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实际上,给江阔的药我早就准备好了。
只不过里面除了我的血,还加了一些别的药物。
南疆云家特有的虫草,致幻且令人上瘾。
我把药端过去时,江阔已经症状发作,浑身痛得坐立不安,表情扭曲。
看到我过来,几乎是抢下了那碗药一饮而尽。
我默默地看着他喉结上下浮动,知道从此以后江阔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他不是不想被我用药捆绑住吗?我偏偏要让他这一生都离不开这碗药。
江阔渐渐缓和过来,身体也松弛了许多。
他看向我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还想要来摸小乖。
我不经意地后退一步,表示抗拒。
于是江阔讪讪地收回手。
他说:“阿罂,明日皇上要宴请百官,可以携带家眷,你要不要和我同去?”
我一愣,“宫宴?”
江阔见我提问,竟然露出了有些心虚的表情。
我瞬间了然,他这是在讨好我,现在才说,显然一开始想带去的人就不是我。
于是我没滋没味地说:“不去了,我身体不舒服。”
我这么说完,江阔顿时舒了一口气,甚至有些没心没肺地笑了。
“那下次再带你去吧。”
他甚至连我为什么身体不舒服都没问,却知道在要喝药时第一时间找我…
江阔和沈雪意去参加宫宴的那天,我身上的蛊毒突然剧烈发作。
我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蛊虫狠狠地碾过,每一寸血脉都酸疼,像是有人拿一把刀子在寸寸凌迟一般。
直到我的心脏像绞住似的,疼得让我喘不过气,汹涌地呕了一口血出来。
小乖跳上我的床,摇着尾巴舔我,急切地围着我转来转去,仿佛在问你怎么了。
然而我却连抬手摸摸他的力气都没有。
蛊毒的痛绵长无尽。
每一次我感觉到蛊虫在身体里游走,都会想起沈雪意那张可恨的脸,想起沈家一族。
于是带着这份恨意,我从枕头下取出一把短刀,在蛊虫游走到我的腕骨时狠狠地下手。
红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紧跟着便出现了一只短粗的雪白色虫子,这就是蛊虫。
小乖见到我流血,顿时情绪过激,一边叫一边要凑过来舔我的伤口。
可是我的血里有蛊毒,不能碰。
我吃力地拂开他,把蛊虫放到了一个茶杯里,然后将手腕上的血液滴到里面,直到红黑色的血没过蛊虫。
蛊虫在血的喂养下显得精神十足。
我默默地看着,却想到沈雪意挽着江阔的手臂出门时那副傲慢的样子。
沈雪意,希望我送给你的大礼,你会喜欢。
8
我在昏暗的屋子里饱受蛊毒之痛时,江阔和他的白月光在宫里参加载歌载舞的宴会,惨淡与欢愉的对比实在太鲜明。
然而江阔回来之后还是第一时间直奔我的屋子。
“阿罂,药呢?”
他的眼神贪婪而卑微。
这几日江阔喝药的频率次数越来越多,在他自己还没有意识过来时,我的药已经让他上瘾。
可惜这样还不够。
沈雪意的手伸得还是太长,每当江阔在我这里多待一会儿,她就要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让江阔到她那里去。
好像我随时会抢了她的宝贝一样。
但我早就不稀罕了。
又一次江阔被叫走之后,沈雪意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出现在我的屋子里。
她耀武扬威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云罂,我记得你。”
只这一句,我便勾唇冷笑出声。
多好笑,十几年之后相遇,你的仇人用这副不屑的模样说她记得你。
好像被她记得,是一件多么值得感恩戴德的事情一样。
她皱着眉,不悦地晲着我。
“你老实说,江阔身上的这种蛊毒还有没有解决的办法,我记得当年我爹说过,你们南疆云家的血可以解一切蛊毒!你是不是给江阔用的不够多。”
原来她都知道。
沈雪意知道我的血才是关键,她竟然还让江阔喝了那么多天没有用的药。
居心叵测。
不过这又与我何干。
想到这里,我低低低笑出声。
“沈雪意,你大概也没料到,当年南疆云家还能留下来后代吧,见到我的那一刻,你是什么感觉,有没有后怕?”
