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将衣服给我穿好,看着她娴熟的手法,将繁琐的衣带一根根系好,每一根的末端都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又想到自己从小就被人这般伺候着,身边就没有离开过人,假若只有我一个人,我怕连一件衣服都无法穿好。
“苏羽,倘若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我怕就得光着身子当野人了。”
我半是自嘲,半是玩笑地说着,“就像是传闻中出没在东升的野人,赤着身子。”
我突然想起来几年前听来的传闻,说是在东升国境内出现了一群野人,他们光着身子披头散发生性凶残,成日里在树林里与野地里觅食,将好多当地人当野兽给打死然后吃掉。
听到我如此说,苏羽的手一抖,将原本要系好的衣带又扯开了,“小姐这是说的那般话,苏羽怎么会不在小姐身边。”说完也不再理我,自顾自地继续将我一身宫装打理妥当。
喜儿也是细心之人,她出门之时便吩咐府里的下人为我准备洗脸水,苏羽刚刚为我穿好衣服,门外便有丫鬟敲门,得了允许之后便端了一盆子的热水进来。
“奴婢给夫人送来热水。”
微微行礼之后便将热水放到架子之上,这府里的丫鬟我还没有正式见过,府里的一切都尚处于未知阶段。本想着今日腾了时间好好与管家聊上一聊,掌握一些府里的基本情况,眼下看来也是不行了。
“嗯,你叫什么名字?过来伺候我洗漱吧。”
不是凡事都需苏羽亲力亲为,如今有人伺候我便让苏羽歇着。
“回夫人,奴婢叫小绿。”她本想跪下回话,被我用眼神制止了,她感激的看着我。
“奴婢这就伺候夫人洗漱。”
看着丫头也不过与我这般年岁,孩子的天性还没有褪去,我仅仅一个微笑便让她这般的欢快,这样没有心机的丫头,留在身边定是不安全的。太过聪明或是太过愚笨,都不适合留在身边,只有苏羽这般才可以成为心腹。
洗漱之后,那个叫小绿的丫头将水端出去,苏羽则开始为我梳头上妆。我已为人妇,那少女的梅花发髻已然不能再梳。
苏羽生的一双巧手,稍作改变便已经将梅花发髻与贵妇人的发式结合了起来,这也算是一种新式发型吧。
苏羽取来几只白玉雕的簪子别进了我的发髻里,整个人立刻显得精神很多。又取来一块紫水晶的链式,悬在我的额头处,她深知这是我的最爱。
先前我额前挂着梅花玉饰参加赏花会,这个装饰已经在御贺流行开来,但多是未出阁的女子,如今我怕又是要引领贵妇人的风潮了。
待到一切收拾稳妥准备出门之际,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了,期间我在苏羽的一再坚持之下吃了午饭,如今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倒不觉难受。只是一颗心随着车轮的颠簸而七上八下的。
马车到宫门口之时已经无法靠近宫门,因为我们来得有些迟,靠近门口的位置已经被别的官家太太和小姐占据了。
在一群富贵的马车中,我一眼就认出了东方家的马车。不是因为它太过显眼,而是我太过熟悉,十几年了这马车从不曾坏过,一直载着我与姐姐奔波在东方府与皇宫之间。
母亲今日也在宫中!得知这个消息我并不觉得开心,皇后这般安排定有她的意图。难道是要逼迫母亲表明立场?如果仅是这般,那我倒不用为母亲担忧。
我们今日换乘的步辇不再是以前所坐的那般,而是专门为一品大员的夫人准备的,旁人是没有资格乘坐的。
那些身份较低的夫人和小姐只能靠着两条腿在宫中行走,好的还能带个下人扶着些,不好的只能靠自己了,这便是能入宫的最下等的人了。
按照规矩,我们是不能直接入殿的,要在一旁的偏殿等待皇后一一的传召。这个时代就是如此,权贵的规矩便是你生存的法则。
喜儿将我的拜帖交到公公手中,我便坐在一旁等候,母亲的身份是不用遵从这些礼节的。就像当初的我,直接跑进去抱着皇后撒娇便好。而如今,不过几月而已,我已经不再享有那般殊荣了。
“哎呦,这不是馨柃公主吗!”
夹着讽刺的娇声响起,我循声看去,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年龄比我稍长却也是有限,想来不过二八年华,一双眼里尽是嫉妒与憎恨,直直地盯着我,好似要将我看穿一般。
“现在可得称呼莫夫人了,这公主的名号,怕是再也用不上了。”又是一个女子走到她身边,一边笑着一边应和着。
“啧啧,也不尽然,听说那堂可是没有拜完呢!”
