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的麓山书院,裴不明正好和景焕和邵嘉在陪着夫子用饭,没多久抬眼就看到了狼狈不堪翻墙进来的孟冠玉。
孟冠玉脸上灰扑扑的,衣裳也破了好几个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搞得。
裴不明昨日猜测他可能赶不上了呢,眼下人就来了,还是这么狼狈的姿态。
“孟兄,怎么这么狼狈?”裴不明站起身准备过去扶他,随后就看见了紧跟上来的黑衣人。
裴不明算是明白了,孟冠玉这是被人记恨上了,不是得罪了章丞相就是得罪了雍王的人。
“景焕,过来接一下你孟兄。”裴不明说着就把人往后一推,迎上了黑衣人的攻势,对方带着武器在漆黑的夜里格外亮眼。
景焕也还算靠谱,直接就把孟冠玉接住了,邵嘉志正劝说夫子先行回去,但是被夫子拒绝了。
“不用,这些人,不是明祉的对手。咱们先看看这位公子。”夫子相信裴不明的实力,他不说话,那就是能应付过来。
再抬眼的时候,裴不明已经把跟上来的几个追兵弄死了,便擦手便往这边走。
“在京城得罪谁了?”他回来的早,对此也不甚清楚,不过按照方才那几个人的身手来看,应当是雍王府中的侍卫。
不过,他眼下不能直说。
刚刚搜刮他们身上东西的时候,摸到了一枚令牌,不过上边也没写明什么什么,就是一枚很普通的令牌。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侍卫,雍王尽管不够聪明,但是也不会轻易给人留下把柄的。这令牌往后,或许还能有些用处,先收着。
孟冠玉身上还好,没受什么重伤,就是脚伤了。胳膊有些擦伤,情况不算严重。
“我离京之前遇上了乌建德,他来劝我投入雍王门下做事,我没搭理他,随后就被这群人追上来了。”
跟在身边的人都死了,眼下就他一个人了。
景焕和邵嘉志给孟冠玉拿了碗筷还有椅子过来,裴不明看了一下孟冠玉的伤势:“他是雍王手底下的人,去拉拢你应当就是雍王的意思。”
乌建德还真是十分忠心于雍王呢,把他丢半道上自己去山匪寨子里吃好喝好,还这么忠心呢?
也不知道雍王有什么好,值得他这么卖命。
“我之前还拒绝了章丞相的拉拢,几乎京城的世家都拒绝了,不清楚是谁派来的。”
他总算知道伯父说他不适合这个时候去考功名,是什么意思了。
这朝堂他还没进去呢,就先遭受到位高权重的两位大人物的打压了。
“其他世家与你家不相上下,应当不会糊涂到拒绝了就要杀你,毕竟你家中还有长辈。”
觉得孟冠玉还是需要多加历练才行,别回京城没多久就把自己坑死了。
“那雍王也没理由要直接动我,今年中了恩科的人大多都拒绝了他们的拉拢,要是个个都这样,那朝堂上可就没人了。”
孟冠玉实在不解,照裴不明怎么说,谁都不会直接要动手杀他才对。
裴不明经过他这么一说,他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那就是乌建德的意思了。”
乌建德是此次恩科里为数不多雍王的人,上辈子雍王就把一些权柄交到了他手里,动用几个侍卫的事情,他还是能做到的。
“往后你多留心他就是,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说完就去他屋里取伤药。
“留在京城便是要多加小心些,京城那些世家心思复杂,你们也不像明祉一样会武功,更要十分小心。”
夫子给孟冠玉倒了一杯茶,边说着。
孟冠玉双手接过他老人家的茶水,应了声是。
“我们跟着裴兄去云州做事,夫子且放心。”邵嘉志说完便瞧见,夫子欣慰地点点头。
“自己上药。”裴不明把东西给孟冠玉便准备吃东西。
见孟冠玉不打算动手,裴不明又悠悠开口道。
“你要是打算顶着这副尊荣去拜访卫家的话,那你还是自己去吧。”裴不明原本还打算带着他过去,但是他现在这副模样,还真不好带过去。
孟冠玉想起自己还有事情要办,赶紧给自己先上药,景焕看不下去,过来帮他忙。
“一看你就没自己动过手,我来帮你吧。”
次日的午时,卫双舒在家里逗大雁玩儿,春桃过来和自家姑娘说姑爷带着孟冠玉上门拜访主君和娘子的时候,还是不由得觉得姑娘是真喜欢这大雁。
昨日回来就一直盯着它们看,现在没事就过来斗它们玩。
“姑娘,我说姑爷带着孟公子来拜访咱们主君和娘子了,在听吗?”春桃有些无奈重复道。
卫双舒回头看了一眼春桃:“听见了,他是来找阿娘阿爹的,又不是来找我。”
最多便是裴不明等会儿过来找他说会话,再多就没有了。
“姑娘就不想见见姑爷?”姑娘对这对大雁发呆,难道不是在睹物思人吗?
