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夜幕降临,辰秋离拉住了前面的慕辰说道:
“别走了,晚上这些怪物行动更加敏捷,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当最后一缕昏黄的天光被灵兽山脉贪婪的黑暗彻底吞噬,辰秋离和辰逸的心也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白天的惨烈景象还在眼前挥之不去,而夜晚,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张开了它远比白日更加恐怖狰狞的巨口。
他们找到的庇护所,是紧挨着一块仿佛小山般的巨大岩石底部形成的一个狭窄凹陷。
这是他们在黄昏降临前,几乎是以搏命的代价驱赶走一只盘踞在此的、形似巨大毒蝎的晶石灵兽后,才抢下的“安全点”。
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的墨汁,迅速包裹了一切。视觉被剥夺到极限,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更深的阴影。但与之相对的,是听觉和感知被无限放大,也带来了更深沉的恐惧。
没有预兆,只有脚下腐叶层猛地一阵剧烈翻涌!数条如同粗壮蚯蚓、但体表覆盖着暗紫色尖锐晶簇的“地刺蠕虫”破土而出!它们顶端裂开的口器里布满旋转的晶牙,带着浓烈的硫磺恶臭,闪电般噬向两人的脚踝和小腿!
“地下!”辰秋离厉喝,几乎是凭着本能和白天积累的危机感,短刃化作一道幽暗流光,精准地削断了一条蠕虫的头部。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紫色体液喷溅出来,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灼烧得地面“滋滋”作响。
辰逸反应稍慢半拍,靴子被另一条蠕虫的晶牙刮过,坚韧的皮甲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闷哼一声,手中灌注灵力的长剑狠狠刺下,将那条蠕虫钉死在地面。
还没来得及喘息,头顶的藤蔓间传来密集的“嗡嗡”声。无数只拳头大小、身体如同半凝固的暗影、翅膀却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影刃蛾”如同鬼魅般无声俯冲下来!它们喷射的不是火焰,而是带着麻痹和衰弱效果的冰冷能量射线!
辰秋离一把将辰逸拉得更贴近岩石,同时短刃在身前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幽暗光幕。
“叮叮当当!”密集的能量射线打在刃光上,爆开细碎的能量火花,震得他手臂发麻。几只冲得太近的影刃蛾被刃光绞碎,化作几缕逸散的黑暗能量。
“太多了!”
辰逸的声音带着急促,他紧贴着岩石,长剑不断刺出,击落靠近的飞蛾,但麻痹感已经开始顺着被射线擦过的手臂蔓延。
“用范围攻击!逼退它们!”
辰秋离低吼,体内本就不多的灵力疯狂涌动,短刃猛地向斜上方划出一个半圆!一道凝练的弧形青绿色气劲呼啸而出,瞬间将前方扇形区域内的数十只影刃蛾绞成齑粉!
这一击耗力巨大,他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影刃蛾群暂时被清空一片,但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传来,黑暗中亮起更多混乱、狂暴的能量光点,如同地狱的群星。
而这,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一整夜,成了永无止境的噩梦循环:
子时前后,几只白天见过的、半透明凝胶状怪物从岩石的阴影缝隙里渗出,无声无息地爬向两人,被辰逸及时发现,两人用兵器艰难地将它们戳爆,粘液腐蚀着岩石表面。
后半夜初: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的、仿佛石块摩擦的咆哮靠近。一只体型庞大、由黑色岩石和暗红色熔岩脉络构成的“岩熔兽”发现了他们!它燃烧的巨爪狠狠拍在两人藏身的巨大岩石上!
“轰隆!”
碎石飞溅,整块巨岩都在颤抖!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点燃了垂落的藤蔓。辰秋离和辰逸被震得气血翻涌,耳膜嗡嗡作响。
他们根本不敢硬抗,只能利用岩石的凹陷死角狼狈躲闪,辰秋离用尽巧劲将短刃刺入岩熔兽相对脆弱的熔岩关节,引发小规模的能量爆炸才勉强将其逼退。巨兽沉重的脚步声远去,留下的是岩石上焦黑的爪印和空气中浓烈的硫磺味。
寅时,也是黎明前最黑暗时刻,一波比影刃蛾更小、但数量多如牛毛的、形似吸血蚊虫的灵兽集群来袭。
它们发出高频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嗡鸣,无孔不入地寻找着皮肤裸露之处。两人不得不背靠背,将兵器挥舞得如同风车,同时用衣物尽可能裹住头颈,灵力护住全身要害,即便如此,辰逸的手背和脖颈还是被叮咬出几个迅速肿胀发黑的小包,带来钻心的麻痒和刺痛。
战斗!躲避!再战斗!
