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后,叶廷主动抱了林若甫,还大力地拍了几下后者的肩背,像是要印证他话里的真心。
两人互动迄今为止看上去都十分正常,可是,不知怎的,接下来叶廷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其他动作。而随着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林若甫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先是小心地推了推压在他肩上的叶廷,发现对方并没有动弹后,又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林若甫:“王爷?”
听到林若甫的声音,叶廷这才动了一下,可是他并没有起来,只是晃了一下脑袋,口中喃喃道:“是林兄吗?来,我们再喝一杯,今日不醉不休。”
然后他的手还抬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垂落了下去。这下林若甫可以确定,叶廷是已经醉了。
林若甫冲一旁站着的叶熊飞道:“叶管家,王爷喝醉了,你扶他回去休息吧。”
岂料叶廷听到“醉”这个字,登时从林若甫的肩上离开:“我没醉!林兄,我们继续喝。”
叶廷虽然称他没有醉,但此时他的身体像是虚浮在空中,晃悠个不停,两只落在地上的脚也站不稳当,显然无法继续接受林若甫以及其他宾客的敬酒了。
“王爷,我们下次再饮,下次再饮。”林若甫道。
林若甫一边口上应付着,一边将叶廷引到了叶雄飞的身旁,让叶雄飞扶着叶廷去歇息,然后他代替叶廷开始主持大局,先向在场的宾客们解释了情况,又与众人齐饮了三杯致意。
敬酒一事本只是喜宴传统之一,图个热闹而已,所以众人也没有太在意,仍然与之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闲余时与同桌或邻桌的相熟人士交谈一番,虽没有主人在场,但也还算热闹。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喜宴已进行到了后半夜,而趁大家觥筹交错时,肖陵昀和林语茗偷偷离开了席位,坐上了回肖府的马车。
林语茗在喝完了那一大碗酒后,又用了几口菜后,然后就放下了筷子,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只低着头,也不和旁人说话。
虽然看起来与平时娴静的样子没有太大区别,但其实她的脑子已经开始迷糊了。
而到要离开烈王府的时候,林语茗已经完全没有支使身体的心思了,几乎是被肖陵昀托着回去的。
回到灵夏堂的房间后,林语茗便被肖陵昀扶到床边,肖陵昀的本意是想让她坐在床上休息,但她一碰到床沿,整个人就像一滩软泥般倒了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肖陵昀也便任由她瘫倒在床上,叫人打了一盆热水进来,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擦身。感觉到有一股暖意在身上流淌,林语茗舒服得就更不想挪动了,软着身子靠在柔软的床垫上,任由肖陵昀摆弄。
肖陵昀见过在人前规规矩矩的林语茗,也见过私下里恣意任性的林语茗,现在瞧着像布偶似的、毫无防备的林语茗,心中无端端升起几分欢喜的心情。
想起不久前林语茗在酒席上对自己的维护,肖陵昀既感到欣慰又感到心疼。
“刚才在宴席上,其实你不必替我饮那碗酒的,原本我不情愿,烈王有气只会冲我来,现在恐怕连你也记上了。”
说到最后,肖陵昀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林语茗听出了他话中的疼惜之意,恢复了几分清醒,微微睁开了迷糊的眼睛。
然后,肖陵昀接着说道:“若是我手中的权力再大一些就好了,这样就能不用被别人胁迫,也能保护你不受到伤害。”
肖陵昀自知他不是一个善弄权术的人,所以他从不去钻研如何拉帮结派,只是努力做好他身为武将应尽的职责,而这也的确让他收获颇丰——高于众人的官阶以及名望。
但是,这并不能使他躲过来自烈王叶廷的利诱威逼。
方才席间叶廷递到唇边的那碗酒,让肖陵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而林语茗主动上前为他解围,更是让他心里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在这无力感中,慢慢滋生出了另一股复杂的情绪,使他渐渐开始怀疑自己过去的做法,并第一次产生了想要争权夺利的念头。
要是能有更大的权力就好了,这样就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
肖陵昀忍不住想道。
出于想要保护自己和所爱之人的心,对权势的渴求开始在肖陵昀心中生长,他的出发点当然没有错,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份心意会不会在加入勾心斗角的泥潭后沾染上黑暗,最终转变成对权势、名利的过分贪欲。
感受到肖陵昀此刻复杂心绪,林语茗彻底清醒了过来,她反手握住了肖陵昀正拿着帕子为她擦拭的手,然后直直地望进了肖陵昀迷茫的双眼。
“肖陵昀,我不是一只需要被你护在羽翼的雏鸟,我是一个成人。我有自己的思想去决定我应该做什么,也具备一定的能力来保护自己,我并不需要你想办法来护我周全。”林语茗的声音虽轻,但语气却十分坚定,“我理解你想要保护我不受到任何伤害的心情,但作为你的妻子,我唯一想要也是需要你做的事情,便是让我与你共同面对前方的一切,无论是