不然成天对着大雁做什么?
“你个小机灵鬼,不要瞎猜,我就是想多看看这对大雁,听阿娘说成婚之后就要放走了。”多看看,别又死了一只。
春桃问这话,别是以为她是对着这大雁睹物思人吧?她要正想见裴不明,大可直接去麓山书院找他。
没必要在这儿空想。
“姑娘若是喜欢,婚后养着也不是不行。”就是可能养不好。
“还是放了吧,自由些也好。”卫双舒只是不希望这大雁在成婚前死了,一对儿的寓意确实更好。
既然姑娘不在意,她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至于姑爷自己要不要过来,那就是她们能管的事情了。
卫双舒看着笼子里的大雁,想起昨日自己在布庄瞧见孟冠玉的事情,原来她确实没看错。
前堂,卫家夫妇坐在上边,裴不明和孟冠玉分别在左右两边下首坐着。
不过,在此之前,卫娘子先开口说话了:“裴公子,舒儿今日在花园,你过去找她说说话吧。”
舒儿昨天让他扑了个空,今日刚好可以见见再说说话。
裴不明也知道自己不适合在这里,便起身道谢,往外走去。
卫娘子其实也很久没见过孟家的小辈了,加上之前一直在江南陪着舒儿,也顾不上与孟家那边来往,孟冠玉之前说要来拜访的时候,她也很意外。
卫父与孟家并不相熟,他之所以坐在这,还想听听看,孟家那个人要说些什么。
“晚辈今日来带了几份薄礼……”
一番寒暄之后,孟冠玉便拿出自己伯父交给自己的信件:“这是伯父要我转交给您的信件,希望您能给他回信。”
孟冠玉其实能感觉到卫家主君的不情愿,只是看在卫娘子的份上还有自身良好的教养下,他才没有表露出自己的不耐烦。
卫娘子也没犹豫,拿到手上便拆开来看了。
“听说孟公子此次恩科也高中了?”卫父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见自家娘子看信件,他也能勉为其难开口和孟冠玉多说几句话。
花园,卫双舒在池边喂湖中的锦鲤,家中多养着这些,养的都还不错。
春桃在她不远处煮茶,还摆了不少糕点。
裴不明过来的时候,卫双舒正在湖边摘荷花,还有荷叶。
“要摘叫人给你摘,落下去可就不好了。”裴不明揽住姑娘家纤细的腰肢,退回离池边三步远的距离。
卫双舒闻声回眸看他:“不是陪孟公子在前堂吗?”她还以为他不会过来呢。
“只是带着他进来,他有事情要与卫娘子说,我便过来寻你了。”他只是带着孟冠玉过来,让他能顺利进卫家罢了。
“阿娘叫你过来的吧。”也就阿娘知道她在花园这边玩,阿爹眼下一心扑在阿娘身上,怕是暂时顾不上他。
“嗯,舒舒很聪明。”裴不明毫不犹豫就应承了她的话,还夸了一句。
春桃见状便悄悄离得远了些。
卫双舒转头去看春桃的时候,只见留在原地的茶具和已经煮好了的茶水。
“她在长廊那边,你要找她?”裴不明觉得春桃挺识相的,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每次都很有眼力见。
“先松手,既然她不在,那你去摘荷花吧。”她就忽然很想拿回去放着,江南这边天气好已经有花冒头了。
只是零星几朵,要想等荷花全开了,那也得是入夏之后的事情了。
“行,我去摘,要什么样的?”裴不明顺从地放开手,看向了池里的荷花。
“全摘了。”卫双舒说完,见他是真的要去摘,连忙拉住他。
“算了算了,摘那片荷叶给我就好了。全摘了就不好看了,还有好久才能开花呢。”卫双舒也不需要用多大的力气拉住裴不明。
裴不明看了看,确实如她所言池里就零零星星开了几朵花,有些还含苞待放,摘了就真不好看了。
“这片?”她刚刚好像是要这一片荷叶来着。
卫双舒见他直接就能摸到那叶子,不由得再退一步打量他,他是真高啊,手臂又长。
伸手就能拿到荷叶,不是她这种小姑娘能比的。
“对,摘好了就过来喝茶吧。”
裴不明手指微微用力就把那片荷叶摘下来了,随后递到了卫双舒眼前。
“我拿去给春桃找个花瓶养起来?”裴不明看了一眼,这也没地方给她放,拿去给春桃是最好的选择了。
“好。”把手里摘的那些也一并给了他。
卫双舒昨日去见了那个山匪,便有些话想问他,但是裴不明之前便没有交代清楚,显然他并不想把自己做了什么告诉她。
就像是上辈子,做了很多事,都不与她说一样。
不过,想想她也还有很多事瞒着他,好像也没法理直气壮地问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在想些什么?”裴不明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对着茶具出神。
“没什么。”她自己都不坦诚,好像也没法要求他坦诚相待。
不过,显得之前的谈话,有些没必要。
裴不明以为她还在为不能去云州的事情不高兴,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还不高兴呢?”