神经像被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汗水、血水、泥土混合在一起,糊满了全身。每一次挥动兵器,手臂都如同灌铅般沉重。
灵力早已枯竭,每一次调动都像是在压榨骨髓,带来经脉撕裂般的剧痛。饥饿和干渴像两条毒蛇噬咬着内脏,但此刻连喝口水都是奢望。
辰秋离的眼神从最初的锐利,到凝重,再到疲惫不堪的麻木,最后只剩下一种近乎野兽般的、为了生存而机械挥砍的本能。
辰逸更是摇摇欲坠,全靠一股不想拖累辰秋离的意志在强撑,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反应越来越慢,有好几次险象环生,都是辰秋离拼着受伤将他拉开。
巨岩下的狭窄空间,此刻已是一片狼藉。
地面上布满了各种灵兽的粘液、破碎的晶簇、焦黑的痕迹、腐蚀的坑洞,以及他们两人滴落的鲜血。
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焦糊、硫磺、腐臭和草木燃烧的复杂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当东方天际终于透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稀释过的鱼肚白时,森林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那些疯狂进攻的灵兽,如同接到了撤退的指令,或者被晨光的气息所惊扰,瞬间停止了攻击。能量光点隐没,窸窣声远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满地的狼藉。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灭顶般的疲惫和眩晕。
“没……没动静了?”辰逸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听不见。他拄着长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去。
辰秋离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石,手中的短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连弯腰捡起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那丝微弱的天光,确认不是幻觉。
“天……快亮了……”他吐出这几个字,感觉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来不及处理伤口,也顾不上身下粘稠污秽的地面,仅存的一点求生本能让他们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辰秋离缓缓滑坐到地面,背靠着岩石,辰逸也几乎是瘫倒在他旁边。两人紧紧挨着,汲取着对方身上仅存的一丝微弱暖意,也互相作为最后的警戒。
几乎是身体接触到冰冷地面的瞬间,那被强行压抑了整整一夜的、如同海啸般的困倦感就彻底淹没了他们。
没有梦境,没有思考,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
辰秋离的头歪向一边,沾满血污和泥泞的脸颊贴在冰冷的岩石上,呼吸变得粗重而微弱。辰逸则蜷缩着,一只手臂还下意识地搭在掉落的剑柄上,但手指已经无力握紧。
在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这片刚刚经历过血腥鏖战的巨岩之下,两个伤痕累累、疲惫到极致的少年,终于陷入了最深沉的、近乎昏迷的睡眠。
他们的身体依旧保持着战斗时的僵硬姿态,仿佛随时会被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惊醒。这一夜的恐怖与激战,已深深烙印进他们的灵魂深处,成为这片灵兽山脉赠予他们的、最残酷的见面礼。
当第一缕惨白的微光,艰难地穿透灵兽山脉厚重如铅的树冠穹顶,驱散了些许最浓重的黑暗时,辰秋离才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背靠着一块冰冷、布满湿滑苔藓的巨大岩石,身体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
仅仅一个时辰的“休息”,非但没有缓解半分疲惫,反而让全身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更加清晰地涌了上来。
这一夜,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深渊边缘假寐。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永无休止的恐怖交响:远处此起彼伏、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声;近处黑暗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爬行和低沉的、饱含恶意的兽类喘息;
能量爆发时短暂的闪光和随之而来的轰响;还有那始终萦绕不去、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糊混合的气息……
每一个声音,每一次能量波动,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在紧绷的神经上。
辰逸背靠着辰秋离,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身体微微颤抖着。
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比辰秋离更深的倦怠和惊悸残留的苍白。他的嘴唇干裂,呼吸微弱而急促。
饥饿感像一头贪婪的野兽,在两人空瘪的胃袋里疯狂啃噬,发出无声的抗议。
从进入这片山脉开始,他们就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体力的巨大消耗早已掏空了身体的储备。此刻,虚弱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们的意识。
“秋离……”辰逸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抬起头,眼神涣散,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天……亮了?”
