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屋里再也找不出可砸的东西来,韩皇后终于停下手,缓缓回过身来,抬手抿了下云鬓,又恢复了她高高在上,端庄优雅的皇后身份,抬了抬眼皮,看向碧荷,淡淡地问道:“碧荷,本宫这殿里的东西,为什么全都碎了?”
碧荷打了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地回道:“回禀皇后娘娘,是……是奴、奴婢不小心,把、把这殿里的物事都打碎了,请、请皇后娘娘恕罪。”
“嗯!”韩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摆了摆手,道:“看在你对本宫忠心一片的份上,本宫这次就饶了你,下去吧,去御库房再领一批东西进来。该怎么说,你知道!”
“是,皇后娘娘,奴婢马上就去。”碧荷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等等,本宫吩咐你办的事,可办妥了?”韩皇后眼中厉光一闪,像毒蛇的牙闪着恶毒的光芒。
“回皇后娘娘,都办妥了,一共花了六千两银子,那人说,今晚就动手。”
“蠢货!你没长耳朵?那贱人今晚被留在宫里,为太后侍疾,不会回府了!”韩皇后使劲咬着牙,对着碧荷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恨声道:“告诉那人,计划……改成明晚!滚!”
天亮之后,沈倾颜又掀来床帐瞧了瞧邹太后,见她一宿安眠,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气色大佳,拒她推算,最多再过一个时辰,邹太后就会神完气足地醒来。
玉瑾姑娘派宫人准备了洗漱用具,招呼沈倾颜去外殿梳洗了,又亲自走过来要替沈倾颜梳头,沈倾颜连称不敢,玉瑾姑姑微笑道:“倾颜姑娘救了我家太后娘娘,奴婢正不知如何感谢姑娘才好,请姑娘开恩,赏奴婢一个报答姑娘的机会吧。”
沈倾颜见她这么说,也不好拒绝,任由玉瑾解开了自己的发髻,取过白玉琉璃梳,细细地替她梳着。
玉瑾的手极巧,手法也轻盈,丝毫没有弄痛沈倾颜,不多时已经帮她挽好了秀发,玉瑾为她梳的发势虽然不如随云飞仙髻复杂,却更加妩媚,显得沈倾颜的一张秀颜越发的娇美。
玉瑾梳好之后,满意地左右打量着,然后取过放在梳妆台上的发簪,准备为沈倾颜绾于发间。
方才为沈倾颜解发之时,玉瑾并未留意这枚簪子,这时候再拿在手里,仔细一看,不由地轻轻“咦”了一声,她眼中透出一丝困惑,脸上却半点不露,似是随口夸道:“倾颜姑娘的发簪好生精致,奴婢生平从所未见,想来定是姑娘府里的传家之宝吧?”
沈倾颜何等精明的人,从她轻呼之时便觉得有异,从镜中又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困惑之意,心中一动,暗道不妙!
这枚碧玉梅花发簪乃是小七送她的定情之物,当时小七从一只沉香首饰盒中挑出来这只簪子,盒中盛的还有九凤珠钗步摇,那明明是皇后娘娘的事物……
自己当时还指责小七偷盗皇宫大内的宝物,让他还了回去,谁知后来……后来自己就被小七的这枝梅花簪给勾走了芳心,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玉瑾姑姑是宫中的老人,想必定是认出了这发簪乃是宫中之物,自己可千万不能漏了马脚,害了小七!