他是真不能带她去,云州那边可不像江南这边民风淳朴,他希望她好好的没必要去受那些苦。
“你觉得我是为什么不高兴?我不是为了去云州的事情,你之前已经说过了,不会带我去。”
他说话向来是说到做到,她也没期望他能松口。
“那是为了别的事情了?”裴不明见她不反抗,时不时戳两下姑娘白皙娇嫩的脸庞玩。
“那对大雁很难抓吧?”卫双舒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便转头问起了大雁。
一只都不好抓,不然怎么会有人还要买?
“还好,找了几天,没费什么劲。”他武功高,想抓它们不是什么难事。
上辈子另一只在半道上没了,他就觉得不好,只是那时候忙,一时半会找不出一对儿的大雁了。便只能将就着用一只了。
眼下,他是特意去山里寻来的,好好养着一段时间就不会出现上辈子一样的事情了。
“那是因为什么事不高兴?除了去云州的事情,别的咱们都能商量着来,你且说说看?”他不希望她憋在心里,那天闷出心病怎么办?
“哦,那你说,山匪和那伙人翻脸的事情,是不是你在中间搞的鬼?”卫双舒不满地拉住了在她脸上作弄的大手问道。
“舒舒觉得是我做的吗?”
“别生气,是我是我做的,稍加动了点心思就能叫他们反目,这不挺好的?”
得,在心上人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好形象可言了。眼下说不准,还多了些坏印象。
“之前还不肯老实交代,我都猜到了。”她当时就觉得是他干得好事,没想到他是半个字都不提。
裴不明笑了笑,见她没什么不满,这才稍稍放心。
“舒舒机敏。”夸一夸她,裴不明从不吝啬这些话语。
“那你为什么不肯老实说?”这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她也使过坏啊。
女子漂亮澄澈的秋水眸里,是满满的不解,之前都说好坦诚的,尽管她也有事瞒着他,但是这种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对上自家心上人的满是疑惑的眼眸,裴不明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
“你不觉得我这么做不太光彩吗?”姑娘家家的应当不会喜欢暗地里使坏的人,何况他手段还不怎么光彩。
“手段光彩与否,难道是行事能否说出口的指标吗?”卫双舒还是不解。
“那你如此说,我之前给三表兄出主意坑了京城那些世家大族还坑了一把后宫的人也是不光彩了?”
她觉得自己当初那个主意好极了,皇帝陛下还赏赐了一株药材来着。
他就说季燕匪怎么可能想得出这种法子,原来是他心上人在给他支招呢。
“只要手段能达成好的结果,光彩与否很重要吗?”她觉得叫敌人不好过,不舒心的便是最好的手段,裴不明那招离间计使得挺好。
“我是担心你不喜欢那样子的我,所以不肯说,毕竟说出来并不好听。小姑娘不都希望自己的郎君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吗?”
裴不明之前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只是想在她面前尽力成为她喜欢的样子,他一直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也觉得手段光彩与否并不重要,他只是担心她不喜欢罢了。
“那你会因为我给三表兄出坏主意,所以不喜欢我吗?要是会,那咱们这个婚事也可以作罢了。”
往后她要使坏的地方多了,要是他不喜欢,她就不做那她还要他作甚?
“自然不会,婚事不能作罢。”他之前在书院的时候,就听见那些人说要想讨小姑娘喜欢,最好不要做些她们讨厌的事情。
背地里使坏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就更不能说了。
“那我自然也不会,因为此事不喜欢你。咱们行事只要不是伤害无辜的人,把手段都使给敌人,有何不可?”
那些山匪打家劫舍,又与雍王勾结侵占她家的银子,眼下还留着那个山匪一条命,她觉得自己够仁慈了。
裴不明往后在官场上,可能遇着的阴损手段那么多,难不成她还要他一定要光明正大的报复回去吗?
那多费劲?还可能吃力不讨好。用最有效的手段才是上上之选,不然裴不明要何年何月才能坐上首辅的位子?
“舒舒,果然还是与从前……果然是与众不同。”还是与小时候一样,与其他小姑娘不同。
裴不明从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但是他可以是个好人。
卫双舒只当他口误,没把这话放心上:“所以往后你大可不必瞒着我,我也不是多好的姑娘。”
卫双舒对自己还是了解的,真要叫她如京城那些世家贵女一样,她当真是学不来。
所以她也没要求裴不明,在这乱世之中要做一个绝对光明磊落的端方君子,他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只要他还有良知和底线。
那他便是最好的人。
“舒舒当然是好姑娘,往后一定不会再瞒着你了。”她当然是好姑娘,从始至终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好姑娘。
别人怎么看他不知道。
但他看来这个姑娘便是最好的。
他只要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