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萧云清竟然是你大师兄!”杨无念惊道,“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回校途中,辛夷越想越困惑,便说起父亲和瞎药师、炼丹师在同一时间消失,又将萧云清的身份说了。杨无念一听,惊得双目滚圆,嘴巴微张。
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凶手在破庙杀死宋水,辛夷一口咬定凶手不是萧云清。为何萧云清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点名只跟辛夷说话。原来,他竟是沈愈的大徒弟,辛夷的大师兄。
“不是有意瞒你,只是当时和你不熟。”辛夷撇嘴道,“你之前还想抓我呢!”
“若是那个夜晚,我抓到你了,你会告诉我你是沈夷吗?”杨无念也撇嘴道。
“我不回答假设性问题。”
杨无念佯装生气:“你就是不信任我!”
辛夷突然弯下腰,揪一把狗尾巴草,编成一撮,在杨无念眼前晃了晃,问道:
“看这是什么?”
“狗尾巴草……”
话音刚落,辛夷捏着梗,塞进杨无念的鼻子。他连打几个喷嚏,一边揉鼻子,一边说道:
“好啊,你敢阴我!”
“让你这么小气,跟以前一样!”
辛夷说完往前跑去,杨无念在后面追着。
此时日头落到半山腰,天边飘着一抹红。田间有风,路两侧的粟田微微摇摆,穗子被染成红色。有鸟雀在上头飞,时不时啄着粟米。紫茉莉和野菊花放着香气。
辛夷停在一棵榆树下,杨无念见她蹲在地上,三步并两步,咿呀呀地跑上前,这时辛夷回过头,“嘘”了一声,指指地上。杨无念一看,竟是一只白色的野兔,兔子歪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看他们,肚子起起伏伏,后面的一条腿上结满了血痂。
“它受伤了。”辛夷噘着嘴说。
杨无念眉头一皱,俯身为兔子检查伤势,伤口为钝齿咬痕,应是貉或獾咬的。他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忧心忡忡,其间或许就隐藏着狐狸、黄鼬,天上还有鹰,只要他们一走,兔子便会成为猎物。
“救救它。”辛夷推推杨无念的胳膊。
“前面有条河,先帮它净净伤口。”杨无念说道。
辛夷小心翼翼地抱着野兔,随杨无念来到河边,他清洗完毕,找来两块石头,又用河水洗净,然后让辛夷在河边等候,自己去寻些草药。不一刻,他便回来了,左手掐着小蓟叶,右手掐着车前草,小蓟叶止血,车前草解毒。
他将草药混在一起,用石块捣碎,石块的撞击声在河面氤氲着。
“我刚才寻药时,脑子老想着河神发怒案。”杨无念说道,“沈叔父和瞎药师、炼丹师在同一时间消失,想必在做同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导致了三人的死亡。”
“田木三人犯下罪行,但阿爹不会。”辛夷说道。
杨无念点点头说:“你记不记得,沈叔父是从何时开始‘消失’的?”
辛夷略作思忖道:“离遇害前,有段时间了。”
“他们三人,一位是大夫,一位是药师,一位是炼丹师,三个人做一件事情,而且做了几个月,”杨无念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跟医药有关,可能在救人。”
“若是救人,为何不能光明正大?”辛夷问道,“若是救人,为何反遭杀害?”
“问题就在这里。”杨无念沉默半晌,说道,“加上后面伪造药方,写诗诬陷,我猜想沈叔父卷入了争斗。”
“争斗?”辛夷瞪大了眼睛,“什么争斗?”
“师父曾经跟我说,”杨无念说道,“官场生存,要和光同尘,不要处处树敌,要学会站队,一旦站错队,后果不堪设想。”
“你的意思是,阿爹站错了队?”辛夷恍然大悟,“救人……他们救错了人?”
杨无念点点头,半晌说道:
“这便是肮脏之处,可怕之处。人命在某些人眼里,如草芥,没有是非对错,只有权力。若沈叔父三人救了不该救的人,便会遭到灭顶之灾,背后的力量很大。”
“张少府曾出面帮过阿爹,”辛夷和盘托出道,“他知道背后的凶手是谁吗?”
“我不知道,”杨无念摇摇头,“但师父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深的像一口井。”
“回到案子本身,若是如此,我们寻找所谓的熟人或者仇人,就没有意义了。”辛夷叹息道,“他们杀你,跟你无关。”
两人陷入沉默。
杨无念捣好草药,扯块衣布撕成条,敷上药,给兔子包扎好。兔子瘸瘸拐拐,依然无法行走。辛夷将它抱在怀里,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不安地说道:
“我们把它带回去吧,不然它会死的。”
“好!”
辛夷站起身的瞬间,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只是双手紧抱着兔子。幸好杨无念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肢,扶着她坐了下来。
“你怎么了?!”
辛夷两眼一抹黑,黑色层层叠得,许久才散去。她嘴唇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但还是试图起身,道:
“我没事,走吧。”
“你坐好!”
杨无念让她做好,又盘腿坐在她旁边,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膝盖上,为她诊脉。
“真没事,有时候猛起猛坐,便会头晕,过会儿就好了。”
“伸舌头。”
“嗯?”
“伸——舌——头!”
辛夷扭扭捏捏,只吐出舌尖,想了想,眼睛移到天上去,才将舌头伸了出来。杨无念仔细地观察着,片刻说道:
“脉象沉微而弦细,舌苔薄白而润,形体消瘦,你这是心神失养,气血不足。”
病易诊断,也好医治,可辛夷为何患上此症?杨无念想到这里,心头紧了紧,竟有些疼。辛夷看着积极干练,内心又是多么痛苦?杨无念不自觉攥住了她的手,她顿了顿,将手抽出来。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辛夷沉默半晌,叹息道:
“其实,我早就觉得阿爹的死有蹊跷,阿爹死后,我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我总觉得阿爹还在,当月亮升起,我甚至觉得,阿爹在某个地方和我一起看月亮。”
“思虑过重,没有觉,时间长了很伤身体。”
“可我睡不着,”辛夷说道,“一天抓不住凶手,我就一天睡不好。”
“凶手,”杨无念有些激动,“我会和你一起抓,他跑不了!”
“你为何帮我?”辛夷试探性地问道。
“我……我难道不该帮你吗?”杨无念吞吞吐吐道,“我们……我们是同学。”
“你可是连案子都不愿查清的人。”辛夷故意说道。
杨无念知道她说的是将军府案,案子破了,关于将军儿子和小妾的肮脏之事,他并不想知道。不是因为他懒,而是因为他看过太过的肮脏事,早已经司空见惯。他用催眠术破案,便会看到人心最幽暗的部分,鸡鸣狗盗,男盗女娼,蝇营狗苟,要多脏有多脏。人被欲望驱使,在欲望中挣扎,不能自已,无法自拔。他想改变,却发现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案子可以破,人心改不了。
既然如此,还深究什么?世界本就存在阴暗,就像白天和黑夜,正面和反面。他不想被阴暗和肮脏吞噬,因此看淡很多。
他将这些跟辛夷说了,辛夷亦心疼他,拍拍他的肩膀说:
“你要永远相信光,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就好。”
“先别管我了,你还是先好好睡觉,养好身体。”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你慢慢起。”
杨无念伸出手,辛夷搭着他的手臂站起身,抱着野兔,往学校走去。天黑了,杨无念找来油松木,做了一根火把,用火折子点燃,高高举着,两人就这么回去。
旷野间,一根火把,一双人。
“你刚才问我为何帮你,我们除了是同学,不是还有其他关系吗?”
“什么关系?”
“我们的婚约……还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