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金阿银必须打起精神想办法从封闭的片场出去。
她试图踩着集装箱往上翻，无意间，脚底踩到什么东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是一叠蒙灰的旧报纸，像在时间里浸泡了上百年之久，早已泛黄，但上面依稀可见硕大的标题：向姓男星……
还没等她看明白，就听见有人往这端走来。
“导演晚上要去哪儿啊？”
“好像说是投资方江河来了人，要去喜鹊那边……”
看样子，穆编剧也会在那儿出现。
金阿银不想被人发现后数落一通，把没看明白的报纸往包里一塞就爬窗溜出去了。
金阿银终于找到了名为 “喜鹊”的别墅酒吧，借着一棵大树的遮掩，猫着身，准备来个守株待兔。
鼻子有点痒，完了，酒吧门口摆满了鲜花，对鲜花过敏的她只能捂着口鼻。
金阿银的目光从进出的人群中搜寻着，嘴上自言自语地嘀咕：“没有人能欠我的钱！要不我死了，要不就是他死了！”
话说得气势如虹，事情却毫无进展，蹲得饭点儿都过了，还是没见着姓穆的。
就在她无精打采地啃着干面包时，突然眼前一亮。
姓穆的没蹲着，但前面路过那人，不正是她的小助理吗？
金阿银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把毫无防备的小助理给抓住了。小助理吓得不轻，还以为遭遇了凶匪，等看清来人是金阿银后，才终于回过神来。
金阿银看她花容失色又弱小无助的样子，于心不忍：“我不难为你，你去帮我把穆老师叫出来！你就跟她说，她不出来我就在这儿喊了！”
这个小助理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小白兔”，老道地拿出了一套敷衍的说辞：“她下午的飞机就走了。”
金阿银用眼神示意她说真话，那助理竟笃定地点头，说谎都不带眨眼的那种。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金阿银立马扯开喉咙大喊起来：“大家来评评理啊！穆老师欠钱不还啦！剥夺知识产权啦！没人性啊！”
小助理吓傻了，万一真把事情闹大了，姓穆的还不扒了她的皮？她赶紧捂住了金阿银的嘴，求饶：“姐姐，饶了我吧，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算我求你了，你就当认栽，别再追着穆老师了，不然我也一起倒霉。”
金阿银收起了高音量，快速给出了一个方案：“那这样，你把钱先给我！然后你再去找穆老师要！”
“关我什么事！没钱啊！”小助理可不敢把祸水引到自己身上。
金阿银掰开了小助理的手，“巧了，我也没钱了！”
接着又扯着喉咙大喊：“欠钱不还啦！”
小助理也是没辙，索性抱起了金阿银，吃力地扛着她走了很远，恨不得把她藏起来，同时求饶：“别喊了！我、我、我有办法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听我说！那钱你是肯定要不到了。”
一听她这么说，金阿银又要开始喊，不等她喊出声音，小助理就慌张道：“但是！但是啊，我个人能介绍个新的工作给你！”
说到这个新工作，小助理竟有些神秘，确定四周没人后，才凑到金阿银的耳边细声说起来：“我听穆老师说过你跟我一样，什么都写过也什么都能写。”
“我们其实算是同行，我好像在82号黑水群里还看见过你。”
她神神秘秘地递给金阿银一张小纸条，就跟地下党接头一样。
“我没钱的时候也干这个。”小助理还着重强调了下，“即时到账的，你可以试试。”
还真有活儿？
小助理继续道：“嗯，穆老师说你特别会写感情戏，所以这个绝对适合你。虽然钱不多，但绝对细水长流的那种。”
金阿银有些怀疑，有这么好的事儿？
再看助理给她的纸条，是网址和密码，说是用这个账号登录网站就可以了。
小助理见金阿银被搞定，一句“告辞”后就拔腿开溜，突然听到身后金阿银“诶”了一声，吓得她浑身一僵，极不情愿地站定脚步，小心翼翼地回头。
“谢谢你啊。”金阿银说。
小助理暗暗松了口气，连连说：“不客气！不客气！”
金阿银已经非常非常缺钱了，赚钱成了刻不容缓的事，立马就掏出手机输入了小助理留给她的网址，结果跳出来的居然是个小黄文网站！一个个赤裸劲爆的书名，让金阿银的脸一路红到了脖子根，什么《霸道总裁轻点爱》、《裙下之臣》、《卧榻之侧小白兔》……
这种网站的页面总有没完没了的弹屏广告，突然，一声夸张的娇喘从屏幕中溢出，毫无防备的金阿银被吓得不轻，赶紧捂住手机。周围的人把声音听得清清楚楚，都用古怪的目光看向她，羞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个小助理，本来还心存感激以为真有活儿干，没想到居然是个大骗子，不愧是穆大骗子的徒弟！
遇见这种事，以金阿银的性格怎么能忍，抬脚就往酒吧里冲，却被保安给拦了下来。
“大哥，我就进去找个人。”
“邀请卡。”保安一身西装，一脸冷漠。
金阿银试图通过口头解释拿到通行证：“里面真有我认识的人！”
“不行！”保安态度坚决。
金阿银眼珠一转，虚晃一枪，闷头就往里冲。
下一刻，她就被几个保安无情地架出了酒吧，扔了出来。
金阿银一个踉跄，一头扎进了花篮中。正要爬起，却又被人撞倒。对花粉过敏的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撞到金阿银的人，慌慌张张地丢下一句“不好意思”就溜进了别墅，像是刚受过什么惊吓似的。