说完便用手帕掩住嘴巴,偷笑起来。她这一来,其他的女子也纷纷看向我,只有一些上了年岁的人,知道此事不该是她们参与的,依旧在那里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情。
“哦?没有拜堂么?”
先前那个女子明知故问,又是引来一阵的窃窃私语和不怀好意的窃笑。
她们如此根本不会引起我的任何反应,与我斗她们还不配。“呵呵,”我淡淡的笑了一声,好似她们谈论的并非是我。
我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地吹着,那动作极是优雅,在一群此刻正嚣张跋扈的女子之中格外显眼。
“宫里的嬷嬷就是这般调教这些女子的?”
我将茶杯放下,声调上扬,看着喜儿。她虽不是我的人,却也不能在这里与我公开唱反调。
“回夫人,这些人哪里有资格得宫中嬷嬷教导。”
一句话足够,喜儿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宫中谁人都要给她几分薄面,莫说这些宫外的夫人小姐了。
果然喜儿的话音一落她们便噤声了,各自回到座位上,又开始扮演大家闺秀,甚至有几个人居然学我的模样端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只是没有掌握好出气的方向与速度,让热气反向眼睛里,弄得一阵落泪,狼狈不堪,真有些东施效颦的滋味。
这算是一个小插曲吧,无端的开始无声的结束,并没有在任何人心里留下什么。
“皇后娘娘传召莫将军夫人,莫氏东方雨凌……”皇后身边的太监在屋外传话,想来是宴会要开始了。
我在苏羽与喜儿的陪同下,一同进入凤朝殿的正宫,最近几次来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有一句话叫做物是人非,说的就是我此刻的感受。这里有着我熟悉的一切,每一件摆设,都与我记忆中相符,可是如今我却失了儿时的那颗心与皇后的疼爱。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所有三品以上的大员的正室见到皇后与皇上都必须自称臣妾,而三品以下的则无权如此自称。
“起来吧,两日未见凌儿怎么这般生分了。”
皇后还是那般慈祥,笑着看着我。就好像儿时我在她寝宫玩耍之时,将她心爱的花瓶打碎,便害怕的跪在地上求情她的原谅,她就是这般慈爱的看着我,跟我说没事儿,再珍贵的东西也不得她的小凌儿……
记忆还在,只是那真的只能回忆,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笑容,但是感情却已然不同了。收起心里的难过,我起身,眼睛始终没有直视皇后。如今,我再也不能直视皇后,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而我只是一个臣子的妻子。
“给莫夫人看座。”皇后依旧是微笑的,眼神没有从我的身上移开。
“凌儿这丫头真是越发的美丽了,先前那个顽皮的小丫头,转眼就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对,此刻是已然嫁作他人妇了。”
我视线虽低,但余光还是能看到皇后左下手的母亲,她在我进来之时并没有过多的情绪,但当皇后说出刚刚那番话之后,她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抖动了几下,但却依旧没有接话。
今日这宴会不知姨母可有来?我试着在皇后的另一边寻找着,却没有能看到姨母的身影,想必又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皇后的宴请吧。
这时太监已经搬来了椅子,皇后示意我过去坐下。简单谢恩我便坐在了椅子上,之后陆陆续续的命妇与官家女子进来觐见。
地位较高的都已经赐了座,那些地位较低的就只能站在一旁。难怪那些官场的人想要拼命往上爬,这不仅能够让自己在别人面前不同,就连身边的女眷也会享有特殊的待遇。
所有的人觐见完之后,宴会便要开始了,说是寻常的家宴,难不成文武百官都是皇后的家人?稍稍折腾一下便已经是傍晚了,冬日里日头本就落的早,此时屋外头就已经点上了宫灯。
晚宴就设在皇后的宫殿,按照夫家和父家官位的大小依次落座,这样一来我与母亲就坐在了邻位。
母亲本想与我说话,但皇后警告的眼神立刻打消了母亲的想法,母亲将要转过来的头又生生转了回去,只是悄悄地在桌子底下伸过来了一只手,紧紧握住我得手。
不仅是母亲,我也因为这样的一个动作变得激动不已,虽然只是一瞬间母亲就将手挪开了,在我看来已然足够了。母亲只能用她的冷漠来保护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