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街道上寥寥几个行人路过,一家药店门口的馄钝摊上,两个挑担的脚夫正吃着夜宵谈论着这城中发生的变故。
“哎,那周家真是不幸,好端端怎么就娶了这么个丧门星啊,刚娶进门的,全家没一个活口,当真是惨不忍睹啊。”
“那周家小公子怎么就不开眼,娶了凌家那天煞孤星,这不祸患满门嘛。”另一个说得连连摇头,药铺门口做了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抽着烟袋听的津津乐道的。“还没出生,算命先生就警告过了,凌家不听啊,这不出生当日,全家就遭遇灭门,就活下来那一个,后来那收养她的人家也都没落一个好下场,周家那小公子也是,还就非她不娶了,这不娶进门当日,全家就被以谋逆之罪满门抄斩,几十口人啊,连孩子都没放过,又是只有那丧门星活了下来,说是还没拜完天地就不算进门。周家小公子为保她啊,又给当场赶出了周家大门。”
“哎,是啊,前日开始行刑,一直到今日才刚行刑完毕,血流三尺也毫不过分,那周家小公子,更是被五马分尸,四肢散落的到处都是。哎,太惨了。”
“行了行了,这大晚上的,赶紧吃完赶紧回去吧。这大冷天的。”
忽的,街头传来一声沉闷的车轱辘生,众人看去,顿时脸色大变,那二人连钱都忘记给就慌忙离去,馄钝摊老板也忘了收,麻利快速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摊子推着就跑,像是躲瘟神一样躲避着街口缓缓过来的人。
那是一个身着血红嫁衣的女人,扎好的头发散乱,原本华美的嫁衣也破烂不堪,肩上搭着麻绳,双手吃力的握着车把手,缓慢沉重的往这边走着,车上的东西用草席虚掩着,从下面露出一只惨白带着血迹的手。
她仿若行尸走肉一般,不在乎身边人对她的躲避,只是拖着推车往前行,脸上无悲无喜,或者说,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
坐在药铺门口的老人吐了口烟圈,看着到了跟前的女子,笑了笑,“买药么?什么药都有。”
听到这句话,她顿了顿,扭头看着没有同他人一起远离她的老人,动了动干裂的唇,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抬头看了眼招牌:解忧药铺。
老人抽了一口烟枪,笑了笑,“起死回生的药也有,后悔药,改变命运的药也有,就看你,敢不敢买了。”
换做旁人,听了这话或许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她沉默了一下,张了张嘴,对着老人鞠了一躬,“谢谢,可以……给我一些针线么?”
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老人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从身上掏出一把针线递给她。然后起身进了店内。
她接过针线,对着老人再次鞠了一躬,从怀中摸出两个铜板放在门前,随即再次拉着车子继续前进,一直到郊外的一处山岗之上。这里已经坐落了几十座新坟,停在这儿之后,她将车上的草席掀开,车上垒着一具具的尸体,有身首分离的,有被吊死的,也有四肢分散的。她先将全尸一具具埋下,然后一点点把那些身首异处的用针线缝合好,再埋入。
天边出了白光,她看着身边大大小小的几十座坟堆,找到一处立碑的坟前,靠着坟堆这么睡了过去。
又是一夜,依旧是那个药铺门口,依旧是馄钝摊,却没有一个客人,老者抽着烟笑呵呵的听着馄钝摊摊主说着。
“最近真是不平之秋啊,那方家,刚刚升官进爵,结果不知为何的,全家被杀了,就昨天晚上的事,据说连去庆贺的人也没躲开,人杀了,连房子都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不少人头被砍了,不知所踪,现在这世道不太平,咱们老百姓的,还是自求多福吧。”那馄钝摊摊主挥了挥手,简单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便打算收摊走人了。
老者还是乐呵呵的坐在门口,不多时,街口又传来一阵沉重缓慢的车轮声,身着嫁衣的女子比那日更加的蓬头垢面,脸上身上沾满了血污和伤痕,浑身缠绕着挥之不去的血气,身后拉着的车里,依旧是用草席掩盖着的。
到了那药铺门口,老者轻声叹了口气,“买药么?”
她顿了顿扭头看着老者,鞠了一躬,“谢谢,可以给我一方红帕么?”
轻吐了口烟圈,从怀中掏出红色的头巾递给她。“放过自己吧,否则你过不去那桥的。”
她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对着药铺老者鞠了一躬道谢,,留下了两个铜板,随即拉着车子继续前行。
依旧是那处山岗,掀开草席,上面横七竖八放着十几颗人头,多数都是朝中官员,也是灭她凌家,陷害周家的罪魁祸首,若非是这样的机缘巧合,她或许还无法一次性得手,也多亏了师傅留下的至毒……
一把火将那些恶人与推车一起焚毁,看着冲天的大火,她的心里却没有起伏的波澜。
等处理好一切,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装容,从身上摸出那块红巾盖在头上,对着一处墓碑跪了下来。
“世人都言凌家女乃天煞孤星,命中大克,偏你不信,你当初即说不管任何都要娶我为妻,妻书已写,聘礼已下,便再没有后悔可能,可大婚当日,你却不由分说,以没拜完天地为由将我赶出周家,那今日,在周家先辈面前,我便与你拜了天地,你便再不能借口。”
说罢,她盖着红盖头,对着新碑扣了下去,连续三拜,过后缓缓抬起身子,她轻启笑颜,“周郎,自此,你我,便是夫妻了,日后夫妻同心,同去同归。”鲜红的盖头下,黑血漫出唇角,她靠着墓碑缓缓闭上眼,“周郎,为我挑起喜帕吧。”
安静的黑夜,安静的山岗,一阵风拂过,吹落了那红纱。
凌家幼女,凌魑晚,年十八,一身血衣,忘川不渡,一忘奈何。放不下,所以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