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不明整理完她梳妆台上的各类饰品,就拿走了放着两人头发的长条盒子,她不用叮嘱,他也会好好保管的。
他对待这些事情都很认真,就想她随口开玩笑叫他去问断桃花的法子一样,较真得很。
“这几个先暂时放屋里吧,春桃和夏云她们还在整理昨日的那些嫁妆,再拿出去也只会给她们添麻烦。”
这屋里大,暂时放一阵子也行。
“我拿到另一边放。”这边太靠近梳妆台了,别走过来磕碰到了她自己。
“待我去云州之后,你打算住这还是回去与卫娘子住?”他倒不是对此有什么意见,只是她若是要住这的话,这边还要继续施工,怕是不能清净了。
“我自然是住这了,我还有些地方想要改动,外边我要种一些花草……”
她喜欢把院子打理得有生机一些,最好一年四季都有花开。
裴不明听着她的想法,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窗外仅有一颗桂花树的庭院里。
“东郊有不少花农,舒舒不妨派人去那边找找,或许能找到一些你喜欢的花。”
现在正好是花开的时节,想必能找到一些不错的花,卫家的庄子上也养着不少花,但是舒舒未必想要那些花。
“先让她们几个把嫁妆先安置好,过几日我带着她们去东郊看看。”她亲自去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就像是已经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静静地享受着两个人独处的时光。
彼此说着话,卫双舒好半响没说话,转头看他。
“说了这么多话,不打算带我去见见二老吗?”这都午后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了,他还是不打算提的样子。
裴不明见她眸色认真地问,大有你不说,今日可就没完的架势。
姑娘很认真得板正了身子,连神色都郑重了不少,新婚第一天本该就是要给公婆敬茶,只是二老都已不在了。
所以她晚些起,倒也无妨,只是怎么说也该去给老人家上上香吧?
裴不明又是独子,成家了自该与他们说一声,但是他好像并没有这个打算是为什么?
“你想去的话,咱们明日就去。”裴不明对她的话向来没有异议。
卫双舒却是不解,她若是不提这事,他便打算略过了?他难道不想去吗?
是缘何不想去?还是因为他家从前的事情?他家从前是因为什么缘故没落的?
“你不想带我去吗?还是有什么缘故?都是夫妻了,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他上辈子也没与她提起此事。
显然对此有些忌讳,又或是说有些不愿意提起此事。
裴不明好像至始至终都没认清她是怎样的人,所以才对她有所顾虑吗?
“我家中的事情有些复杂,你确定要听吗?”
原本这事他幼时的时候,悄悄告诉了她一部分,但是她现在应当是忘记了。
裴不明其实并不愿意借此来博得心上人的同情,但是说完之后,她定然会对他产生一些怜悯的情绪。
毕竟,抄家这种事都能当儿戏,是真的荒谬至极。
“若是你不想说,你可以不说。我只是觉得,你眼下高中状元,又娶妻了,怎么也该知会他们二老一声。”
即便不为光宗耀祖,也让逝者看看他,卫双舒之前打听过了,裴不明基本上就是呆在书院,与夫子还有他的几位好友走动。
基本很少独自外出,所以她也打探不到二老的埋骨之地,她查不到也就叫人停手了。
裴不明明白她的意思,也并不是怪她什么。
“没有不想说,原本是打算往后再与你说这些,但是既然你想知道,我就与你听。”
他只是觉得新婚说这些可能对彼此的感情不大好,毕竟他家的事情实在有些复杂,他不想因此影响到她。
“从头说起的话,便从我记事的时候说起吧。”
他那时候才大致七岁,三岁开蒙才堪堪在爹娘的教导下懂得了一些道理,他们家是一年前避祸来到的江南。
他父亲裴正,为人处世与他的名字一般刚正不阿,先帝在位的时候就在京城做官,职位做得是丞相。
他是先帝刚登基的时候,太上皇留下的老臣,而立之年才与阿娘生下了他。其余的时间都在为大景兢兢业业地做事,上谏的时候直言不讳。
对下恩威并施,御下有道,可以说是京城世家公子之中最风光的人。
他阿娘是太上皇的兄弟的嫡孙,按照现在来算也就是郡主或是县主,他们家那时候在京城可谓是风光无限。
但是一切都在先帝登基后的第七个年头全变了,先帝开始沉迷与美色,时常酩酊大醉,常常无故就罢朝。
父亲数次忠言逆耳的上谏都无果,他在家与父亲同在书房的时候,他曾无数次听到父亲的叹息。
他那时候不大明白父亲在愁些什么东西,但他还是多次劝谏先帝不要沉溺于美色还有酒,甚至在先帝妄图追求长生的时候在朝堂上进言那是虚无缥缈的假话。
随后,当日先帝大发雷霆,直接贬了父亲为五品官。还是在京城任职。
但是自从那日之后,父亲就没再去上朝了,直接上谏告老还乡,举家到了江南。
或许那时候,父亲就对先帝失望了,他改变不了先帝的决定,甚至早已察觉到了先帝暴政还有偏听偏信……
若是他没成家,没有夫人与孩子,他或许会在京城试图唤醒先帝。
但是先帝早已对他有所不满,同僚又对父亲的管教很是不服,加上京城那些世家早已对裴家世家之首的地位虎视眈眈。
多种势力的重压之下,父亲知道朝堂和京城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么简单了。
他为了全家考虑,不得不离开京城。
父亲明明离开了京城那个是非之地,但是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他。
回到江南刚刚平静没有半年,京城就传来旨意,说他父亲贪污受贿等种种罪名,御林军拿着旨意进来便直接杀人。
随后又有人追来,说是传错了旨意,自此便不了了之。
“怎能如此荒谬?”卫双舒听到这气得发抖,一国之君岂能如此荒谬?
