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道夫几乎是逃离了艾伯特的办公室。
柏林的天气不算热,但他后背的衬衫却被冷汗浸得透湿,黏在皮肤上,凉飕飕的,跟他此刻的心情一样,拔凉拔凉的。
他攥着怀里的会议资料,指节都有些发白。
刚才艾伯特那番话,跟刀子似的在他脑子里来回剐蹭。
什么“燕双鹰”,什么“施特雷泽曼手下的武装”,还有最后那近乎直白的试探——总统分明是盯上工人自卫队了!
“操!”鲁道夫低骂了一声,躲进街角的阴影里,心脏还在“咚咚”狂跳。
艾伯特那老狐狸眼神太毒了,自己刚才那点慌乱,怕是全落他眼里了。
最要命的是,艾伯特怎么会知道威廉港的事儿?还有柏林工人自卫队悄悄调派人手去外地的动静,这消息怎么会泄露?
他越想越怕。工人自卫队是社民党手里为数不多的硬茬子,是跟那些右翼混蛋、跟国防军叫板的底气。
要是这事儿被捅出去,别说自卫队得散架,施特雷泽曼总理的位置都得晃悠,搞不好整个社民党都得被国防军那帮容克老爷们按在地上摩擦。
不行,得赶紧跟总理汇报!
鲁道夫不敢再耽误,撒开腿就往施特雷泽曼的办公室跑。路上撞见几个熟人跟他打招呼,他都只是胡乱点头,脑子里全是艾伯特扔鱼时那阴冷的眼神。
施特雷泽曼的办公室在另一栋楼的三层。鲁道夫跑到门口,气喘吁吁地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沉稳的声音。
鲁道夫推门进去,就看见施特雷泽曼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即便在办公室里,也穿着笔挺的西装,透着股老牌政客的精明和稳重。
“总理,我……”鲁道夫话没说完,就被施特雷泽曼抬手打断了。
“先坐下,喝口水。”施特雷泽曼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又给他倒了杯凉水,“看你这样子,跟见了鬼似的,出什么事了?”
鲁道夫接过水杯,咕嘟咕嘟灌了半杯,冰凉的水稍微压下了点心头的火急火燎。
他定了定神,把刚才艾伯特找他的事儿,从看鱼缸到聊弱肉强食,再到旁敲侧击问威廉港袭击、温克勒被揍,还有影射工人自卫队的话,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他最后那意思,分明是怀疑咱们自卫队掺和进去了!”鲁道夫越说越急,“总理,艾伯特那老小子精得跟猴似的,他要是把这事儿捅给国防军,咱们可就麻烦了!自卫队的底子……”
施特雷泽曼听完,没立刻说话,而是摘下眼镜,用手帕慢慢擦着镜片,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琢磨什么。办公室里一时间只有他擦眼镜的细微声响,气氛有点沉。
鲁道夫心里更没底了,忍不住又说:“总理,要不咱们先把外地那批人撤回来?或者……”
“撤回来?”施特雷泽曼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鲁道夫,你慌什么?”
他把眼镜重新戴上,看着鲁道夫:“艾伯特那家伙,就是个老滑头。他跟你说那些,是试探,也是敲打。他怕什么?他怕咱们政府真有了硬拳头,挡了他跟国防军那帮人‘和平共处’的道!”
“可他知道威廉港的事儿……”
“知道又怎么样?”
施特雷泽曼打断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他有证据吗?没有!他就是嘴上说说,想看看咱们的反应。你刚才慌了神,怕是已经让他看出点什么了。”
鲁道夫心里一咯噔,有点懊悔:“我……我当时是有点紧张。”
“紧张归紧张,事儿不能乱。”
施特雷泽曼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街道,“鲁道夫,你记住,这世道,越是怕事,越容易出事。
艾伯特想让咱们缩着,国防军想让咱们趴着,可咱们能吗?”
他转过身,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工人自卫队是什么?是咱们社民党的刀把子!没这把子刀,咱们拿什么跟那些右翼民粹斗?拿什么保护支持咱们的工人兄弟?啊?”
“可艾伯特他……”
“艾伯特?”施特雷泽曼冷笑一声,“他现在是总统,可这位置坐得稳吗?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没咱们社民党撑着,他早被国防军那帮人踹下去了。他敢真把咱们逼急了?”
他走回办公桌前,拍了拍鲁道夫的肩膀,语气沉了下来:“你听着,鲁道夫。威廉港的事儿,做得对!温克勒那老小子,整天跟那些容克贵族混在一起,揍他一顿算轻的!工人自卫队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别畏手畏脚的。”
“可是总理,万一艾伯特……”
“没有万一!”施特雷泽曼打断他,眼神坚定,“他要是敢把事儿捅给国防军,我第一个在议会里弹劾他!他那总统宝座,还想不想坐了?”
他顿了顿,看着鲁道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告诉自卫队的人,该训练训练,该执行任务执行任务。出了任何事,有我担着!”
“有我担着”这四个字,像颗定心丸,“咚”地砸在鲁道夫心上。他看着施特雷泽曼沉稳的脸,刚才那股子慌乱劲儿,竟然真的消了不少。
“总理……”
“别婆婆妈妈的。”施特雷泽曼摆摆手,重新坐回椅子上,“去开会吧,该干嘛干嘛。记住,沉住气,别自己先乱了阵脚。艾伯特那边,我会去‘沟通’一下。”
他说“沟通”两个字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鲁道夫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位总理,跟平时在议会里温文尔雅的样子完全不同。他身上那股子狠劲和担当,让鲁道夫心里踏实了不少。
“是,总理!”鲁道夫站直了身子,敬了个礼。
“行了,快去吧。”施特雷泽曼挥挥手,又拿起了桌上的文件。
鲁道夫转身走出办公室,脚步比来的时候稳当多了。走廊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但他心里却亮堂了不少。
他知道,艾伯特的警告不是小事,德国这潭水,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浑。但只要有施特雷泽曼这样的人撑着,只要工人自卫队这把刀还在手里,他们就还有跟那些牛鬼蛇神斗下去的本钱。
走到楼梯口,鲁道夫回头望了一眼施特雷泽曼办公室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柏林这地方,又要不太平了。但他不怕,该干的事儿,还得接着干!
他整了整领带,推开楼梯间的门,脚步声坚定地回响在空旷的楼道里。
楼下的会议室,社民党的会议还在等着他,而楼外的柏林,一场新的暗潮,已经在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