“是啊,玉瑾姑姑眼力真好,这是我娘去世之前留给我的,在我的眼中,它确实是无价之宝。”沈倾颜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哀伤,像是回想起了伤心的往事,一下子就打消了玉瑾心中升起的疑虑。
“啊,对不住沈姑娘,是我胡说八道,倒引得姑娘伤心了。”玉瑾后悔不己,忙小心翼翼地将碧玉钗替沈倾颜插在发间,满脸歉意道:“沈姑娘,请你原谅我无心之失,我只是见这簪子实在漂亮,忍不住夸了几句。”
“倾颜自然不会怪姑姑,玉瑾姑姑,这个时辰,太后娘娘怕是要醒了过来,咱们还是去瞧瞧她老人家吧。”沈倾颜不着痕迹地把玉瑾的注意力从梅花簪上引开。
被沈倾颜一言提醒,玉瑾恍然地拍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竟然还没有你小姑娘家细心,沈姑娘,你这般温柔体贴,太后娘娘一定会喜欢你得紧。这样吧,我先去瞧着,你就在园子里转转,赏赏花,看看景,若是太后娘娘醒了,我马上派人来叫你。”
沈倾颜含笑点了点头,见玉瑾带着好几个宫女进寝殿去了,这才缓步出了阁门,来到院子里。
此时朝阳初升,薄雾在漫天霞光中渐渐消散,空气格外的清新。
邹太后的花圃之中,自是种满了各色奇花异卉,若水竟有一大半没有见过。她漫步在花丛中,绽开的花瓣上凝着未干的露珠,颗颗晶莹,吸入肺中的是带着清甜花香的空气,半夜未眠的倦意随着呼吸之间逐渐消失。
她正惬意地赏花观景,身后传过来一个人的脚步声,竟然直向她走了过来。
沈倾颜回过身来,只见一个高瘦的身影背着晨光,站在自己身后,淡淡的金光染亮了他麻布的衣边,让他整个人像个闪闪夺目的发光体一般。
“谷神医。”沈倾颜淡淡一笑,不轻不重地招呼道。
“沈姑娘,早。”谷神医的神色有些拘谨,脸上掠过一抹可疑的微红。他深吸了口气,问道:“沈姑娘昨夜辛苦了,不知太后娘娘她的凤体……”
“太后娘娘服了谷神医亲手熬的药,自是一宿安眠,睡得安安稳稳,再好不过。”沈倾颜轻描淡写地说道,唇角翘起,盈盈浅笑。
谷神医脸上又是一红,他自是听出沈倾颜话中淡淡的揶揄之意,只不过他恢复得极快,定了定神,很快又神态自若,突然对着沈倾颜深深一揖,道:“沈姑娘,请勿再在神医二字称呼在下,在下昨天听了姑娘的一席话,才知这世上人外有人,从此之后,再不敢以神医二字自居。”
这谷神医昨天还狂妄自大,今天居然会前倨后恭,还对自己躬身行礼,说出这等谦和的话来,倒是大出沈倾颜的意料之外。
“谷神医,你不必过谦,你的医术,确实有独到之处,小女子也很是佩服。”对方既然服软,沈倾颜自然不会咄咄逼人,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彬彬有礼。
“姑娘切莫再以神医二字称呼永春,永春真是愧不敢当。”谷永春一脸惭色,这一夜他几乎不能安枕,回想自己这些年来的狂傲无人,夜郎自大,再想起名医老父对自己的谆谆教诲,自己却置若罔闻,不由深深羞愧,故而今天一早,特地来找沈倾颜赔罪。
沈倾颜见他语气真诚,暗暗点头,心道不愧是名医的传人,他这浮夸自大的毛病一去,医术上定会再上一层。
“沈姑娘,永春有一事想请教姑娘,不知姑娘可能见告否?”谷永春想是读医书读得多了,说话也文诌诌的,他见沈倾颜对自己神色和善,跟昨天大不相同,知道对方已经原谅了自己,于是便想问一问那个憋在他心头整整一晚的疑问。
沈倾颜冰雪聪明,见其色知其意,微笑道:“谷公子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先用醋熏之法让太后苏醒,然后再喂太后娘娘服下安神汤,是吗?”
“不错。”谷永春点头,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这姑娘当真是善解人意,聪明过人,他生平从所未见。
沈倾颜却不回答,只是微笑前行,谷永春摸不着头脑,只得跟在沈倾颜身后,只见沈倾颜在一丛白色香花之前停了下来,俯身轻嗅,侧过比花瓣更娇嫩的脸庞,笑微微地问道:“谷公子,你可知道这花的名字?”
谷永春定了下神,把凝注在沈倾颜脸上的目光移到花朵上,看了半天,摇头道:“我不知道,这花我从没见过。”
“那谷公子请过来闻上一闻,这花有什么特异之处。”沈倾颜又是深深一嗅,只觉神清脑明,舒适无比,一夜的疲累,消失无踪。
谷永春依言走到花前,学着沈倾颜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双眼一亮,赞道:“好花!想不到这花的香气竟然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沈倾颜抿唇一笑,问道:“谷公子可曾想到了什么?”
“呃?”谷永春一愣,怔怔地看着沈倾颜,见她目光中若有深意,他仰起脸来,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双掌一拍,喜得叫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啊!”
沈倾颜含笑不语地瞅着他。
谷永春对着沈倾颜又是一揖到底,抬起脸来,满脸喜色,“沈姑娘,你才真正是医术如神,永春佩服!”
沈倾颜微笑道:“谷公子可是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不错!我全明白了,太后娘娘的失眠之症,就是由这花朵的花香引起,说起来太后娘娘并不是得了病,而是中了这花香的毒!姑娘用醋熏之法,并不是要唤醒太后娘娘,而是用醋来为太后娘娘解毒!如果不先解了这花毒,太后娘娘只要一服下永春煎好的安神药,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永春在此,还要多谢沈姑娘的救命之恩!”
谷永春越想越怕,后背上蓦地冒出一层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