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庆咬了咬牙,暗骂沈倾颜,真是个黑心骗子,先不说帮自己治病,上来就让自己交上田契,他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如此肯吃这般的大亏?
当下便道:“这田契在我家娘子处,未曾带在小人身边,等仙子为小人治好了病,小人自当双手奉上田契,绝不反悔。”
“如此也好,”沈倾颜也不刁难于他,垂眸道:“那小女子就先为尤公子诊病吧。”
“甚好甚好,就请仙子大人为小人诊脉吧。”尤庆一脸喜色,举起右臂,便向沈倾颜身前伸了过来,只待沈倾颜为他把脉。
沈倾颜却恍若未见,自顾自寻了一把椅子,离得他远远的,坐了下来,尤庆举着胳膊,一脸的尴尬,心中把沈倾颜自是又骂了个遍。他心里诅咒了几句,终是厚起脸皮,迈步向沈倾颜走了过去。
“尤公子,请站住!”沈倾颜突然开口说道。
尤庆一愣,呆在当地,怔怔的看着沈倾颜,不知沈倾颜有何用意。
沈倾颜却一眼也不扫他,目光轻飘飘的扫向厅堂外边,似乎在欣赏堂前盛开的一株红艳艳的桃花,隔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道。
“尤公子这病,得了约两年了吧?”
尤庆见沈倾颜的眼光瞧也不瞧自己,对自己这般轻忽,正自咬牙暗恨,忽听得沈倾颜一口道破自己病况,不由得一愣。
“是,神医仙子果然高明之极,小人这病,正是两年之前得的。”他的一张瘦脸上又惊又喜。
“尤公子得病之后,并未求医问诊,而是自己翻找医书,胡乱配了一些药物,服食了下去,不知小女子说得可对?”
尤庆登时一脸骇然,呆呆的瞪视着沈倾颜,良久方才缓缓吐出两字:“不错。”
“那小女子敢问尤公子,却是为何?”沈倾颜追问了一句。
尤庆却瞪着两眼,咬紧嘴唇,一字不答。
“好吧,尤公子既不愿吐露其中原由,我也不便多问,咱们只说后来的情形吧,尤公子从医书上寻得治疗之方,而后依方服药,这病倒也好了,却不知是也不是?”沈倾颜明眸转动,终于将视线投向尤庆,一双秋水般的眼波清澈如水。
“是。”尤庆却在沈倾颜澄澈的目光灼灼下垂下头去,低声答道。
旁观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发出“呀”的一声,声音中满是赞叹之意,有人忍不住出声赞道:
“这神医仙子一不诊脉,二不问切,居然能将这人的病情说得一丝不错,当真是仙人哪!”
“不愧是神医仙子,果然料事如神!”
沈倾颜微微一笑,向那出言赞美之人点头致谢,然后转头看着尤庆,淡淡续道:
“尤公子服药之病,这病倒也好了,于是尤公子便大了胆子,继续胡作非为,不过数月功夫,便旧病复发。尤公子这次不再慌张,还是服食上次的旧方,这病于是又好了。如此这般,好了发,发了好,到得今天,尤公子已经是第四次发病了,不知我说得可对否?”
尤庆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看着沈倾颜的眼神惊恐万分,嘴唇打颤,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众人只看他那般神色,便知沈倾颜说得果然不错,人人心中对沈倾颜都是又惊又佩,看着沈倾颜的眼神当真是如看天上的神仙一般。
“尤公子不答小女子的话,想必是小女子又说对了,尤公子,你这病,倒是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可要小女子说出来否?”沈倾颜侧目斜睨于他,唇角挂着浅浅笑意。
“不!不要说!不要说……一个字儿也别说!”尤庆突然脸色大变,捂住耳朵,尖声叫道。
“你不要我说,我却偏偏要说!”沈倾颜猛的敛了眉间笑意,伸手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尤庆的鼻子,厉声喝道:“你这病,名叫花柳之病,又称作梅中恶毒,乃是你眠花宿柳,宿妓piao娼染上的恶疾!”
这尤庆得的居然是梅中恶毒!众人齐声“啊”的一声惊呼,站在尤庆身侧的人立马退后,直退到三尺开外,看向尤庆的目光中充满了嫌弃和憎恶。
在场的诸人,几乎人人都知道,这花柳之病乃是不治之症,而且极易传染,这尤庆身染恶疾,居然还混在众人之中,其用心之险恶,当真是可诛可杀!
