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岑告诉阿容的话,只是其中的一半,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连岑,那位妇人本可以避免这无妄之灾。
执法者与生身父母本质上只是交易关系,她们借母体诞生于世,等价交换,她们会帮助母体完成夙愿。
连岑并不知道上一任执法者与她的母亲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但那位妇人横死家中这样的结局,绝对不是上一任想要的。
一个普通妇人自然没有能吸引来厉鬼的本事,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连岑来的,冲着一个刚刚诞生,尚且没有自保能力的执法者而来。
可执法者怎么会轻易死去,最终,她血缘关系上的那位母亲替她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所以连岑从来不怨父亲对她不闻不问,甚至在连岑看来,那男人愿意承担抚养义务,直到意外去世的时候都没忘记支付她的学费,简直堪称一句伟大,毕竟他们不算是真正的父女。
因此,连岑更要找到当初戕害母亲的凶手,狠狠地,将它挫骨扬灰!
脑海中翻飞的思绪刚刚安静下来,就听见地铁播报声,阿容拽了她一下,说:“到了,下车吧。”
连岑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走,走着走着,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和她们相同方向的其他乘客,人人手里都捧着一部手机,不论男女,都笑容满面的对着屏幕说话,颇有几分视周遭如无物的意思。
连岑下意识竖起耳朵听了几句。
“宝贝,我下地铁啦,好累哦,地铁上都是放假的学生,快要挤死啦!”
“嘿嘿,只要宝贝亲亲我就不累啦,mua~”
刚甜蜜的亲了屏幕一口,那女孩就失落的垂下肩膀:“哎,要是能真的见到你就好了,回到空落落的出租屋,很希望你能真的拥抱我。”
女孩戴着耳机,连岑不知道屏幕里的人说了什么,就见几秒过后,女孩激动的涨红了脸:“真的吗?!我一定会去的,我一定要见到宝贝!”
类似的对话此起彼伏,撒撒娇、讨个吻,然后对着手机屏幕吧唧一口。连岑这个落伍的家伙恶寒的打了个哆嗦,看向一旁见怪不怪的阿容,问道:“这些人,都在网恋?”
阿容在这里待了小半个多月,相同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她早已心如止水,语气极其平静的对连岑解释了一句:“那是个游戏,手机恋人。”
连岑:“……”
她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所以,这些人亲的,都是代码?又或者,都是程序员?”
脑海中忍不住想象这些俊男靓女们对着程序员们噘嘴的样子,连岑又打了个哆嗦,感觉真是没眼看。
阿容听着她的话,似乎也觉得有趣,跟着笑了两声,但很快她的脸色重新阴沉下来,说:“我最初也只以为这是个游戏,直到前两天,我隔壁住着的小姑娘非要和手机恋人面基,再回来的时候,灵魂却被替换,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她自己的魂魄,这才意识到这个游戏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游戏而已,怎么会有面基的说法呢?”阿容黑黢黢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前方,整个人一片死寂:“我昨天和周围的邻居旁敲侧击打听了不少,原来游戏里的所谓‘恋人’邀请玩家外出面基的情况还不在少数,面基的地点也都是玩家现实住址不远的地方。”
“其中,就有那么一部分在面基回来以后性情大变。”
“连岑,我怀疑那些所谓性情大变,其实都是被水鬼替换了。这款游戏在瑞海特别火,也不知道背后藏着多少水鬼,更不知道这游戏怎么流行起来的,这么声势浩大,我一个人肯定解决不了,我思考了一整晚才决定叫你过来。”
隔着屏幕,就算是连岑也看不出里面的究竟是人是鬼,但这么多人集体性的沉迷一款游戏,这本身就是一件充满古怪的事。
连岑知道,她这几句话的背后就是数条人命,人命关天就是大事,于是她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情,认真思索起对策来:“现在人人都有手机,范围这么大,一时间想要锁定黑手还真不容易。”
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问道:“对了,那款游戏可以直接在应用商店下载吗?”
“不能,安装包都是私下传的……你想干嘛?”阿容说着说着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你要玩游戏?”
“正好试探试探这都是什么牛鬼蛇神。”连岑已经掏出了手机,急吼吼的说:“我去找她们要个安装包。”
她向来是个行动派,话音刚落,连岑就走近斜前方的一个女生,在对方一口一个“宝宝”中恬不知耻的插话问道:“你好?请问这个游戏的安装包可以给我一个吗?”
被打扰的女孩原本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却在听清来意后瞬间笑逐颜开:“你也听说了这款游戏特别智能是不是?过来人告诉你,入股绝对不亏,你在现实中找个男朋友还容易被气死,可游戏里的宝宝永远只会宠着你,比外面那些大猪蹄子强多了!而且每个人的宝宝性格外貌都不一样,和真的谈一个男朋友没有区别的!”
“……呵呵,是啊。”连岑昧着良心点点头,反驳的话都藏在了肚子里。
“哎对了,我们还有交流群,分享恋爱心得,顺便能偷学几招调教自己的恋人,你加不加?”
连岑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原则,木着脸点了点头:“好啊。”
于是那姑娘十分爽快的和她加了联系方式,利索的把安装包发了过来,临走前还冲着连岑挤了挤眼睛:“好好感受哦~”
活像能通过一个屏幕里的电子人体验到什么神仙感受一样,让连岑忍不住嘴角抽搐。
连岑回到阿容身边,开始捣鼓那个游戏软件,软件安装需要一定时间,她索性问了一下阿容正在追查的事:“对了,你说昶阳门和鬼修勾结,具体是怎么回事?”
阿容想了想,才压低声音问她:“你,知道婴灵吗?”