“嗯。”
辰秋离的声音同样干涩低沉,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前的黑翳和那挥之不去的困倦。他的身体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哀鸣,渴望彻底的放松和沉睡。
但理智如同冰冷的锁链,紧紧束缚着这份渴望。
这是他们用一夜的煎熬和无数次差点被黑暗中的猎食者发现的惊险换来的刻骨认知。
那些“未成型”的灵兽在黑暗中似乎更加活跃、更加狂暴,它们的能量核心在幽暗的林间如同鬼火般闪烁不定,危险的气息无处不在。
一些白天未曾见过的、更加诡异扭曲的存在,似乎只在黑夜的庇护下才悄然出没。
他们甚至亲眼目睹一队试图在夜晚强行赶路的参赛者,被一群如同巨大蝙蝠与蠕虫结合体的飞行灵兽无声地包围、撕碎,连惨叫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半就戛然而止,只留下浓重的血腥味随风飘散。
但没有充足的体力……辰秋离的目光扫过辰逸疲惫不堪的脸,又感受了一下自己沉重僵硬的身体。
这样的状态,别说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山脉中寻找并“捕捉”神秘强大的兽灵族人,恐怕连避开下一波灵兽的袭击都成问题。三天?以目前的状态,能撑过今天都算是奇迹。
必须在极度的危险中,榨取出那一点点恢复体力的可能。
“不能再硬撑了。”辰秋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尽管他自己也摇摇欲坠。
“必须休息,轮流休息。否则,我们走不出十里。”
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休息点,成了比赶路更耗费心神的事情。
他们放弃了那些看起来舒适但暴露的开阔地或岩洞入口,最终在一处极其隐蔽的、被巨大藤蔓和茂密蕨类植物完全覆盖的山壁裂缝深处,找到了一个仅能容纳两人蜷缩的狭小空间。
入口被扭曲的树根和垂落的藤条天然遮蔽,散发着浓重的朽木和苔藓气息,很好地掩盖了他们自身微弱的人气。
这地方潮湿、阴冷、空气污浊,但至少三面有坚实的岩石遮挡,入口狭窄易守难攻,是目前能找到的最优解。
“白天比黑夜安全一些,我先守,你先休息。”
辰秋离将辰逸推进裂缝更深处相对干燥一点的位置,自己则侧身蜷缩在靠近入口的地方,短刃横在膝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藤蔓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光线昏暗、危机四伏的森林。
他的耳朵竖立着,捕捉着每一丝风吹草动,身体却强迫自己尽可能地放松僵硬的肌肉,哪怕只是闭目养神。
辰逸没有推辞,他实在太累了。几乎是刚蜷缩下去,眼皮就像被千斤巨石压住,瞬间沉入了无意识的黑暗。
然而,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紧紧锁着,身体不时无意识地抽搐一下,显然白天的血腥景象和夜晚的恐怖声响已深深烙印进潜意识。
辰秋离的“休息”则是一场意志力的酷刑。闭上眼,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瞬间淹没;睁开眼,黑暗中每一个扭曲的树影都仿佛潜伏着择人而噬的怪物。
他强迫自己进行浅层的冥想,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调动着体内几乎枯竭的灵力,试图滋养干涸的经脉,同时精神却像拉满的弓弦,紧绷到极限,感知着方圆数十米内任何异常的灵力波动或生物活动。
时间在高度紧张和极度疲惫的拉扯中缓慢流逝。每一次有风吹过藤蔓的沙沙声,每一次远处传来的模糊兽吼,都让辰秋离的心脏骤然收紧,握刀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冰冷的岩石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辰逸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辰秋离才用沙哑的声音低唤:
“辰逸,换你。”
辰逸猛地惊醒,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眼神瞬间从迷茫转为锐利,带着惊魂未定的警惕。他迅速与辰秋离交换了位置。
轮到辰秋离蜷缩进裂缝深处。身体的极度疲惫终于压倒了意志的防线,几乎是头沾到冰冷岩石的瞬间,意识就陷入了昏沉。
然而,那睡眠是如此的浅薄和不甘,如同一层薄冰覆盖在汹涌的噩梦之上。
白日的杀戮、夜晚的窥视一一在梦境中一闪而过,混乱的厮杀中辰秋离隐隐看见一个重伤的人,这人一会儿是大哥的模样,一会儿又变成慕辰的模样,无论是何种模样,他们都带着相同的目光,冷漠疏离地注视着自己,似乎都在唾弃他的无能与软弱,都在责怪他被人利用间接伤害了他们俩人……
无数破碎而恐怖的画面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翻腾、交织。冷汗顺着雪白的脖颈渗入内衬之中,身体僵硬地蜷缩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胆小懦弱的自己……
懦弱!无能!废物!
那些他以为早已被鲜血和汗水冲刷掉的、深埋在心底的自我唾弃,如同被唤醒的毒蛇,疯狂地噬咬着他的心脏!
辰秋离感觉自己正在飞速地“缩小”,变回那个在小时候备受欺凌、被嘲笑是怪物却不敢还嘴的怯懦少年;变回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之物被夺走、连愤怒都不敢表达的可怜虫!
“是我……是我害了他们……”
“都是我的错……我太弱了……”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保护不了任何人……”
“我……还是那个废物……”
绝望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辰秋逸和慕辰那冰冷注视的目光,仿佛在无声地印证着这一切。巨大的愧疚感和深沉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志彻底碾碎。他感觉自己正坠向无底的深渊,周围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指责。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
辰秋离猛地睁开了眼睛!
