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志云对他这种挑三拣四的行为表示不耻，但他惦记着要灌醉人家套话，要是说出自己的不满等会人家甩手走了，他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
因此，梁志云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几个字出来：“裴公子请尽兴喝个够。”
裴不明也没有与他客气，把自己手中的这坛子放到了梁志云面前：“说好了不醉不归，梁大人也一起喝啊。”
想叫他喝酒，那梁志云也别想独善其身，这酒闻着就够劲儿，就他这小身板受不住的。
裴不明不需要给他请大夫一看就知道他喝不了多少，只是他自己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酒量有多差。
对此裴不明乐见其成，只要喝不死梁志云，今天他就奉陪到底，就是不知道梁志云自己能不能撑到他喝醉的时候了。
这酒醇香无比，想来是云州珍藏多年的好酒，后劲儿极大，对梁志云这种人可并不友好。
不过，裴不明知道了也是不会说的。
旁边的下人很想出言提醒自家主君，但是被旁边极有眼色的管家拦下了，今日主君已经在这个新人手底下吃太多亏了。
眼下再出言提醒的话，让主君没面子，倒霉的可就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了。
在云州谁还不是为了自己能活着舒心些，所以才对云州知府的所作所为逆来顺受，毕竟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云州人，谁都不想背井离乡流落在外。
眼下这种情况，当然是自保为上。
云州知府要是真的因此死了，那么这位看着有勇有谋的新人，说不准能带着云州走得更好一些。
众人心思各异，下人们都没有了再上前劝慰的想法，而是在底下静静地看着。
梁志云值得硬着头皮喝，他自认为酒量还是不错的，这个新人到底是年轻或许都没尝过烈酒的味道呢。
或许没喝多少这个年轻人就倒下了，到时候他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裴不明喝一口就看一眼磨磨蹭蹭的梁志云：“梁大人说到底还是年纪大了，连酒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喝，犹犹豫豫的。”
裴不明对外人挑毛病的时候向来是不会留情，对于梁志云这种漏洞百出的就更是了，这种时候上激将法再合适不过。
何况梁志云还是个好面子的人，喝了两口就已经感觉不行了，那坛子酒水没下去多少梁志云就该不行了。
就看梁志云这副早就虚透了的身体，就算与在场的下人比也是一样要输的。
“这可是好酒，裴公子可别给我浪费了。”
梁志云眼下还不觉得有什么，见裴不明喝他也跟着喝，丝毫没有一点已经上了年纪的自觉。
管家不敢去劝，其余的下人就更不敢上前来劝自家的主君了，哪怕是在台伤最受宠的美人也不敢来劝。
裴不明身边的人与他们相比倒还算淡定，这两个人要真拼起来，云州知府还真不一定是他们公子的对手。
年轻人和纵欲过度的中年男人，其实谁胜谁负已经一目了然了。
只是云州知府自己不信罢了。
裴不明也没打算给梁志云留面子，喝完了那一坛酒的时候，裴不明还特意给把酒坛倒了过来，而彼时的梁志云才喝了一半儿。
“梁大人还没喝完？这好酒好菜都上来了，是不舍得喝了？还是喝不下了？”
裴不明酒量很好，这酒也不是什么难得的，从前在江南的时候，没少与夫子喝。
也就是梁志云没见识过好东西，才会把这几坛子酒水当成宝贝，还当成好酒拿出来。
也可能是他实在是吝啬，不舍得拿出银子去买更好的酒水吧。
喝了一半儿的梁志云已经开始头脑发昏了，听见裴不明说话勉强还能抬眼多看一眼。
就这点小酒量，还想灌醉人，梁志云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没有个数。
“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拿我怎么样？就算是你爹今天活过来了，在云州也只能乖乖听我的！”
裴不明只觉他在大放厥词，对于他提及自己的父亲，他也并不气愤。
现在记得更好，往后求饶的时候才能明明白白记得之前对裴家所做的一切，省的他还要帮他回忆回忆。
旁边的管家和下人闻言便隐隐感觉到两人之间不对的气氛，他们家主君竟然认识这个新人的父亲……
那这个新人的来历，自然不一般，也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惹得起的存在。
“梁大人多珍惜眼下的日子吧，往后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可就没有这么多好酒好菜伺候着你了。”
裴不明全然不在意梁志云口中的碎碎念，只不过能听得清，但是并没有入心，所谓左耳进右耳出也不过如此了。
“你笑话我没有子嗣，你以为是因为谁？还不是你父亲给的找的好婚事？那个女人下手可真狠……”
裴不明知道他的婚事是他父亲推荐的，凭借着裴家以及他父亲在京城的地位，由他牵头见面罢了。
