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的天,有些冷。
我托无名铸了一把匕首。
材质乃是我辛苦寻来,好在他不负我所托,造出的匕首很令我满意。
我给匕首取名为恨天。
这个名字很特别。
可不是?
我与兄长本来在外游山玩水,过得顶好,谁知道一眨眼,皇上就驾崩了。
父王连夜进碧水城,我们兄弟与娘,秘密独行返程。
走到云山城遭了敌手,险些丧命。
那神仙一样的女人救了我们,母妃顾念救命之恩,说回来碧水城定要重金酬谢。
其实我总想,既然是神仙,肯定是不要谢的。
人家只求咱们别去打扰倒是真的。
这些年,母后总要派人寻找,可我找得不算认真。
当初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我很怕找到了神仙母女,她们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又是为什么找人。
届时,我可怎么讲?
我揣着匕首往湖心小筑去,心情不算很好。
我与兄长虽是双胞胎,但父皇登基以后,我的性情变了很多。
我几乎不再笑了。
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被封了煜王,兄长被封了瑾王。
所有人都在讨我们的欢心,不敢对我们有一丝一毫的忤逆。
但所有人都在削尖了脑袋挑拨离间,想要在我们兄弟之间,分个胜负你我。
太子之位空悬,大家惦记着那点事。
他们以为我和兄长应该争一争。
有什么好争的?
他出生只比我早了那么一会儿,顶着兄长的名头过了十几年,到现在他还不愿意当哥哥。
父皇母后宠爱我,因为我是弟弟。
为此,他很不满意。
他以为我满意?
父皇只有母后一人,我并无其他庶母。偌大皇宫,一堆宫女内监,只有我们母子三人走来走去。
现在,还有人要挑拨离间我们兄弟。
湖心小筑,我到的时候,兄长正在逗弄一只大乌龟。
乌龟是个异种,养在湖畔,并没有困在笼子里。它饿了会找人喂食,无聊的时候还会趴在白沙上晒太阳。
我不喜欢这只大乌龟,但兄长很喜欢,时常来喂它。
湖心小筑是我们俩最后的净土,除了养在这里照顾殿宇的宫人,谁也不准上来。
连父皇母后也不能。
那只大乌龟大概知道我不喜欢它,见了我,从白沙上翻个身,钻进水里去了。
兄长躺在大石头上,问,“前几天西凉送来的请柬,你看了没?”
我不愿躺着,冲着天空招了招手,那只翱翔的隼落在我手臂上。
我摸摸它的脑袋,它乖巧地点点头,随口道:“看了,你去,我不去。”
兄长瞧了我一眼,“也不知道西凉到底是个什么天气,会不会很冷?”
三月天,咱们这的桃花正开。
听说西凉丰饶,但途经之路却苦寒,要穿越大片荒原才能到达。
或许,那里的天气还没转暖。
我不怕冷,兄长却畏寒。
我放飞了隼,转头看着他,“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便去。”
“哥哥。”他喊得很脆,眼也不带眨的。
我们俩,很难说谁更勤奋,谁更懒惰。但散漫是一定的。
这性子像父皇。
可也不能怪父皇,他老人家可从来没想过要当皇帝。叔伯们篡权夺位,互相残杀死了差不多,还要谋杀云山城的我们母子三人。
父皇这才勉强做了南楚皇帝。
其实,他只想做个潇洒王爷。
可惜这些年……
一言难尽,索性不言。
兄长从大石头上跳起来,“师父昨日教了我个新招,来,过过手。”
我不怕他,他素来打不过我。
见招拆招半晌,他果然输了,趴在地上抱怨,“你我兄弟谁当太子不是当啊?等你做了皇帝,我一定要去江南好好玩玩。”
小时候,父皇母后带着我们云游南楚,还曾去过盛唐。江南景色的确让人喜欢,我也想去。
我点点头,“等你当了皇帝,我就去。”
这事儿到底没谈拢,我们乘船回去御书房,给父皇背书。
出了湖心小筑,我们并肩行走,宫人们跟在身后,我们又恢复成老成稳重的样子。
大家都说,煜王和瑾王越来越有皇子风范了。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都不过是硬撑的。
