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没做过这种事,十指在我头皮上按摩清洗的时候,动作很生涩,却很认真。
顾准是非常聪明的那种人,只要他愿意,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学得很快、做得很好。
很快他就调整好力度和方式了。
横竖已经这样了,我摆烂地缩在浴缸里,享受他难得的服务。
“贺槿。”
“嗯?”
“去参加婚礼的时候,为什么哭?”
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怕我知道,又何必折腾自己。”
顾准沉默了片刻,还是给了我答案,“酒店里有摄像头。”
洗手间里应该没有,但我跟盛天哲一起离开的时候,外面肯定有摄像头能看到,那时候我哭得妆都花了,补妆没补完,就被盛天哲给拉走了,形象狼狈。
我忽然意识到,我能够在盛天哲面前敞开心扉,却从来没有尝试过跟顾准聊聊我的往事。
我们每天同床共枕,却好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不认为他会跟我交心,但我也从未试着把心真正交给他。
我跟他说过很多的话,每天在一起的时间有整整一夜,却很少试着跟他说说心事。
我咬着嘴唇,想了片刻,“我遇见了一个故人,是一个曾经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故人?”
我想了想,又觉得这个词用得不妥当,于是改口,“亲人,家人。”
顾准拿起花洒,调整好水温,一点一点把我头上的泡沫冲洗掉。
“所以你不想见她才离开?”
我摇头。
“我害怕,我怕会见到另一个对我来说曾经也很重要的人。今天的婚礼太盛大了,来的客人很多,各界人士都很给面子。”
顾准沉默片刻,手指轻柔地帮我冲洗头发,还抹了护发素。
“那你想见他们吗?”
想,怎么能不想呢。
这世上,没有一个孩子会真正记恨自己的父母。
不知道是我小时候记性太好,还是因为后来的许多年里,生活太苦,我只能靠一遍又一遍地翻拣回忆里美好的那一部分,来充当支撑我度过苦难的精神支柱。
当我闭上眼睛回忆过往的时候,记忆里有太多关于他们的片段。
他曾经抱着我在院子里看夕阳,教我感知黄昏时天空和远处山峦色彩的变化。
他那时候很穷,连画板都没有一块像样的,就拿孟渝贞揉面用的面板,不小心洒了一小块颜料在上面,怎么都洗不掉,害怕被骂,就抱着我一起。
他每个月都给我画一张画像,从我出生,一直画到我三四岁,攒了厚厚的一叠。
那些画,我们保留了很多年,每年我生日的时候,孟渝贞都会拿出来翻看一遍,一边看就一边流泪。
再后来,她利用那些画约我父亲见了个面,当着他的面,拿了个火盆,把那厚厚的一叠画烧了个一干二净。
我的童年,我的过往,还有她和我父亲的恩怨,都在那个火盆里烧了个干净。烧完以后,我就进了福利院。
我脸上湿湿的一大片,不知道是从头发上滴落下来的水珠,还是我自己的眼泪。
我摇头,“是他们不想见我,不愿见到我。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他们从来都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