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芜玱，王全轻手轻脚回了屋里。
黯淡的油灯下，沈黎鹤手中捧了本书，漫不经心，眼神飘忽。
地上的狼藉已被收拾干净，王全想说话，没敢吭声，想了想，便去取了把剪刀将灯芯剪了，蛰伏许久的火焰突然猛烈，欢快地跳跃，灼烫的焰苗咬到了他的指尖，王全闷哼一声，赶紧缩回了手，余光瞥到了少爷手中的那本书。
似乎从他进来，那本书就没翻过，少爷平日读书可是一目十行。
他又看到那白色纱布上的点点红痕，在心中叹了口气。
少爷何时这样过？连衣服上有个褶子都不愿意穿的人，何时这样狼狈过？
一会儿钟小姐来了应该会好吧……
王全添了茶，又蹑手蹑脚地出去。
时光在静默中过去，王全死死盯着大理石上的纹路，似是要把它记在心里，突然听到了门拉开的声音，沈黎鹤面无表情，“她没来过？”
话中的主人公是谁不言而喻。
王全答：“来过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少爷的眼睛似乎突然亮了。
沈黎鹤手指蜷了蜷，“人呢？”
“我和钟小姐说您不想见她……”王全话还没说话，便被瞪了一眼，沈黎鹤砰地一声将门合上，留下一句“自作主张”。
王全摸了摸鼻子，他话还没说完呢！
而且，他哪里自作主张了？这是您的原话啊。
便是他没遇着，到了院门口也会被人拦住，您自己刚下的命令这就忘了？
王全习惯了，想想每月领到的银子，什么气都没了。
他又继续望着纹路，听到院门口有人说话，猜想是钟小姐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门口，看到钟小姐在与小厮说话。
芜玱软声道：“有什么事我担着，你们尽管放心，绝不会牵连到你们身上。”
小厮面露为难，“钟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这些饭菜我代您送进去，若是少爷叫您了，我再去寻您，您看怎么样？”
芜玱皱了下眉，“这样，你去叫王全出来……”正说着，余光看到石灯下倒出来的一个影子，看过去，正是她嘴里念得王全。
王全对她点了点头，又对那小厮低声说了什么，小厮便爽快地放了行。
“他现在怎么样了？气可消了一些？”芜玱问。
王全想了想，“气应该是还没消，我觉得少爷是想见您的，不过他应该会对您发些脾气，您千万要忍着。”
芜玱闷声道：“应该的。”她把人惹着了，受些气还不是应该？
想到什么，王全又道：“少爷房里有包扎用的东西，我便不给你拿了。”
说完这话，两人便噤了声。到了卧房门口，王全敲了敲门，“少爷。”
沈黎鹤冷哼一声，“你事怎么这么多！”王全以为他这是拒绝，又听到他说，“算了，进来吧。”
王全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退到了一边。
芜玱推开了门，沈黎鹤坐在小榻上慢条斯理地翻着书，神情十分专注，灯光倾泻，墨发飞扬，样子美好得让人不想打扰。
原本积攒用来道歉的勇气都消散了，芜玱脚尖点了点地面。
沈黎鹤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人说话，出声道：“没事就出去！”
芜玱深吸一口气，叫道：“阿黎。”
沈黎鹤这才看她，眼中没有半分意外，尽力将嘴角往下撇，不流露出半分笑意，他冷声斥道：“王全，谁让她进来的！让她出去！”
他这一喊，王全额上登时冒出了不少冷汗，难不成他揣测错少爷心意了？刚想进去告罪，砰地一声，门擦着他的鼻子关上了。
芜玱走近了两步，道：“别怪他，是我威胁他放我进来的。对不起……下午我不该和你说那些，也不该推你导致你伤口裂开。”
她一通道歉说完，沈黎鹤一个音节都没发出。
芜玱看他神情冷漠，猜不出他的想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你晚上没吃饭吧，我去厨房做了一些，你快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她将托盘放到小桌上，上面是三菜一汤，都是沈黎鹤爱吃的。
沈黎鹤却没一点动作，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点漆般的眼中没有一点情绪，看着她，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
他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很久之前，他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芜玱怎么也没想过，有一天，他又会这样看自己，仿佛她在他心里没有一点分量，心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钝痛得厉害，芜玱眨了眨眼，试图消去眼前的雾气。
勉强露出一个笑，“你就算气我，也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是不是？你要是不满意，我再去重新做，你想吃什么？和我说一声。对了，我先给你重新包扎下伤口吧，那样捂着不好。”
沈黎鹤终于开口，薄唇轻启，声音微凉。
“我心里有数，不要你管。”
“我自己的身体我乐意糟蹋。”
“你凭什么管我？”
“朋友之间也该有分寸，你别插手我的事。”
全是她白天说过的。当时说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再听一遍，才知道究竟有多伤人，芜玱握着拳头，嘴唇苍白，低声一遍遍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当时太着急了，没有想那么多，不是故意这么伤你的。”
沈黎鹤冷淡地“哦”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随后便是良久的静默，芜玱眼睛一酸，眼泪直接砸到了地上，声音有些哑，“阿黎，你要是不高兴，打我骂我都行，能不能别不理我？”
沈黎鹤是真的被气到了，将一颗真心捧在别人面前，那人却反脚踩了个稀巴烂。
一腔热血被泼了个透心凉，任谁都会生气，开始疑心自己值不值得，他沈黎鹤只要招招手就有一大票女人往身上扑，他犯得着为了一个小丫头作践自己吗？
他忙前忙后，好心全被当成驴肝肺。
说的没错，他又不是她的谁，凭什么管她？
她是死是活，是高兴是难过，身体好还是不好，关他什么事？
可他就是在乎，在乎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