连岑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浓重的墨色,她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没有透露自己曾见过婴灵的事,只是说:“听说过。”
阿容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自顾自说了下去:“我那个时候一直跟着肖义杰,有一天看到他进了一个小区,那小区有个修为不低的鬼修,我们做天师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小区里面不正常,可他赤手空拳就进去了,并不像是来收复鬼的。”
阿容十分厌恶肖义杰,就连提起这个人都叫她感到十分反胃似的,表情皱成一团:“我没敢跟太紧,不过肖义杰这个人自大狂妄,大概是得意忘形,也忘了谨慎行事,和别人通话的时候被我听到了。”
“他当时就在电话里提到了婴灵,说是再过几个月应该就能养成婴灵,养成以后要怎么做我没有听清,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婴灵只至纯至净之物,难得程度堪比季英哲寻找神兽,可连岑已经在短短两个月内听到了两次关于婴灵的消息。
她的脑海不受控制的想到了黎榕。
到目前为止,她只见过一只婴灵,就是黎榕肚子上趴着的那只。这个时候,她的大脑自动抽丝剥茧出了一些有效信息出来,比如,黎榕曾说过她来自瑞海。
再比如,那个一动不动的小婴灵,其实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健康。
“所以,你要一个人继续调查这个案子?”连岑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跟着她走进了公寓大门,随后说:“我对婴灵很感兴趣,解决完手机恋人之后我可以跟着你一起查吗?”
平白多一个帮手,阿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连岑一进屋,就迅速开启了游戏模式。
游戏的名字非常直白,就叫《手机恋人》,点进APP后,首页就是一个简单的调查问卷,要收集玩家的喜好精准生成收集恋人。
连岑赶时间,所有选项都找第一眼就看着顺眼的,压根不深究,于是等她按下确定键,几秒钟后,她对着屏幕上那个带着银边眼镜、挂着虚伪笑容、脸蛋很精致漂亮、但身材是双开门冰箱的虚拟恋人沉默了。
连岑忍不住回去扒拉那问卷上的问题。
一、请选择男友的性格(可多选)。
A.温柔内敛B.成熟稳重C.张扬不羁D.阳光开朗E.腹黑禁欲……
二、请选择男友的外形特点(可多选)。
A.眼角泪痣B.唇边泪痣C.斯文眼镜 D.异域风情E.肌肉型男……
三、请选择男友的声音类型A.美人音B.公子音C.低沉音D.清朗音E.随机……
……
不得不说,让她感到第一时间就觉得顺眼的选项,似乎都多多少少能和季英哲扯上一点点关系,毕竟这是她身边唯一一个异性友人,她偏向他也是正常的。
不过显然系统无法理解她脑海中所想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看着清瘦一身蛮力”是怎样的场景,这才搞出了一个金刚芭比。
也好,可以时时刻刻提醒连岑她的使命是什么!
最后还有一个命名环节,连岑实在无法昧着良心打下她差点脱口而出的阿季两个字,最后哆嗦着输入小鱼,钓鱼执法的鱼。
名叫小鱼的金刚芭比挺着双开门电冰箱般厚重的脊背,温婉一笑:“阿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那——今天就是我们的第一天咯。”
阿钓——钓鱼执法的钓,就是连岑。她一边忍受着恶寒,一边模仿着之前路上见过的小姑娘们露出娇羞的神态:“宝宝,你好帅,我好喜欢你。”
那条鱼显然没有蠢到当场就要拉着连岑去面基的地步,听到这样深情的告白,反而矜持的抿唇:“你这样,像是有求于我呢?呵呵,要是这样的话,我可是需要多哄一哄才能答应哦。”
连岑:“……”
获得一位游戏男友的信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几天阿容早出晚归,连岑一个人待在公寓里,头一次把手机利用的这么彻底,几乎睁眼的时候就没有离开过手机屏幕,但仍旧没能获得面基邀请。
到后面连岑已经懒得动脑子了,直接从游戏玩家群里翻出一个调教攻略,开始照着上面的台词念。
连岑心里还记挂着婴灵的事情,便试探着给黎榕发了一条消息:「黎榕姐,我放暑假了,现在在瑞海市,可能赶不及看小宝宝,孩子出生以后一定要记得通知我哦!」
这条消息一直到晚上才得到回复。
黎榕:「你现在在瑞海市?太好了,我也正好回了瑞海!」
连岑:「真的吗?那我可以来看你吗?我买了宝宝用的毛毯,正好给你送来。」
又过了半个多钟头,黎榕回复:「我在家里养胎,家里人担心我磕磕碰碰的,对我看管挺严,等我和他商量一下哦。」
连岑看到这句话,忍不住眉头直皱。
她抓重点的能力一向不错,“看管”这个词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温馨的词汇,也完全看不出家人对她的疼爱,倒像是被监禁似的。
而且,即便黎榕是一位待产孕妇,朋友上门做客,也需要如此大费周折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敏感,还是受阿容之前说的话影响,对黎榕的家人有先入为主的偏见,总之连岑在等候的时间里,满脑子都是阴谋论。
这一次黎榕没让她多等,很快就发来了家里的住址,又说:“我随时都在家,你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过来就行。”
连岑忽然记起,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黎榕就已经六个月的身孕了,到如今应该即将生产才对,于是她顺口问了一句:“姐,你的预产期在哪天?我怕我去找你的时候,你正好去了医院。”
黎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强调了一遍:“我就在家,随时都在,不用担心找不到我。”
“连岑……”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发来半截语音,几分钟以后她才把这半截语音补全:“我是说,你人来了就好,不用带什么东西,不必客气。”
她声音越来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