碧空万里,还是疾风暴雨。”
“所以,请你不要抱有一个人承担下全部的想法,更不要为了我而做出你本不情愿做出的改变。”
“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我喜欢眼前的肖陵昀。”
虽然不清楚复杂的权力斗争会让人改变多少,但看着身在诡谲风波中心的那些人,林语茗清楚地明白她并不喜欢他们,皇上、烈王、甚至于她的父亲。
尽管林语茗确信不管肖陵昀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坚定地站在他身边支持他,但她也知道,如果肖陵昀真的变得面目全非,无论是她,还是肖陵昀自己,都不会开心。
所以,林语茗才会说出刚才的一番话,想让肖陵昀保持现在虽然有些木讷不通事故、但是刚毅不屈的模样。
林语茗温和的声音和从她掌心传来的温度给肖陵昀传递去了一股力量,助他扫清了心中那团迷乱的思绪,很快,他的双眼重新浮现出一如以往的明晰和坚定。
肖陵昀又把帕子浸在热水中泡了一会儿,然后拧干水,低下身来,执着它慢慢擦拭着林语茗的面颊。
他一只手移动着帕子,一只手搂住了林语茗的细腰,让自己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
“好,我答应你,以后有事让你一同分担,决不作出违背本心的事情。”肖陵昀的声音响了起来。
肖陵昀的语气依旧沉重,不过并不是因为他并不情愿,而是因为想到了坚持自我将会面对的困难。
现实总是会比让理想变得异常艰辛。
林语茗明白他所思所想,宽慰道:“别多想了,这一切总会结束的,若是你觉得烦恼,我们日后避开就是。”
然后,她往后动了动,整个人靠在了肖陵昀的怀里,试图用紧密相接的姿势让他感受到温暖,而她的这一举动,顿时让肖陵昀心中柔软起来。
他环住林语茗,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等我再花几年时间将黑风军训练得更强,就去荡平各地作乱的贼寇,到时候天下太平了,我就辞官,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肖陵昀道。
林语茗回道:“那肖将军可要受累陪我去各处名山上采茶了。”
“这有何难,让我背你上山都可以。”肖陵昀一口答应了下来。
“真的?这话我可记下了,你到时候可不能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在畅想将来自由生活的蓝图时,林语茗和肖陵昀的脸上都挂着笑意,似乎这一切离他们并不遥远,但两人并不知晓,在他们期盼美好未来的时候,有人正在黑暗中秘密落实邪恶的谋划。
烈王府的喜宴直到凌晨才结束,等到宾客们全部散去的时候,像是笼罩着薄纱的太阳已经从东边露出了小半个头,在黑幕中投下了一缕淡黄色的微光。
在叶雄飞的带领下,云先生从静谧的长廊上走过,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来到了烈王叶廷所在的居室。
门吱呀一声开了,叶雄飞和云先生跨过了门槛,向屋内走去,而叶廷则靠在里面的一张躺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像是等待已久的样子。
身处于黑暗之中,叶廷的眼睛格外明亮,而他的音调也是清晰的,完全不见先前离开宴席时的醉意。
“你来了。”叶廷开口道,“解药带来了吗?”
这句话是对着云先生说的。
“带了,还请王爷服下。”云先生答道。
之间他从怀中拿出一只白瓷瓶,递到了叶熊飞手上,再由叶熊飞将其转交给叶廷。
叶廷从里面取出一颗淡蓝色的药丸,然后吞到了肚子里。
他晃了那个瓷瓶,听到里面发出的咚咚打转的声响,确定里面还剩有另一枚药丸。
叶廷盯着瓷瓶看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确定这毒药有用吗?那酒我喝下去也有一会儿了,但是并没有什么感觉。”
叶廷提到的酒,就是之前他在宴席上与林若甫交谈时喝下的那一杯。
他与肖陵昀的冲突不过是一个幌子,为的就是先将桌上原有的酒倒尽,好让叶熊飞去取那壶掺有毒药的新酒,再自然地让林若甫喝下。
为了使这出戏更加逼真,叶廷甚至不惜与其一同服下毒酒,就是为了让毒药可以顺利地进入林若甫的体内。
而叶廷所用的毒药正是出自云先生之手。
“此毒是一种慢性毒药,名为水缠丝,如细流一般轻柔但同时也无法断绝,初服下去后并不会有明显的反应,具体的征兆要到七日后才会显露。”面对叶廷对于毒药功效的担心,云先生回复道,“现在永安侯应与王爷一样,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但是七日后就不一样了,这点我可以向王爷保证。”
闻言,叶廷满意地点点头。
为了延续自己的性命,叶廷打算先按照云摹国所说起兵脱离胥朝,而要想击垮胥朝,他还需要更多兵力,而林若甫和他的林家军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若是旁人,叶廷可能还会选择利诱的方式来拉拢,但林若甫就不一样了,叶廷清楚,一点蝇头小利根本无法动摇这个以自身和家族名声为重的男人。所以他选择了触动核心利益,直接将林若甫的命攥在自己手里。
而为了活命,林若甫也会像他屈服于云摹国一样,盲从他的指令。叶廷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