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烛火看了一会儿书，陆芸便上榻歇息了。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有些疲惫，躺下没多久就迷迷瞪瞪地入睡了，但睡得不太安稳，她做了许多梦，梦到陆六刀和刘氏，梦到前世的父母，梦到那场让她丧命的大火，她在浓烟中无望地挣扎，烈火炙烤着她的皮肤，烤干了她血液，夺去了她的呼吸，钻心的灼痛……她知道是梦，可总也醒不过来，她像一条涸辙的鱼，扑腾着挣扎，抓到一点东西就不想放过，似乎，她抓到了一只手，她费劲地拽紧不放，不知道拽了多久，她猛然醒了过来。
她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襟被汗浸湿，头发也湿漉漉的，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四周还是黑的，她想起身点个灯，却发现自己正拽着一只手，她惊得赶紧挣掉。
“你刚刚做噩梦了？”她听到叶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嗯。”她小声道。思绪回笼，她整个人也镇静下来，这儿没有大火，没有精神失常要烧死她的母亲，她是安全的。
“是什么梦？”叶沉追问。
“忘了。”陆芸想也不想便道。她这会儿口渴得要命，嗓子疼，头也疼，赤着脚下了榻，还没摸到桌前，就被叶沉拽回了床上。
“你做什么？”她简直火冒三丈，语气也很冲。
叶沉有些被吓住，她甚少生气，往日里说话不冷不热，这会儿却像受到了天大的冒犯一样，声音里淬着冰一样，冷得出奇。
换了旁人这样跟他说话，他铁定要骂一顿的，可她噩梦初醒，情绪不稳，他便没计较，而是问：“你是要喝水，还是点灯？”
他的语气柔，像是在哄小孩一样，陆芸微愣，好一会儿才道：“点灯喝水。”
“盖好被子，尤其是脚。”他将被子拎起，搭在她身上。然后就听到桌上乒乒乓乓一阵响，烛火亮了起来。她愣愣地看向他，他的身影在屋里移动，被烛光拉得很长很长。
茶壶不在桌上，而是在柜子旁，他拿了茶壶和杯子回到桌前，倒了水，递给她。
她接过来，一口喝了个精光还觉得不够，而他拿着茶壶等在一旁，似乎知道她还想要，正盯着她看呢。她不知为何，特别不自在。
她开始有些摸不清他的性子，她知道自己刚刚态度很差，也隐隐后悔，可他竟没有对她甩脸子，依着他往日的少爷脾气，应该炸了毛才是。
她接连喝了三杯水，才觉得身上好了些，将茶杯放回桌上：“谢谢，你睡吧，不用管我。”
她找到自己的鞋穿上，去净房拿了个桶，往外头走。
“去哪？”叶沉幽幽地问。
“打水。”她言简意赅地道。
叶沉知道她是出了汗想沐浴，但他只是道：“别打了。外面天寒地冻的，水也是冰的。天快亮了，你先忍一忍。”
陆芸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她全身上下都黏糊糊的，等到天亮，人多事情也多，便直言道：“我身上不舒服，不想忍。”
她这会儿满身狼狈，湿的头发黏在脸上，叶沉却看出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松口道：“你一个姑娘家，这样子出去有些不妥。把桶给我，我去打。”
陆芸看着他，没有动。
“给我呀！”叶沉说着便将桶夺了过来，飞快地开门出去了。
冷风从门缝灌入，吹得陆芸有些哆嗦。她来回踱了几步，立即换了身衣裳追出去。
她去了水井旁，没见到人，就往柴房走。柴房里烧着水，却不见叶沉。她就着火，烘了烘手，才见门口立着一个黑影。
影影绰绰的，虽看不清脸，但她知道，那必是叶沉无疑。
“你怎么出来了？”叶沉见到她的那一瞬，是发愣的。
“想出就出了呗。”陆芸道，“你别杵在那儿，小心被人当成贼给抓起来。”
叶沉于是进了柴房，搬了张小凳子在她旁边坐下，然后开始往灶里添柴。
灶口不大，满满当当地被他塞了个结实，惹得陆芸翻白眼：“你放这么多柴，空气都无法进去，哪里烧得着？”她说着，便抽出了好几根。
什么添柴烧火的事情，叶沉是不太懂的，便由着她管。他则坐在一旁看着她。
她未挽发，随意地散着，长度到腰的位置，看上去倒是不乱，只是显得她面容柔和很多，瞧着甚是乖巧。
“我脸上有脏东西？”陆芸回眸看他。
“没。”除了那个碍眼的伤痕。
“那你老看我做什么？”她实在不喜欢被人盯着看的感觉，而他看得她的面皮有些发烫，恨不得一掌将他拍出去。
“我就看看……你的伤口有没有恶化。”叶沉支支吾吾地道。他将头扭了回去，盯着火炉发呆。
“那你看出什么了？”她冷不齐问一声。
叶沉张了张嘴巴，轻咳一声：“好像有点肿，你这两日最好待在屋里，别总出去吹风。”
“这跟吹不吹风有什么关系？”陆芸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便抬手摸了摸脸，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不说，她都忘记有这么个伤口了。
叶沉道：“当然有，这几日风大，会吹伤的。”
“胡说八道。”陆芸剜他一眼。
叶沉朝她笑笑，神色却慢慢转为凝重，许久没做声。
灶里的火已经烧得很旺，哔哔啵啵的响。陆芸试了试水温，已经够热了。便将水舀了出来，盛进桶里。
她动作快，叶沉想插手，但是没插上，便盯着那个桶，水一舀出，他便提着走了，生怕被她抢了去一样。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脚下生风一般，很快开门进屋了。
冲了个热水浴，陆芸舒坦了很多，她刚从净房出来，便见叶沉背着手站在窗前，瞧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还早，还有一个时辰天才亮，你可以睡一会儿。”陆芸往前走了两步，在他身后停下。
“不，我要出去，马上就走。”叶沉转过身来，视线又停在她脸颊的伤口上。
“你既是有事，为何不早说？”还陪着她烧水，帮她提水，她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不是什么急事。只是必须要做。”他抬了抬手，在她脸颊旁停住，然后猛地伸到她头上，使劲揉了几下。
她没料到他居然有这个胆，有些惊愕，随即一掌将他拍开。
“真疼！”他怪笑一下，将窗打开，跳出去，“我走了？”
“快走！”她啪地将窗子关上，不留余地。
待得听到他从屋顶过去的声音，她才重新上榻，准备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