他自己想借柳家的势力，又想着把不能生育的黑锅个柳家的女儿背，人家不想祸害自己的姊妹所以去看了大夫确定自己没问题。
裴不明上辈子顺着梁志云的关系网就查到了这些陈年旧事，严格算起来，父亲最多便是牵了个头。
他颠倒黑白，眼下还想污蔑柳家娘子，真是小肚鸡肠，怪不得给先帝作伪证还能心安理得在云州充老大。
“自己不能生可别怪姑娘，该看大夫就看，讳疾忌医可是会断子绝孙的，梁大人觉得呢？”
下人是真没想到自己还能听到有人在主君面前戳他心窝子，还是主君最为在意的事情。
“不过想想梁大人断子绝孙也挺好的，这偌大的家业，偌大的云州可就是你手底下那些虾兵蟹将的天下了。”
这种人生不出正好免得祸害小孩子，出生在这样的人家，算起来，也是一种不幸。
毕竟按照梁志云这十余年的所作所为他绝对不会有一个善终的结局，梁氏一族覆灭是必然，连带着云州这些与他有血缘之亲的亲戚也是要死的。
梁志云都知道斩草除根，他当然也知道。
想来梁志云自己也知道自己要是没有个孩子，那么他在云州十余年所做的一切就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但他就是不相信自己就是不能生，所以还是霍霍了不少姑娘，但是十余年都过来了，还是没有动静他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刚刚他话里提到了‘那个女人’？裴不明便不自觉地想到了梁志云的原配娘子，柳氏。
他还以为自己不能生是柳氏的缘故吗？那他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不过听到他这么说，裴不明猜测柳氏很可能还活着，但是今夜过后可就未必了。
“梁大人作孽太多，是在哪里惹得风流债？”
裴不明继续冷嘲热讽，就看梁志云今日能说出点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了，旁边的下人也不敢在此时上前做些什么。
“真要有报应，那也轮不着我先死。”梁志云抱着酒坛子在原地直哼哼，云州这边是他的所作所为，但是京城那些事情……
可都不是他做的，主谋都还没有大难临头呢，他就只能算得上是个帮凶罢了。
裴不明对他的这个态度感到意外，想来以他的脑子，确实不会是做主谋的料子。
“不妨细说看看？左右已经在云州了，你还怕我一个新人不成？”裴不明是真的很想知道，梁志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要是能知道主谋是谁那就更好了，不过不说他也差不多猜到了一些，只是没有证据能证明罢了。
“等你真的有本事了，我或许会考虑考虑全都告诉你，现在你还没资格知道。”
梁志云抱起酒坛又喝了一口，全然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是看着裴不明不停地笑。
也不知道是在看裴不明还是在透过裴不明在看谁，这并不重要。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梁大人自便吧。”裴不明看着天色已经要入夜，没打算今天就套到所有的话。
“梁大人可得好好珍重你这条性命，留待来日。”裴不明说这话的时候全然没有避着周边下人的意思，说完便带着人走了。
管家和下人：没见过在别人地盘上说话还这么嚣张的客人，说这种威胁的话也不小点声。
裴不明带着人安然无恙地出了知府大宅的门口，外边看热闹的人瞧见他出来，还一点事都没有表情格外地惊讶。
裴不明回到府衙的时候，隐龙卫统领已经在府衙里等着他了。
“你们先下去吧。”裴不明叫身边的暗卫下去，自己单独和隐龙卫统领说话。
“人怎么样？”裴不明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直接开口问道。
他已经确定了那位柳娘子还活着，但是不确定她的情况怎么样，十余年来受到很可能受到非人的折磨也不知道有没有疯。
隐龙卫统领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个人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位柳娘子在后院被关着？那时候后院那边的女眷几乎全都空了。
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位柳娘子。
“还活着，能说话，但是身体太虚弱，晕过去了。”他已经找人安顿好了，还得是要裴不明亲自过去一趟才行。
裴不明想知道什么事情，还得他自己去问明白，只是暂时还不能那么快见面，云州知府要是发现她不见了，少不得要找。
得等风头过去了，怎么说也得等到她身体好些，再过去。
“安置好了？藏好些，别叫梁志云找到了。”
要是找到了，柳氏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他要保住她的命，自然要想办法给她找一条活路，云州这个地界可没那么好藏人。
“保准他找不到，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猜到她还活着的？”他方才都没说人是死是活呢。
“和梁志云喝酒的时候猜到的，等他酒醒了，就要去找柳氏了。”