朝臣很烦人,天下更烦人。自从当了皇子,我总觉得身不由已。
很没意思。
御书房里,父皇检查了我们背书的情况,又问了问教习师父,得知我们进步很快,他很欣慰。
不得不说,这些年,他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
西凉之行已经定下日程,父皇看着兄长,“西凉苦寒,此去少不得二三月,你身为朕的皇长子,去一趟罢。”
兄长低垂着头,不动声色踹了我一脚。
我只好拱手,“父皇,儿臣想去西凉瞧瞧。听说,那里的风土人情跟我们南楚很不同。”
父皇没料到我会主动请缨,他仿佛很高兴,“煜儿长大了呀,呵呵……若是你想去,就替了你哥哥去罢。只是路上小心些,多带些衣物药材和人手。”
我仍旧低着头,“是。”
出了御书房,兄长走在我旁边,笑着锤了我一拳。
我冷冷看着他。
他眨眨眼,“哥哥。”
这一声脆响,令我万分满意。我继续往前走,终于笑了。
我是真的闷厌烦了,管它西凉还是东凉,瞧瞧又如何。
我只是没想到,千山万水去了西凉,进了西凉皇宫,我会遇到她。
西凉公主卿灼灼。
她那么小。
长得那么可爱。
我没见过比她更可爱的女孩子。
院子里开了桃花,她比桃花还要鲜艳。
她告诉我,她叫卿灼灼。
真好听的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可是没想起来。
也许,我只是不想想起来。
她好像很喜欢我,粘着我走东走西,我在西凉呆了半个月,她天天缠着要跟我玩。
她是小孩子,我可不是,我又不喜欢玩。
回去西凉,她给我写信,我都退回去。
谁稀罕一个小孩子的信。
兄长知道了此事,每每取笑我。
说西凉公主看上了我的美貌,想嫁给我为王妃。
他说一次,我打他一次,他打不过我,不再戏谑与我。
但我从没告诉他,卿灼灼的名字。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不知道为什么。
就好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告诉她,我的名字一样。
此后多年,我一直有她的消息。我派乾坤秘密注意着她。
可她给我写信,我都不要。
她送我东西,我也不收。
我害怕。
我怕一眼万年,当初云山城只看了一眼,怎么就鬼使神差要缠绕一生。
我可不是一个被命运随意玩弄之人。
我是南宫煜,我不要这宿命姻缘,也不要这普罗大众的天注定。
太子之位最终还是落在兄长身上。
我们俩谁也不想当太子。
父皇母后预备定嫡长子。
兄长不愿意,提出比武一场。
我们是双胞胎,文韬其实差不多,只有武略上,他总不能胜我。但父皇母后并不知道我们武功到底谁好,我们都藏了一部分。
提出比武,他是想耍赖。
我答应了。
最后我输了。
故意输的。
他当了太子,委顿如拔毛的猫。成日恹恹的,一点也没让太子党的人看到欢心和希望。
我答应辅佐他,不管何年何月,只要他当皇帝,我跟他始终一起。
他终于露出笑脸。
其实,父皇正当壮年,他当皇帝不知猴年马月,我并没放在心上。
可惜……
父皇驾崩,兄长即位,不过旦夕之间,南楚改了年号。
诸国虎视眈眈,想要趁乱分羹。
不怪诸国,只怪我们兄弟实在没什么大志向。
恰此时,西凉太子递来书信,请求里应外合,并许诺卿灼灼。
他说,一旦事成,则将卿灼灼送与我。
我何时说过我喜欢卿灼灼?
这人无赖且无良。
我竟然答应了。
西凉国破。
卿灼灼入我囊中。
母后终归知晓,她乃神仙之女。
她成了我的王妃,而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命运捉弄我成功了。
我爱上了她。
爱上了一个杀手。
这不是她,却又是她。
我无法分辨清楚,无法分辨冷血和纯真,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的真心。
我无法抗争。
只能遵循自己的心。
却偏偏铸就此生憾事。
……
若早知道如今,当年云山城漫山风雪中,那一眼,不看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