苍穹之上，乌云闭月，平静的海面一片压抑的黑色，似乎随时都会有怪物悄然爬出，把天地吞灭。
金阿银沾染花粉，导致一张脸过敏红肿。像她这种情况，寻常女生肯定马不停蹄地跑去三甲医院问诊了，金阿银哪有那个闲钱，到小药店拿瓶药对付一下就不错了。
一向阳光的她有些沮丧，突然就觉得自己的人生灰暗，没有希望。就像头顶上的夜空，漆黑，压抑。
唉，还能再倒霉一点吗？
吧嗒——
一坨软软湿湿的东西落在了金阿银的头发上，伸手一模，金阿银的肺都要气炸了，居然是鸟屎！
真是有够狼狈的。
夜色，像一张幕布，遮盖着很多东西，华丽的、璀璨的、肮脏的、凶险的。
距离金阿银不远的漆黑海边，海浪肆无忌惮地拍打礁石，发出低声鸣啸。
一群警察打着电筒在海岸搜寻，电筒光像冰冷的剑，但对浩瀚的大海来说，这点光芒根本不值一提。
搜寻了很久，警察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在寻找一位刚失踪的演员池宇。
是意外还是谋杀，没人知道。
就目前警方所掌握的消息来看，只知道池宇在剧组有个很要好的朋友——李龙大。此人也是演员，原本定的男主角就是他。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男主角改成了池宇。
一番苦苦搜寻都毫无结果，警方也只能暂时作罢，待得到更多线索再采取行动。
这个夜晚压抑得过分，金阿银顶着过敏的脸，疲惫地坐长途大巴回家。她在心里问自己，生活是不是永远都这样，疲惫、无助、心酸？
有乘客偷偷打量她红肿的脸小声议论，金阿银有些尴尬地拿出药准备吃点儿，却发现水瓶里的水早喝光了。没办法，只能先把药收起来。她试图侧过身体，把脸藏起来，却发现根本无处可藏。
微凉的夜里，行驶中的大巴上有种古怪的空洞感。音响里突然响起的复古流行乐，声音空灵，不仅没有填补这种空洞感，反而与它应和着，形成某种奇特的不真实的感觉。
“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
漆黑压抑的夜晚，微晃的旧大巴，秃噜皮的座椅，一首年代久远的歌，一个红肿着脸的倒霉鬼，还真有点儿黑色幽默。
金阿银的手机接连响起新消息提示音，是一些群聊消息，全是各种招募写手、招募水军刷热度的消息。
“看量不看质”几个大字赫然醒目。
要是往常，金阿银肯定一门心思地扑上去揽活儿了，这一刻却突然觉得心酸，觉得委屈，安耐不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爸爸。
在金阿银的印象里，爸爸永远都是乐观的。好像不管生活有多苦涩、艰难，都无法抹灭那抹笑容。这一刻，爸爸也是面带笑容的。
“都这样了，你还笑呢。”金阿银在心里嘀咕。
爸爸说：“你又忘了？向秦羽说过‘我争一口气，不是要……’”
金阿银把后面的台词接了下去，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在心里念完台词，又忍不住吐槽老爸：“争气争得连自己的病都耽误了……”
金阿银从衣领里掏出佩戴的项链，吊坠是个领带夹，上面的“羽”字小巧精致。
每当看到这个领带夹，不管多孤独，多无助，多失落，都会得到力量。时光也仿佛回到了当初和爸爸在一起生活的日子，简单又幸福。
金阿银想起在片场看到的旧报纸，便从包里拿出来细看。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好像那报纸有很大的魔力似的，大概是因为上面有“向姓男星”几个字，让她联想到了偶像向秦羽吧。
年头太久，报纸上的小字已模糊不清，但是，一行日期却清清楚楚：中华民国二十五年一月十六日。
大巴在朦胧昏黄的光线中前行，海风习习，像一幅旧油画。
乘客相继都睡着了，金阿银也收起了模糊的报纸，打开笔记本电脑忙碌起来。
缺钱就赚钱，这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
大巴司机为了提神，换了收音机的频道，一路拨到新闻频道。
“下面插播紧急播报，今夜在我市临海区，池姓男子坠海失踪，接到报警后，警察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金阿银并没有细听，只是忙碌地敲着键盘。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还亮着，一排排文字，诡异地兀自闪烁。光芒落在她挂在脖子上的领带夹上，“羽”字显得闪烁跳跃。
她写到：
“夜深人静，小区里阵阵蝉鸣。忽然刮起风，树叶沙沙作响。”
“一只带血的鸽子飞过了黑色的天空。”
没有人察觉到，金阿银随手一搁的旧报纸上，细碎的文字从模糊到蒸发一般地消失。报纸也慢慢皲裂，破碎，直到像粉尘一样消散。
后半夜，大巴车终于到站了。金阿银拖着疲惫的身体麻木地往家里赶，走进夜深人静的小区，听见阵阵蝉鸣，诡异又突兀。大风忽然而起，树叶沙沙作响。
一只带血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过黑压压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