他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梁志云不能生的事实，等他酒醒了少不得要找柳氏。毕竟柳氏在他心中，可是叫他不能生的罪魁祸首。
隐龙卫统领感到棘手，但问题不大。
“他府上那么多姑娘，你为何要找她？”
这位原配娘子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偏偏就是她？
“跟着云州知府那么久，她知道的事情定然比其他人多，何况你没瞧见她那个惨样吗？”
裴不明都不必去看，就知道这位柳氏没少受罪，十余年都过来了，难免虚弱些。
“奄奄一息，就剩几口气了。”隐龙卫统领也没想到柳氏竟然这么惨，作为当家主母竟然落魄到那种地步。
那个院子又破又小，还长满了杂草，若不是里边有声音，他和几个兄弟就忽略过去了。
“找大夫治好，这可是个重要的证人，就算是无力回天了，也得保她三个月。”
裴不明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到时候扳倒云州知府也需要她亲自上堂作证。
眼下他得到的大部分证据有好些都是不可能拿到明面上说，譬如裴家还有章丞相的事情……
得等到合适的时机，这些证据才能见人，不然就是平白惹来许多无妄之灾，他能藏着还是藏着。
今日柳氏失踪一事，梁志云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毕竟他一直到天黑了才离开的知府大宅，身边的护卫也没有乱走。
即便可能想到了，但是也没法证明是他做的。
这个黑锅，最终会落到谁的头上可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银子的事情不是问题，办好就行。”
裴不明知道以云州眼下的情况，只要有银子想办成什么事还是能行，但等雨季来了，可就未必能行得通了。
这段时间可是为数不多能平静的日子，只要等到雨季来，梁志云就没心思找柳氏了。
“最近有截胡什么信件吗？”裴不明不信章丞相在京城能安稳的等着云州知府给他回信，只怕最近这两日京城的人就会来信了。
裴不明这话问的，隐龙卫统领这才想起他们早上截胡的信件。
“京城来的，但不知道是谁。”上边没署名，他也没敢直接拆，把人收拾了随手就把信件往怀里一塞。
裴不明在没什么顾忌直接上手拆了，里边熟悉的字迹，就叫他知道是谁了。
是章丞相，显然是早早就来信了，京城到云州的时间快马加鞭也得半月。
章丞相是想看梁志云把他收拾服帖，好在他到了京城之后，恩威并施地要他加入他们。
“这个字迹你不认得吗？”裴不明大致扫了一眼，随后把信纸递给隐龙卫统领。
这封信件里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内容，主要就是问梁志云对收拾一个新人收拾得怎么样了。
隐龙卫统领是认得章丞相的字迹的，没想到这信件竟然是章丞相给云州知府的，毕竟外边的字迹是一点相似之处也没有。
尽管早就知道章丞相和梁志云有所勾结，但是没想到章丞相手段这么下作，竟然在新人下放的这段时间搞这种小动作。
是想着借此打击新人的自信，好叫新人回京述职的时候收买人心？
真下作。
“送信的人杀了吗？”裴不明并不在意信件上的内容，而是问起了送信的人。
“杀了，已经处理好了。”把人放回去的并不是个好选择。
裴不明也是这么想的，送信的人说不准就是章丞相的属下，杀了能剩省下不少事情。
要等章丞相回过味来再送信件过来，那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再有十日雨季来临，京城来的信件可就没那么容易到云州了。
等到章丞相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在云州站稳了脚跟，要推翻云州知府，自己坐上知府的位子了。
章丞相想必也猜出了皇帝陛下的意思，叫他到云州来就是为了整治云州，为了给他后边的晋升铺路。
不过，章丞相显然低估了他，他何止是要整治云州，他是要踩着云州知府晋升。
“把那些信件都拦下，来送信的人都杀了，要去送信的人直接打晕抢过来就好。”
暂时还不能叫梁志云知道他云州已经不是他说了算的地方，等雨季来了，一切都没什么大问题。
到时候梁志云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章丞相还有什么信件？雨季要一直持续到六月末，梁志云忙都能忙死。
云州要是损失惨重，梁志云没法向京城交代，他必定会找他这个新人来背锅，把自己从中摘出去。
但他自己的事情也不会少，毕竟做事都要银子，裴不明可没打算自己掏。
梁志云这些年在云州百姓身上吸的血，都会在这场雨季里边还给云州的百姓，要是还有剩余的话就充入国库了。
知府大宅，梁志云被下人喂了醒酒汤快子时的时候便清醒了，提着灯笼来到废弃的小院子。
这边没什么人，梁志云进去点了烛火，搜寻了一圈发现这屋里已经人去楼空，原本锁住人的铁链断了。
真的是屋漏连逢偏夜雨，倒霉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不落下，书房里边东西不见了，被人明目张胆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