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堂。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林轩还在为病人问诊,远远瞅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顿时停下手中动作,主动迎了上去。
这人看似二十八九的年纪,模样斯斯文文的,倒像是个书生文士。
只是他面容有些苍白,像是笼罩着一层病容,眉眼轮廓深刻。
离阳三十万铁骑,六大战将之一,风流儒将白小泽。
白小泽,昔日镇北王一手提拔的心腹爱将,从行军斥候一路简拔为从三品千牛龙武将军,不但武艺高强,还极擅易容之术。
他若是走进人群一转身,便没有人能够认得出来。
当年也正是因为白小泽这门奇术,林轩等人才能逃过高天禄的追杀。
“先生可是要看病,请随我入内。”
林轩瞧见他手腕处绑着的红线,便认出了白小泽的身份。
这是他与离阳旧部约定的暗号,旁人无从知晓。
二人走入内堂,白小泽这才神情一肃,低声道:“少主,大公子遗骨……寻到了。”
林轩一怔,眼眸低垂。
“确定是阿璟吗?”良久之后,他才问了一句。
“嗯,那抛尸人出身行伍,故而对王爷十分敬重。”
白小泽叹了口气,又愤怒又庆幸。
“所以他并未按照命令,直接将大公子尸骨丢弃在乱葬岗,而是寻了一处山坳,偷偷地安葬了下来。”
听了这话,林轩方才抬眸,神情有些恍惚了。
“确认过没有,那抛尸人会不会锦衣天卫的暗桩?”
“少主放心,这几日我与小铁观察了很久,他就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抛尸人,并无半点异样。”
林轩点头,嘴角浮现出了一抹苦笑。
连一个抛尸人都敬重镇北王府,感念王府坐镇北疆的恩德。
那位大乾皇帝还是父王的亲生兄长,怎就忍心做出这般昏庸无道的暴行?
真是讽刺啊!
而后林轩称出门一趟,上门就诊。
一笑堂众人也不觉得诧异,毕竟这种事情时常发生。
二人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一处荒野。
乱葬岗。
很多坟茕崩塌,看样子许多年不曾有人祭拜过了,更不要说添土修缮。
还有的被老鼠刺猪什么的动物拱出了一个个的洞,再被大雨淋一淋冲一冲,直接露出棺木,有些棺木烂了,陪葬衣物撒得到处都是。
附近焦黑的树干,扭曲的树枝,却无一例外地指着沧茫的天空。
偶尔有乌鸦的叫声不断传来,在这昏暗的环境下,令人毛骨悚然。
二人一路无言,直奔那处山坳。
山坳周边有着一片白杨林,而山坳正中却立着一座孤零零的荒坟。
这片白杨鳞次栉比,远望萧萧森森,秋风一起,状至凄凉。
那荒坟只是一个小土包,没有墓碑,没有铭文。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一个魁梧汉子正跪在荒坟面前,时不时将手中美酒倒在了地上,正是铁燎狼。
听见了脚步声,魁梧汉子猛然惊醒,下意识地警惕拔刀。
瞧见是林轩二人,这才放松了下来,只是那眼眶早已通红。
林轩向他点了点头,缓缓走上前去,静静注视着荒坟,未曾言语。
阿璟,我来了,你还好吗?
眼泪止不住地滑落,林轩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关于父王,关于阿璟。
……
离阳,镇北王府。
一片冰天雪地里,王府上下挂着漂亮的灯笼,格外热闹嘈杂。
王爷将军们在年宴上酣畅痛饮,孩子们则在萧弘琰的带领下开始打起了雪仗。
萧弘琰为了表现得正常,即便他两世为人,也时常会做着这些幼稚的事情。
放完了炮仗,就开始打雪仗。
每当这个时候,廊下的柱子旁,就会立着一道人影,静静地看着他们打闹。
萧弘璟身为镇北王世子,自幼随父征战沙场,虽然年纪尚幼,却已经开始在离阳军中展露头角,并且以一种惊艳的方式迅速崛起,斩获“离阳幼麟”的美誉。
他沉稳内敛,却又张狂放肆,是离阳将士尽皆认可的下一任离阳王。
萧弘琰玩出了一身热汗,就会跑到那萧弘璟的身边。
后者也不苛责,掏出手帕细心地给他擦拭。
少年郎的笑容真挚而热烈,灿烂又天真。
稍微歇息了片刻,萧弘琰便又冲入了“战场”,父王则在堂内大声呼唤,让萧弘璟入内参加离阳军的年宴……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只是没有人会想到,再见之时,已经是天人永隔。
世间的痛苦,莫过于肝肠寸断。
林轩踉跄了一下,白小泽赶紧上前将他扶住。
“少主,节哀!”
“王府众命尽丧,徒留少主一人,还请少主保重身体。”
没来由地,白小泽有些懊悔,直接带少主来见了这荒坟。
或许将荒坟修缮一番,少主心中还能够好受一些。
铁燎狼亦是出言相劝,随即打算开始祭拜世子,但林轩却出言阻止了。
“不要祭拜!”
“少主……”
铁燎狼急了,不明白林轩的意思。
他是萧弘璟的副将,与世子感情最深,他心中的痛苦不比林轩少上半分!
“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阿璟,不属于此地!”
几乎是咬着牙,林轩才道出了这句话。
一座乱葬岗的荒坟,怎会有人前来祭拜?
只要留下了痕迹,被有心人追查,那他们的身份,也就瞒不住了。
白小泽当即会意,冲铁燎狼点了点头,后者双目血红,最终还是放弃了祭拜的打算。
三人一直沉默,在孤坟前站立良久。
最终黯然离去,并未留下一丝痕迹。
……
定国公府。
林轩刚刚回到屋内,便陡然口吐鲜血,直接昏死了过去。
很快一名婢女入内,见状吓得花容失色,当即寻来了徐小婉等人。
好在孙神医此刻正在公府,他似乎早已得知林轩身患寒疾,见状立刻开始了诊治。
徐景昌匆匆赶来,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阿……轩这是怎么了?”
“心力交瘁,导致旧疾复发,若长此以往,小先生只怕……”
孙生白捋着胡须,并未道出下半句话。
徐小婉听了这话神色变得复杂,心神不定。
原来他面色苍白,是患有旧疾?
是什么“旧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