抓,轻轻松松以两指夹住刀尖,相较于对方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想要重新掌控手里的冰刃,褚惊寒的表情却是轻松到咬牙切齿,嫉妒生恨,一边拈着刀尖玩儿,他一边还饶有兴味地将满脸冷汗,容颜扭曲的少年郎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回来,最终定格在那身太过特色的青白两色衣衫上,“麒英院的?”
麒英院算是半个江湖门派,却甚少介入江湖恩怨,只致力于培养人才,分为学文的“衍墨阁”和学武的“问剑阁”。桃李遍天下。江湖中,庙堂上都有其门生,所以有着独特而不易动摇的地位。只是偌大的麒英院,门生比比皆是,真正能成名的,又有几人?即便同褚惊寒这般,以麒英院“问剑阁”武状元初涉江湖的,最终济济无名的不知凡几。遇上麒英院的同门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少年那副正派到要将他杀之而后快的义愤填膺,啧啧啧,看来,他褚惊寒也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人物了么?虽然他没有当魔头的志向,不过这番新鲜的体验,倒是有趣得紧呢!
“褚惊寒!看刀!”那一堆的武林人士自然没有任由他们认亲,而闲在一旁的道理,觑了个空档,便厉喝一声,纷纷抡起刀剑朝着褚惊寒的后背砍来。
眼角余光一闪,褚惊寒已经笑吟吟地弹开两指所夹的刀尖,少年被震得虎口发麻,还没喘过气来时,胸口便已经被人一拍,点穴制住,往旁一推,视线所及,褚惊寒正对着他,笑着眨眼,“好生在一旁观摩,难得的机会,可别说师兄不照顾你!”话落,褚惊寒高壮的身形已经化为轻盈的流云,往后侧掠而去,让人眼花缭乱的散影之中,只听一阵哀叫不绝,只凭一双肉掌两条腿,不过短短的一刻,那一堆江湖人已经倒了一大半,褚惊寒长身玉立在战圈之中,余下那几人畏畏缩缩着,却再不敢抡剑砍上去。
淡然一瞥,褚惊寒兀自笑着,眸底笑意凉薄,“我手上没有寒隐刀!”他们该庆幸,否则,现下躺在地上的只会是尸体,而不是还能哀叫喊痛的伤兵。
“杀人凶手,人人得而诛之!你……你别太得意!会有人来收拾你的!”努力抑制住吞咽口水的冲动,终于有人抖颤着嗓音,丢出一句狠话,一行人便是歪歪倒倒,你掺我扶地准备逃命去也。
“诸位且慢!”慵懒娇柔的嗓音本该让人如沐春风,听在正忙着逃命的一行人耳中,不知为何,却有几丝莫名的泛寒。青葱玉指捧着一张墨迹还未干透的纸扉,不疾不徐递到众人跟前,乐三娘笑得极美极艳,“诸位大爷离开之前,请先把账给结了吧!小本经营,实在亏不起,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