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他是江永德的儿子，时至今日还好好活着，享着他的荣华富贵！”
徐老四的声音沙哑得很，一字一句却分外高亢，似是要将这七年来的血泪一次述尽，引得不少已经熄了灯睡下的人家，在夜色里悄声打开了房门。
明汐阖眸听着，却也只是听着而已，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这样的事她听得太多，也看得太多，哪朝哪代都会发生无数次。
管？
管得过来吗？
只是明汐没有想到，小宝在这时，竟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极轻的说了一句，“娘亲，我想帮他。”
“嗯？”
明汐似是没听清般的应了一声，这一次，小宝说话的声音更大了些，似乎也更有底气了些，“小宝刚刚说，我想帮徐大叔。”
“不是因为徐大叔陪了我这半日的情分，是想为这世间的不平事讨个公道。”
“刚才不是还说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连累娘亲吗？”明汐抬起眼帘睁开了眸子，看向小宝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怎的这会儿又要帮了。”
明汐坐直了身子，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
赌场的灯笼想来已经用了很久，不知是哪里破了缝，风灌了进去，吹得烛火摇曳，晃动的光全都映在了徐老四身上。
跪在地上，脸上身上分不清是血还是灰留下的痕迹。
形单影只。
小宝眨了眨眼睛，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顺着自家娘亲的视线也看了一眼，“那不一样啊，若是因为小宝的原因连累了娘亲，那是小宝的不应该，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发生。”
“但现在不一样！”
还说着话呢，小宝就蹬蹬跑到了穆渊的身边坐下，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动作突然得让穆渊都一愣，“便是没有这半日的情分，小宝想着也是应该帮这个忙的。”
“爹爹是国公府世子，亦是朝廷命官，替百姓鸣天下不平事本就应该。”
“其实就算是小宝不提，娘亲不愿，这事儿，爹爹也是要管的，小宝当然虽帮不上什么忙，但让我来开口，爹爹不会那么尴尬嘛。”
明汐一直安静的听着，见穆渊有些不自在的低着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便知道小宝刚才那番话定是说中了他的心思。
“等等！”穆渊没意料自己的心思竟然都被小宝看了出来，一时有些尴尬，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刚刚，叫我什么？”
“爹爹啊。”
小宝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穆渊，眼神里还带着几分迷惑，“娘亲不是都已经答应要带着我回国公府了吗？有什么不对？”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若是娘亲未答应，之前在赌场里旁人说你们是夫妻时，娘亲定是当场便要分辨清楚的，既然没有，那自然是已经答应咯。”
说话小宝就摊了摊手，朝着明汐露出了一个‘他好笨’的表情，“我家娘亲，才不会任人胡乱说首尾呢。”
明汐一直坐在一旁安静听着，看着穆渊哑然失笑，这才开口说了一句，“还有几日便是小宝五岁的生辰，便定在那日吧？”
“穆家男丁满五岁，便要进穆家学堂念书，那一日，正合适。”穆渊微微颔首，脸上不见多少笑意。
可眉宇间，明汐能够看到他的歉意与谢意。
穆家在京都绝对算得上家大业大，这些年来，旁系子嗣繁多，偏他嫡系这一脉一无所出，人丁凋零，穆渊自己虽不在意这样的事，可看着老国公和老夫人为这事日日烦心，偶尔，心底也闪过要么就再娶一房，凑合过罢的心思。
只是他自己心底那道坎，终究是过不去。
现在小宝回去，国公府算是后继有人，只是明汐……
穆渊抬起头盯着明汐看了许久，直看得明汐心底发毛，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略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不，没有。”穆渊垂下眼帘收回目光，轻轻摇着头，动作格外不自然。
明汐眨了眨眼睛没再说什么，将头伸出马车跟车夫嘱咐了几句什么，这才淡淡应了一句，“咱们先去衙署吧。”
“秦夫人毕竟是女子，那衙署都是男人来来往往，她怕是待得极不自在的。”
明汐随意说着话，可话音落下了好久也没有得到回应，过了好半晌，穆渊才像刚刚回神一样应了一句，“啊？哦，不会的。”
“京中的事你恐怕不清楚，秦将军是骁骑营统领，秦夫人虽是女子，这些日子跟着来来往往，对那里也算得熟悉。”
“况且在秦家出事之前，秦夫人自己本就是军中将领，在那里待着，恐怕她比在家中还要畅快几分。”
明汐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拉着小宝的手靠在一边，脑子尽是帮秦夫人做试管的事。
她以前也负责过这方面的事务，可现在情况不一样，术业有专攻，她并不是专门负责医院这一块业务的医生，虽然全部的流程心中都清楚，也亲自动手做过一些。
可在医院里，到底不会有一个医生从头负责到脚的情况，检查是检查的部分，检测是检测的部分，真正动手术时又是另外一波人动手，有好些仪器，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用。
还有秦夫人要吃的调理身体的药。
恐怕得碾成粉末才能拿出来……
就在明汐满脑子想着事情时，跪在赌场门口的徐老四看着马车缓缓走远，瞬间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他知道，他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大可能再遇到什么达官贵人，现在是他唯一的机会！
可求也求了，跪也跪了，头也磕了。
没用，就是没用。
身子没来由的一软，徐老四这么一个大男人，一瞬间就像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一样，他还跪在那里，可眼神中的光亮却半点都看不到了。
“诶，起来起来。”
感觉到有人扯了自己几下，徐老四缓慢的抬起头，这才刚到面前穿着粗布麻衣的马夫，真皱着眉头站在自己面前。
“世子妃说了，让你先跟我回国公府，别瘫在这了，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