当时是深夜,他那时候在卫家做客,卫家的姑娘非拉着他要去家里看看她新开出的墨兰花儿。
他叫书童回去告知父母,要在卫家做客,没成想第二日他便成了这场荒谬事情的唯一幸存者。
家中无人生还,只余下他一个。
小姑娘于他有大恩呢。
裴不明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之所以如此荒谬,还是因为他们根本抓不到父亲的把柄,面对京城百姓剧烈的不满他们只能行如此荒谬的手段。”
人死都死了,谁还在乎他到底清白与否呢?
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父亲的为人是那样,但是先帝并不想叫后来者知道他父亲的贤明,他手底下那么多奸佞之臣,做做手脚不是问题。
“夫子是我父亲的朋友,之后我便一直在麓山书院读书,夫子对我很好。”
“我之所以没打算去见他们,是因为家中的污名没有洗去,我无颜去见他们二老。”
尽管那是假的罪名,但是他需要找到伪造罪证的人,京城那些世家在其中能有几个是清白的呢?
所以,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不可能投入世家大族的门下为他们所驱使。
包括,当时还在朝堂上的雍王。
谁人,他都不会投靠。
“所以你便十余年没去看他们?”卫双舒能理解他的想法,也可以尊重他的想法。
他既不愿去,她自己一个人去见见他们二老也是一样的,由她告知他们二老,他的近况。
“夫子每年都会去看看,他也劝过我。”只是他还是不愿意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就去见他们。
“你已经在做了,万事都急不得,慢慢来人生几十余年你会做到的。”卫双舒抱着他,语气格外坚定地回道。
她相信裴不明能做到的。
卫双舒没再提这事而是转而问起了他去云州要不要带些什么东西,不说的话,她可就随便给他准备了。
“我要赶路,东西少带些才方便,你不用准备太多东西。”
他本就想早些过去看看云州的具体情况,所以不会在路上耽搁太久。
他对云州的各种路径都熟悉,快马加鞭很快就能到。
若是天气好的话,不必半月,十日便足矣。
所以他打算轻装简行,但是她要准备些什么给他,他也不会拒绝。
卫双舒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没要给你准备很多东西,只是把该带的带上。”比如银子什么的。
裴不明把全副身家都当做聘礼给了她,她自然也要悉心为他考虑。
行走各方,最不能缺的就是银子了。
何况云州的情况,很可能并不乐观,若是急需用钱,她远在江南不可能快马加鞭给他送去。
即便云州那边有钱庄,他可以拿着玉佩去云州的钱庄取钱,但是谁知够不够?
就怕到时候云州钱庄的掌柜不够聪明。
裴不明此时心里的疑惑半点也不比在朝堂上与人勾心斗角的时候少,此生事情的走向大致与上辈子没有分别。
大旱大涝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半点变化,只是许多事情都在默默的推动后边事情的走向走向了别的方向。
就好像从他有了上辈子的的记忆开始,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同了。
但他做得并不多,只是把能做的都做了,但是貌似带来的效果是翻倍的。
他去云州的时间远远比上辈子还要早一个月,或许此次云州之行,还会有别意外收获。
他主要还是担心舒舒,她此生与上辈子不太一样了。不论是性情还是她的病情,都与上辈子不同。
如若上辈子舒舒这个时候,安然无恙甚至身体已经好了,那为什么之后为什么会加重病情?
若是按照上辈子大夫所说,是水土不服,可是今生她去京城并没有什么水土不服。
这其中……有什么不同吗?