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衣衫,紧贴着背上的绷带,带来刺骨的寒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和腐殖质的真实味道,混合着噩梦残留的硫磺与药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
没有血泊,没有濒死的喘息。只有岩石的冰冷和劫后余生的寂静。
是梦……一场无比真实、将他内心最深恐惧赤裸裸剖开的噩梦。
辰秋离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将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充满恐惧和愧疚的嘶吼压回腹中。
辰秋离缓缓低下头,将脸埋进冰冷而微微颤抖的手掌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噩梦带来的冰冷注视感仿佛还烙印在灵魂深处,提醒着他那份刻骨铭心的恐惧——恐惧自己变回那个无能的废物,恐惧自己再次失去重要的人。
辰秋离猛地睁眼后那急促到几乎窒息的喘息,以及瞬间绷紧如同岩石般的身体,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辰逸本就浅薄的睡眠。
他几乎是瞬间警觉,身体本能地就要去抓身边的剑,但映入眼帘的并非狰狞的灵兽,而是黑暗中辰秋离剧烈起伏的侧影。
辰秋离背对着他,肩膀在微不可察地耸动,那压抑到极致的、带着血腥味的沉重呼吸声,充满了辰逸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恐惧和痛苦。
不是面对强大灵兽时的凝重,也不是疲惫到极限的麻木,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开来的黑暗。
辰秋离整个人缩在冰冷的岩石阴影里,像一头独自舔舐致命伤口的孤狼,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绝望的寒意。
辰逸的心猛地揪紧了。他顾不上自己身体的酸痛,小心翼翼地挪近了一点,借着藤蔓缝隙透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灰白天光,他能看到辰秋离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的手,手背上青筋虬结,还在微微颤抖。
“秋离?”辰逸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试探,生怕惊扰了对方,“你……还好吗?”
辰秋离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那压抑的喘息声也骤然停住,仿佛被掐断了喉咙。
他没有回头,只是更用力地将脸埋进膝盖,只留给辰逸一个更加冰冷、拒绝沟通的背影。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比灵兽山脉夜晚的黑暗更加沉重。
辰逸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辰秋离身上散发出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自我厌弃和冰冷绝望。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强烈,与他印象中那个即使在绝境中也冷静锐利、仿佛无所畏惧的男人判若两人。
辰逸没有追问。
他并非懵懂无知,相反,在底层挣扎求生的经历让他对人的情绪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隐隐感觉到,这份痛苦并非仅仅源于刚刚过去的血腥一夜。
那噩梦的根源,恐怕深埋在更久远的过去,牵扯着辰秋离心中某个沉重到无法言说的角落。
虽然才认识短短几日,但辰逸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年。从辰秋离偶尔望向远方时那瞬间失神的、带着复杂痛楚的眼神;从他提到那个“逸”字时语气中难以掩饰的波澜;从他如此执着地参加这九死一生的万魔大会……辰逸心里早已有了模糊的猜测。
辰秋离的心中,一定有一个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人。
重要到可以让他克服恐惧,踏入这吃人的灵兽山脉。
重要到一旦失去,会让他陷入如此深不见底的痛苦深渊。
他来此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那个人。
这个认知让辰逸的心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滋味,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他明白了此刻辰秋离沉默背后的东西——那不是对他辰逸的不信任,而是那沉重的伤口太过狰狞,连触碰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辰逸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没有再试图去看辰秋离的脸。他默默地解下自己腰间那个同样瘪瘪的水囊,里面只剩下最后一点浑浊的泥水。
他小心地拔开塞子,递到辰秋离紧握的拳头旁边,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抚:
“秋离,喝……喝口水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
“已经到中午了,该赶路了,我们……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他没有说“别怕”,也没有追问“梦见了什么”。
辰逸知道那些空洞的安慰对此刻的辰秋离毫无意义。他只是用自己仅有的、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我在这里,我看到了你的痛苦,我理解你的沉重,我会陪着你,我们还有希望。
那只紧握的拳头微微动了一下。
辰秋离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去接水囊。但辰逸敏锐地察觉到,那几乎要将自身撕裂的紧绷感,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那沉重的、绝望的冰冷气息,仿佛被这笨拙的温暖轻轻撬开了一道缝隙。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辰秋离才极其缓慢地、几乎无声地呼出了一口浊气。那气息不再带着濒死般的颤抖,虽然依旧沉重,却似乎找回了一丝属于他自己的节奏。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了辰逸那句“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辰秋离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已是没有了半分怯懦。
“走吧,开始我们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