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放心,事儿都安排好了。”
院子里那株杏花颜色跟外面的粉白不同,是妖艳的绯红色,虽然到了春末,被风雨摧残了满地,却也是落红成阵。“嗯。”低应着收回了视线,静静伫立在那株杏花树下,沐浴在花雨纷飞中的乐三娘,那一袭绯红的衣裙与杏花仿佛融为了一体,就连蓦然回首间,也是妖艳清丽,“于叔,就要劳你多费心了。这段时日就当给大家歇息,你呀,也好好回家逗逗小孙子,享享清福。只是……还有一事,要劳烦于叔转告伙计们!不知道一醉楼得歇业多久,等到重新开张的时候,如果伙计们都能回来,那自是再好不过。如果已经找着了新的活计,那我也替他们高兴!”
“伙计们都愿意回来的!姑娘这样的东家,那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想起平日里那些丰厚的薪酬,还有这会儿兜里揣着的,沉甸甸的一袋碎银子,再想起平日里的种种,于叔老眼泛红,却也知晓他家姑娘的坏秉性,最见不得人哭,连忙眨眨眼,逼去泪珠,而后,忙不迭转移了话题,“倒是姑娘你,有何打算?是要回家乡么?”虽然这五年来,姑娘从未提过半句家事,但于叔年轻时随着商船四处办货,还出过海,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人,想起初见时,他家姑娘风尘仆仆,难掩憔悴稚嫩的容颜,却盈着仿佛与生俱来气势的威严,再加上这些日子来,他家姑娘一介女流将这一醉楼和酒坊打点的有声有色,想来,也定不是寻常人家出生。
回家啊?眸色一黯,却像是流星掠空一般,稍纵即逝。现在,还不是时候呢!抬起眼,乐三娘笑了,一贯的妩媚风流,却带着莫名的笃定与企盼,“我嘛!自有我的去处!”那低切的话语被掩盖在骤然响起,渐行渐近的马蹄声中,一人一马从杏花疏影中,飞奔而至,乐三娘弯起眉眼,柔和难解,下一瞬,那马已奔至近前,一个力道箍住她的手腕,一个紧扯,再下一瞬,她已经天地颠倒,被人狠甩在了马背上,忍受着肚腹颠簸的恶心感,她脸色发白地翻起了白眼,这个……。该死的粗鲁男人!
“你家姑娘,我带走了!”于叔愣了又愣,从那快马奔来,再到那马绝尘而去,一切都快得让他反应不过来,好半晌后,他才发觉,他家姑娘已经不翼而飞。再过了半晌,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讷讷想起,刚才劫走他家姑娘那人,是……。褚大爷吧?
“褚惊寒,我告诉你,你这是绑架!绑架,你知道吗?我可以上官府去告你的!”当玉闻笛灰头土脸地骑着那匹不合作的马大爷,终于赶到跟褚惊寒约好的这处小镇唯一的一间客栈时,已经是暮色近黑的时候。刚跳下马,墙内,就已经传来乐三娘气急败坏的质问,好强大的穿透力。玉闻笛摸摸鼻头,脸色有些发黑地自鼻间嗤哼一声,他可还记得刚才叫骂着从他身边飞驰而过的两人,居然有兴致开始“斗嘴”了,敢情他们是忘了他们骑的那匹马是他用白花花的银两买的么?不但撇下他跟那位马大爷,居然还敢在这里比谁的嗓门大?
“渴了吧?喏!勉强分你一口!”半空的酒囊被递到某人眼前,褚惊寒的脸色实在不情愿的很,唉,不管怎么说,人是他“顺手”劫来的,她已经在他面前跳脚半天了,让她渴死了他岂不是罪过?
“啊——”崩溃地狂吼一声,乐三娘恨死自己忘了什么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她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浪费口水,浪费生命……。还要担上可能会把自己气死的风险。
掏了掏耳朵,褚惊寒在那尖叫声的余韵中慢吞吞地站直身子,“大爷我有些饿了,老玉慢吞吞的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就不等他了!我先进去吃了,你如果叫够了,也就进来吃点儿!只是,我身上只有几个铜板,不够付账,你身上有银子吧?进来后,别忘了顺道把房钱和饭钱给付了!”
尖叫声戛然而止,死瞪着某人悠哉闲适的背影,乐三娘以与她成熟妩媚的外表绝不搭调的孩子气,蓦地一跺脚,她上辈子一定是干了不少杀人放火,足以被扔下无间地狱的勾当,这辈子才会倒霉地遇上这个冤家。
“一醉楼的伙计们都安排好了吧?”带笑的优雅男嗓自身后传来,就算是一袭旧白,就算是一身风尘狼狈,玉闻笛那张比女人还要漂亮几分的脸蛋还是带着笑,却让乐三娘看得皱眉。无论多么漂亮的脸都好,乐三娘此时在玉闻笛脸上却只看到了某些熟悉的影子,令人厌恶的熟悉。比如狡诈,比如看穿了一切的犀利,比如正打算用来调侃一番的戏谑,该死……该死的熟悉!人啊!最讨厌就是在别人身上找到照镜子的感觉。像是没有察觉到乐三娘厌恶的目光,玉闻笛兀自动作优雅闲适地轻弹着袖上灰尘,“如果老褚知道,他千方百计‘劫’来的俏寡妇,其实是千百个心甘情愿,并且主动算计他到这一步,还以受害者自居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脸?“
蓦地弯起红唇,笑得勾人,乐三娘半眯起的一双猫儿眼,却像是化为了两道利箭,不甘示弱地朝着玉闻笛钉去,“那如果褚惊寒知道他之所以被泄露行踪,不得不逃命,全是拜他最好的兄弟所赐,不知道又该作何他想?”
“我只是觉得给他五年的时间自怨自艾,足够了。他该重新振作起来了。你知道,我很想念从前的褚惊寒。”咧嘴笑,在聪明人面前,无需再否认。有些话,心知肚明。肚子开始唱起空城计,玉闻笛蹙了蹙眉,该用膳了!不知道老褚有没有点他爱吃的蒜泥白肉?
“我也只是觉得给他五年的时间搞明白,足够了。事实和时间证明,我不该高估他,以他的脑子,实在不可能符合我的期待。所以,我只能亲自出手敲醒他喽,该弄明白的,他得弄明白,该还的债他也得还!”明明笑着的妩媚女子,不知为何那双眯起的猫儿眼,射出的光芒却让人觉得胆寒。
“哎呀!不知道该不该提醒我的好兄弟呢?女祸可是最难避的!不过……好像早在五年前,我就提醒他了,‘乐’可不是常见的姓,又是排行第三……。!可惜,他根本听不进去,我想,我也该是仁至义尽了吧?”
“你觉得他那颗木鱼脑袋,得花多长时间才会开窍?”
“那得看你准备耍他到什么时候,才让他开窍喽?”
客栈内射出的晕黄光亮稍稍驱淡了院里的暗色,低低切切,像是盈满阴谋的笑声有些瘆人,玉闻笛和乐三娘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彼此脸上是让彼此厌恶的熟悉,他温文,她妩媚,不同的面具下,属狐狸的同宗,同样的奸猾,同样的狡邪。
客栈里,正在大口喝酒,大块儿吃肉,大快朵颐的褚惊寒不知为何,颈后突然一阵恶寒,打了个哆嗦之后,有些狐疑地蹙起眉梢,已经春末了,眼看着天只会越来越热,居然还会觉得冷?褚惊寒,你真是越来越娘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