“七月初我和阿娘准备回京城,我暂时住阿娘那边,但是京城那个宅子我还是要过去布置一番,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处理完云州的事情,迟早都是要回京就职,所以早些布置起来也没什么。
文房四宝之类的,还有书籍,他若是没什么要求,她可就随她心意来了。
“随你来吧。”她高兴就行,他没什么要求。
她自己有些事情做也好,最主要还是京城那些人不要给找她的麻烦。
三日的时光很快便过去了,回门。
卫双舒早早就起了,裴不明紧随其后,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卫双舒见他把那枚玉佩戴在身上,思索了一会儿提醒道:“你稍后可以问问阿爹,它还有什么用处。”
她觉得,阿爹定然也给裴不明准备了一份惊喜,只是不想叫她知道罢了。
这玉佩他早早就想好了,是给她做定情信物,那么其中的分量想必阿爹自己也掂量过。
她到现在都没见过,阿爹给裴不明的新婚贺礼,上辈子她阿爹给了裴不明准备了一份贺礼,叫她带在路上给他。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今生也是会有的。
这枚玉佩的作用说到底还是她阿爹说了才算数,她是阿爹的亲闺女,有没有这玉佩在手底下的掌柜面前都是一样的。
它在她手里只是一枚很简单的定情信物而已,裴不明在朝为官,不同场合下该做些什么他比她更清楚。
“这还能有别的含义?”
“自然是可以的,我阿爹握着这么大一个家业,他手底下都是最忠心的掌柜,他想多几条规矩也没人能反对。”
上辈子之所以能被坑得那么惨,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央求阿爹扶持那个不要脸的上位,随后赌场又恰好被查……
一连串的下来,打得他们家那是一个措手不及,皇帝陛下那时候国库亏空的厉害,才坑走他们家一半儿家产。
其中,少不得裴不明的功劳。
不然,皇帝直接抄完她家全部的家产,直接把国库填满。
赌场那个烂摊子,谁爱接谁接。
“那你平常行事,怎么表明身份?”裴不明对卫家内部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主要是为了避嫌。
“江南这一带的掌柜基本上都认得我,不过也有不认得的,那说明与他们与家中合作不多。”
“其实只靠春桃一个人就够了,她是我身边的管着钱财的小管家,我名下的铺面的掌柜都认得她。”
卫双舒细细说着,春桃每年都会去收那些掌柜要给主家的银子,这十余年的光景春桃做这事儿得有八九年了。
“秋槿是管我名下绣坊还有一些吃食,她不管账但是要看绣坊的布料标价是否合理,吃食做的好与否。”
“夏云那丫头就不一样一些,她管一些人,查事情的算账的也有。”
裴不明听着她一个个数下来,迟迟没有听到上辈子跟着舒舒很久了的女使,好像是叫什么冬至来着?
这个馨羽,也不是他上辈子见到的那个人。
“我记着你从前还有个女使来着好像是叫冬至?”既然不是名字换了,那就是换人了。
她习惯身边用熟人,若不是不得已要换,她很少会愿意把自己的女使换掉。
卫双舒被他这话问了一愣,他若是不提,她都要把这人忘了。
“犯了些错,送去庄子上了。”卫双舒说着,脑子里闪过些别的东西。
之前冬至在她院里,做的也不是什么重活,最主要的就是给她煎药,煎药这种事熟能生巧她很快就适应了。
但是因为不善言辞,性子木讷,所以基本上都是给春桃送来的。
裴不明意欲再言,但是外边行走的马车已经停下了,随后便是春桃的声音。
“娘子,主君,到了。”
裴不明先下去,接她下马车的时候,能感觉到她有些心不在焉。
但是,他没来得及问,便见出门来等的卫初霁不好再问。
只好先进门。
一家人好好地吃了顿早饭之后,卫娘子便拉着卫双舒的手走了。
卫父和卫初霁有话要与裴不明说,她也有话要问舒儿。
裴不明在正堂面对老丈人和大舅子也不慌,甚至还在想怎么能不动声色地问问那个冬至的事情,上辈子他觉得那丫头做事很不稳重。
想换掉她,但是舒舒自己拒绝了他,他也不好强硬换人。
舒舒方才说她做错事了,是做错什么事了才能叫她把自己用了那么久的人换掉?
他方才想了想,直接问舒儿不好,说不准会叫她伤心。
“明祉,明日就出发去云州了,我有些事情要与你说,特别是关于这枚玉佩的事情。”
卫父给自家女儿寻来这对玉佩的时候,是希望她能在认识到自己真正的心意后,交给她觉得值得托付的人。
但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这个老父亲还是不大适应。不过他能看得出来,裴不明是值得舒儿这么做的。
所以,他愿意把家中的事情再多告诉他一些,给他一些便利。
同时也是希望,他能好好地善待自己的女儿。
“岳父请说。”裴不明在长辈面前向来是面面俱到的,不会叫人挑出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