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测出什么药吗?”高县令问道。
“这就无能为力了。”辛夷叹息道。
“我有办法!”杨无念掏出手巾,连蚁带土包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辛夷问道。
“带回家,”杨无念说道,“你们且等等我。”
辛夷稍微一想,便猜到他的目的了。杨无念的父亲名叫杨怀祖,开了家药肆,对药颇有心得。杨无念此番回家,必然想请父亲分析药物,辛夷这下心里有底了。杨无念前脚刚走,辛夷便听到一阵怮哭,她知道这是苦主来了。
“我的郎啊……”
修缮坊北端,青石铺就的巷道一侧,一栋小楼斜挑杏黄布幌,门头悬着木匾,镌刻“药来”二字。门两侧挂着楹联,墨书“橘井泉香祛疾苦,杏林春暖济苍生”。窗棂半开,竹帘遮阳,檐下悬着一串风干艾草、两束红绳捆扎的菖蒲。
药肆不大,六尺见方。柜台横亘西侧,台上放着黄麻纸,纸上铺满了草药。此刻,杨怀祖正在给患者抓药,他抓完最后一味药,仔细地均分在每张黄麻纸上。核对好药方,他将草药包好扎紧,递给患者。
“这是您的药,请拿好。”杨怀祖往后堂瞥了一眼,小声说道,“一共三十文,”又故意抬高嗓门道:“一共二十文!”
“到底是三十文还是二……”
没等患者问询,杨怀祖连忙将手指放在唇边:
“嘘!三十文,小声点儿。”
患者望望后堂,便猜到他的意思,会心一笑,付好钱,将包好的药材揽过来。杨怀祖得了钱,喜笑颜开,他将二十文放进钱柜,留下十文钱,塞进自己的口袋。还没塞好,只听一声叫喝:
“杨怀祖!”
他的脸霎时变色,手一抖,钱竟然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却又极其刺耳的声响。他连忙捡起来,吞吞吐吐地笑道:
“刚……刚卖的药,二……二十文。”
“当我耳背是不是?”
杨无念母亲上前夺过铜钱,杨怀祖眼巴巴地看着她把十文钱装进了她的腰包,咕哝着嘴巴没话说。原来刚才杨母就坐在后堂门口,用犀角柄药碾研磨着杏仁,就在石轮与槽底相碰的沙沙声中,她敏锐地觉察到了异样。
杨怀祖不满地说:“平时喊你做饭,喉咙喊哑不吱声,这会儿耳朵倒是挺灵。”
“就知道惦记钱!”杨母奚落道,“除了吃喝藏钱,你还会什么?”
“我不过想沽口酒喝,用得着这么说吗?”杨怀祖愤愤地说,“成亲这些年,一口一个杨怀祖,连夫君都不叫了。”
“想让我叫夫君?”杨母笑道,“好啊,你能赚到钱我就叫。”
“古人是怎么说的,‘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我岂能为了赚钱,巴望患者得病?”
“谁巴望患者得病了?”杨母指着抽屉,“抓药的时候,你不会抓点贵药啊!”
“疗效若相近,为何抓贵药?”
“人家怎么抓了?”
“人家是人家,我是我。”
“就你好,我坏!我辛辛苦苦攒钱,是为了我吗?”杨母说着,竟有些委屈,“还不是给无念留着!他都快二十岁了,年及弱冠,到现在连个媳妇都讨不到。”
“是他自己不愿意讨。”
“还不是因为咱家穷!”杨母掰着手指盘算着,“盖新房、添香车、报大孙,哪个不要钱?”
杨怀祖低头不语,只是摆弄台上的黄麻纸。
“只要无念好,我再苦再累都愿意。”杨母道。
“阿娘,阿爹,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杨无念走了进来,他见父母站在柜台后,气氛似乎不太融洽。杨母见状,连忙对杨怀祖使个眼色,两人立即换上一副笑脸,笑呵呵地迎了出来。
“儿子,怎么回来这么早?”杨母见他手里拎一块手巾,里面包得鼓鼓囊囊,便接过来道,“回来就回来,还给我买东西干什么。”
杨母打开一看,竟是黑土。
“这是什么?”
“这是……土。”
“你要请阿娘吃土?”
“儿子哪儿敢啊!”杨无念将手巾摊到柜台上,“我回来,是想请阿爹帮个忙。”
“请我帮忙?”杨怀祖有些纳闷。
杨无念便将查案的事情说了,请他辨别这土里的液体是什么药物。
“无念,这可是帮县衙干活,你们能出多少钱?”杨母问道。
“你想钱想疯了,”杨怀祖打量着黑土,说道,“帮儿子查案,你还想着收钱?”
“难道白干不成?”杨母不以为然地说。
“那只能我自掏腰包了。”杨无念尴尬地说。
“阿娘跟你开玩笑呢,”杨母白了杨怀祖一眼,“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干活啊!”
杨怀祖拿起手巾,悻悻地走到了后堂。杨母攥着杨无念的手,母子二人对坐,聊了起来。
“无念,你知道你多大了吗?”
“十九啊……”
“虚岁二十了。”
“咱不搞虚的,就是十九。”
“十九岁也不小了啊!”杨母念念有词地说,“你舅家表兄,才你比大几个月,现在孩子都俩了。阿娘岁数大了,眼也花了,耳也聋了,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啊!”
“抱孙子有这么好吗?”
“我抱过别人的孙子,感觉就是好。”
“那你抱别人的孙子不就得了。”
“这是什么话?别人的孙子能有亲孙子好吗?”
“阿娘,这也急不得,一切看缘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缘分天注定,媒婆也能定。我托人给你介绍几个,你赶明去见见面。”
“您怎么老让我相亲?”
“不相亲你倒是把儿媳妇领回来啊。”
“强扭的瓜不甜。”
“苦瓜也行。”
“……”
“不说表兄,就说你姨家表弟,才十六岁,也要成亲了,过几天还得去吃席,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不去,我公务在身。”
“是,你现在是县衙公人,律法想必是懂的吧,男子二十而未婚,什么处罚?”
杨无念不语。
“需缴罚金。”
“说是这么说,但基本不执行。”
“执不执行都是律法,咱们要遵纪守法。”
“反正我不去。”
“让你去你不去,专和老娘对着干,到时候娶不到,打光棍,你就老实了。”杨母叹息道,“唉,要是夷儿那孩子在就好了。”
杨母此话一出,杨无念沉默了,杨怀祖闻听此言,愣了一下,随后便是叹息。当初杨怀祖和沈愈关系甚密,他懂药,沈愈懂医,两人皆是悬壶济世,淡泊名利。他们时常坐而论道,有一次酒至半酣,情至浓处,一拍脑门,定下了一桩娃娃亲。
杨无念和沈夷两小无猜,感情也好,谁知天公不作美,不久之后沈愈竟疯了,妻女移居他处,十年未曾相见。后来沈愈被杀,妻女没回来吊唁,所谓定亲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杨母见他不说话,便松了口:
“怨我不该提这嘴,罢了罢了,你自己做主吧。”
“阿娘,您别操心了,儿子自有主张。”杨无念说。
话音刚落,只见杨怀祖走出后堂,说道:
“我知道是什么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