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尽不是大罪，就算地狱之刑就算免不了，刑期也不会太久，更何况冯曾毓有功德在身，来世是大富大贵的命格，不会投入畜生道。”连岑慢条斯理的分析着，看见白雁的脸色依旧十分难看。
她挑眉问道：“怎么，不信我的话？”
白雁显然是不信的，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做出一副纠结的模样，说：“之前那位魑，听闻就是阎王爷手底下办事的，他说地府律法森严，阿毓有功德也背负了命债，相较之下，过大于功，去了地府，定是要受罪的。”
半晌没听到连岑回话，白雁偷偷抬眼一看，就看见她眉头微蹙，双眼放空，一脸思考的样子，像是真的在琢磨冯曾毓究竟是功大还是罪大。
白雁跟着着急起来：“我就是担心阿毓在地府遭罪，这么些年无论如何都想把他藏在我能照拂到的地方。从前鬼修也有不少，也不是所有鬼魂都一定要去转世投胎……”
连岑打断她的长篇大论，只问：“魑说他在阎王爷手底下干过活？”
白雁愣了一下，没想到她想的是这个问题，麻木的回了个是。
连岑只问了这么一句，就没再盘问魑的事，又打探起她和冯曾毓的过往来：“你这么关心冯曾毓，为什么不认他？”
“我……”
“阿雁。”冯曾毓的声音响起，像是这个时候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深邃的眼神黏在白雁身上，眸光说不出的复杂：“可你不像阿雁。”
白雁瞬间红了眼眶，又背过身去，匆匆擦掉自己的眼泪。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算不算得阿雁。”她闷着声，终于肯吐露心事：“那年我嫁人后，不出几月就有了身孕，身子臃肿的厉害，很快就被丈夫厌弃。府里的正房太太向来不喜我，其他姨太自然也跟着奚落，我心里还记挂着晚香街……”
记挂着晚香街里，那时还尚未成为名角，地位卑微同样受尽冷眼的冯曾毓。
“我心病重，没多久就大病了一场，孩子没了，我将将苟且偷生了半月，有天夜里也跟着去了。夫家对我不看重，见我病死更觉晦气，随意用草席将我一卷，就扔到了荒郊野岭，任牲畜啃食我的尸体。”
她那时早已死了，但稀奇的是，魂魄却被困在这具身体里怎么都出不来，甚至尸身被撕咬时，那种疼痛都深深的铭刻在她灵魂深处，至今想起，仍觉战栗。
没过多久，自林里冲出一只小巧的白毛狐狸，这狐狸长得艳丽，眼尾一抹蓝色高高挑起，一看就有道行。
狐狸龇牙咧嘴赶走了其他牲畜，围着阿雁打转，张嘴就是人言，啧啧称奇：“真是纳罕，你被人偷了气运，身子的寿命耗尽了，魂儿却还在？”
阿雁睁着眼睛看它，茫然极了：“什么？”
“就你们广元镇上的阔少爷，我偷听见他命不好，活不长，要找个人贱命好的换命，不就找了你吗？”
“你们成亲时更换了命簿，上头有你的生辰八字还有一绺头发，人家早把少爷的破落命换给你了。”
狐狸哪管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又或是觉得她已经死了，遮掩这些腌臜事也没什么必要，三言两语就道尽了阿雁嫁入高门的真相。
生逢乱世，人微言轻，命比纸薄。阿雁没有愤懑与怨恨，她平静的说了一声：“是么。”
怪不得她突然流产，怪不得她明明身体还算爽利却骤然身逝。
但也无所谓了，她身体污秽又肮脏，扔到这里喂了狗，她才觉得痛快。只是可惜了冯曾毓，当日大婚时他跑出来，被带回去后，也不知道挨没挨打。
学戏的人不怕挨打，可这打是为了她挨的，她怎么值得。
狐狸是真觉得她人死魂在是件怪事，喋喋不休的问着：“那你现在能动得了吗？”
“你能觉着疼觉着饿觉着冷吗？”
“黑白无常也没有过来给你带路？”
阿雁一一回答：“我动不了，只有嘴巴能开口说话，觉着疼也觉着冷，自打我死了，就碰到你一个能看见我的。”
“也是可怜，那怎么办，要是没我盯着，你的身体就要被啃光了。”狐狸和她总共没说几句话，倒是热心，替她难过起来：“到时候你身体也不在了，黑白无常会来找你吗？”
阿雁说：“谁知道呢。”
她又忽然想起了冯曾毓。大户人家的姨娘和奴才没什么区别，现在这世道，乱葬岗上抛满了新鲜的尸体，崔家不会多嘴自家死了姨娘，那冯曾毓恐怕永远都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她眼珠还能转动，所以她努力去找狐狸的身影，声音轻飘飘的：“你想吃了我吗？”
“我不吃人，我是好狐狸。”
“可我已经是死人了，死人也不吃吗？”阿雁瞥见小狐狸肚子瘪瘪的，耐心再劝：“我不想被野狗野狼吃掉，但这身子迟早腐朽化为黄泥，还不如被你吃掉，我想被你吃掉。”
狐狸早就饿了，闻言瞪着眼睛：“你怎么这样，我努努力把你埋了不好吗？”
“那我就彻底没法报答你了，我也不想被土埋掉，黑漆漆的，看不清。”
“好吧好吧，虽然不新鲜，但看在是你的份上，我也破一次戒。”狐狸凑过来，嗅了嗅，她刚死没多久，还没有发臭。
阿雁说：“我还想请你帮一个忙，求你照拂一下广元镇晚香街上，若梨园唱戏的冯曾毓。”
过去的景象一点一点娓娓道来，白雁低着头，仿佛还是过去胆小瘦弱的阿雁：“这大概是我想要照顾冯曾毓的初衷，阿雁和小狐狸约好了的。”
“可我却时常分不清，我究竟是阿雁，还是小狐狸。”
那日狐狸依言吃掉了她的肉身，阿雁魂魄没了支撑，摇摇欲坠。
“是魑。”她又抬起头看向窗外，表情略带倨傲，那是小狐狸的模样：“他将阿雁的魂魄一起喂食给了小狐狸，借此，世间诞生了三尾白狐，白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