尤庆惨白着脸,浑身发抖,心中只是想逃得远远的,偏偏两条腿像生了根般,一步也移不动。
沈倾颜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
“你第一次病发之后,不敢前去寻医问诊,于是你胡乱用药,生生将这毒性压了下去,你以为已经痊愈,殊不知这毒并未清除,只是暂时被压制,直到你第二次病发,你又用药压了下去,这毒性在你体内越积越多,直至今日,那药性终于压不住毒性,这毒便以十倍百倍的在你体内迸发出来,尤公子,你可敢挽起衣袖,让大家看看你的手臂?”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尤庆的手臂,却见尤庆双臂打颤,却死死的抓住衣袖,将胳膊护得紧紧的,不露半点皮肤。
“诸位不必看了,尤公子定然是不敢让大家看的,因为就连尤公子自己,恐怕也是万万不敢瞧的吧,那一个个如梅子般大小的毒疮,想来已经遍布尤公子的全身上下了,又岂会只是手臂一处?”
众人又是齐声惊呼,连退数步,离得尤庆越发远远的,生恐被他身上的毒疮染上。
尤庆孤零零的立在好大一片空地上,身子抖得像筛糠般,忽然扑地跪倒,痛哭流涕道:“求仙子救命!千万救我一命!”边哭边磕下头去,只磕得青砖地上血迹斑斑,也不停止。
“行了,你站起来。”沈倾颜秀眉一蹙,不悦道。
“是,请仙子大发慈悲,救我一救!”尤庆想起沈倾颜说下跪者不救一说,马上爬起身来,伸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鼻涕,衣袖拂动之际,有眼尖的人一眼看到,他左手的手腕处,果然有一块梅子般大小的毒疮,疮口颜色漆黑,极是骇人。
“这几年来,你沉溺于烟花柳巷之地,故而染上了这等恶疾,可是你丝毫不知悔改,一犯再犯,还将家中的田产一再变卖,将大把大把的银子丢在那朝三暮四的女子身上,至始今日,你恶疾难除,家中仅余两亩薄田度日,你夜夜迷醉于那欢场女子的怀中作乐,可曾想到半分家中那个为你缝衣煮饭,陪你含辛茹苦度日的贤良妻子?”
沈倾颜厉声喝问,义正辞言,毫不留情,她最是痛恨这等负心薄幸的男人,明明家有贤妻,偏偏只爱野花香!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为沈倾颜的这番话叫起好来。
“神医仙子说得好!这等薄幸之人,能救也不救!”
“就是就是,神医仙子,这样的恶人,由得他自生自灭!”
尤庆被沈倾颜这一番话教训得又羞又愧,低垂着脑袋抬不起头来,心中只是怀疑,这蒙面的少女怎么对自己家的事了若指掌?莫不是家中的黄脸婆……
连小七和嫣儿看向沈倾颜的目光,都充满了疑惑,他们自然知道沈倾颜和这尤庆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却怎么会对他家的事这般清楚?难不成当真是仙子临凡,才这般料事如神?
殊不如沈倾颜只是猜测而己,她见那尤今身量颇高,显是年少之时家境不错,而现在衣衫褴褛,可见他说的家中仅余两亩薄田度日并非谎言,家境在数年间起落如此之大,可见是他风流成性,败家之极,又见他衣衫上打的补丁针脚绵密,极是用心,显然是家中有一位陪他一起吃苦,毫不抱怨的贤良妻子……
“尤庆,时至今日,我也不妨对你实说,你现在已经毒入膏肓,无药可救,只是我有一良方,可延你三月之命,只是你却需要用家里的两亩薄田来换,你可愿意?”沈倾颜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轻描淡写的道。
“我……我……”尤庆先前听得沈倾颜说自己无药可救,登时脸若死灰,他心中对沈倾颜的话信了个十足十,哪里还敢有半分怀疑,这时忽听得自己还可以多活三个月,便如溺死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眼中又闪动着希望的光彩。
尤庆当时便想一口答允,可一想到家中仅余两亩薄田,若是给了沈倾颜,自家的娘子岂不是要一无所有?自家娘子虽然容貌不佳,但端庄贤淑,待自己更是温柔体贴,他怎能如此绝情?于是思前想后,犹豫不定。
沈倾颜也不出言相催,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嘴角边噙着一抹冷笑,隐在面纱之后,众人皆瞧不见。
尤庆犹豫良久,终觉还是自家的性命更要紧些,他张开口,刚要出声,猛地里从人群中冲出一人,直奔沈倾颜身前,小七抢上一步,将人拦下。
众人定睛看去,却见是一名二十余岁的妇人,面黄肌瘦,脸有菜色,她从怀中掏出一张陈旧的纸来,双手递给小七,哽咽道:“我乃尤陈氏,是尤庆之妻,此乃家中田契,奉与神医仙子,恳请仙子大发慈悲,赐我夫君良药,再延他三月之命。”
尤庆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嘴唇一阵哆嗦,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沈倾颜大奇,从小七手中接过田契,打开看了一眼,抬头看向尤陈氏,问道:“这位姐姐,你可知道,我这药只能续他三月之命,而你将田契给了我,三个月后,你将一无所有,而尤庆也会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