沈雪意愣了下,然后嗤笑。
“我有什么好怕的,当年杀害你们全家的事情又不是我做的,沈家一族做的决定,又有谁能追究到我的身上来。”
看看,她是多么理直气壮。
“你没听说过父债子偿吗?”
更何况你还杀了我的小狗,但估计她已经不记得了。
沈雪意抱着胳膊,无所谓地说:
“沈家培养你们云家,本来就是为了给我们服务的,可是你们出任务失败,还牵扯到我们沈家,这难道不该死吗,说多了都是你们咎由自取,你能活到今天,也算是侥幸。”
我抬头瞪着她。
“你可真够自大的。”
沈雪意被我盯得有些烦躁。
“总之,你赶紧把根治江阔的药方叫出来,我实在受不了他每晚虚弱无力的样子!”
说着她甚至动手在我的屋子里乱翻。
说时迟那时快,小乖突然从外面窜进来,然后狂吠着直奔沈雪意而去。
他一口咬上沈雪意的时候,我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不过看见沈雪意被当场吓昏过去,我依然感受到无边的快意!
可是等小乖转头向我走来时,我猛地意识到不对劲。
小乖的左腿正在流血,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我立刻蹲下身去查看,小乖的左腿竟然被人用利器刺伤,整个皮毛都翻卷过来,血淋淋的。
“小乖,这是谁弄的!”
我慌张地把他抱到怀里,才看见门外一闪而过是沈雪意身边的丫鬟!
我心疼地给小乖清洗伤口换药,他全程都没有叫,只是偶尔蹭一蹭我的手。
他好像知道我很伤心,所以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别难过。
多好的小乖。
而有些人连小狗都不如!
9
沈雪意被小乖咬伤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江阔的耳朵里,他怒气冲冲地赶来,却又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下。
“阿罂,你把那只狗交给我,这件事情就与你无关了。”
我充耳不闻。
江阔终于暴躁起来,站在我面前跺脚。
“云罂,我已经忍了你很久了,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我的底线,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平静地看着他。
“江阔,你还记得在南疆时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吗?我洗衣你捕鱼,我采药你就提箩筐,那会我是真的喜欢你。”
江阔突然愣住了,直直地看着我。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及过往,片刻后也有些动容地说:“是啊,那时倒也算避世。”
我抱着小乖往里屋走。
“所以,如果你还记得曾经我们的情谊,就请离开吧。”
“……”
江阔终究还是没有追进来。
次日,我便从几个丫鬟的口中听说,沈雪意怀孕了。
没想到昨日江阔让太医过来给沈雪意处理伤口,一搭脉竟然是喜脉。
江阔一大早就乐得合不拢牙,还有他那个对孙子望穿秋水的娘。
江家全都喜出望外。
我提着食盒,打着慰问的旗号决定去看看沈雪意。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
按理说沈雪意刚来江府没有两个月,而且后期江阔又因为喝药而短暂丧失了一些能力,怀上孩子就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更何况不足两个月的胎儿也不易从脉象上摸出。
果不其然,我还没走进沈雪意的门,就听见她在里面近乎崩溃地喊: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能让太医碰我!现在怀孕的事儿被抖出来,你要我怎么办!亏我还把他的药给换了,让他不能碰我,现在功夫全都白费了!”
原来如此。
我靠在墙角,好整以暇地听着。
一个丫鬟说:“小姐别急,这件事情姑爷还没看出来端倪,没准能糊弄过去。”
沈雪意急得六神无主,“可我本来是打算再过一个月再告诉他这件事的,三个月才能名正言顺地显怀,可是刚刚江阔要来看我的肚子,已经鼓起来,这怎么瞒得住!”
我笑了,原来沈雪意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江阔的,难怪一回来就着急做江夫人。
看来是孩子等不及了,沈雪意才想给他找个接手的父亲,江阔不过是个怨种。
真是天助我也。
我哂笑着走过去,轻轻地敲响了她的门。
“沈雪意,我有办法能帮你瞒过去。”
我刚说出这句话,屋子里瞬间悄无声息,估计这会全都吓得不敢出声了。
我又扣了扣门:”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江阔,只要你不让他杀我的小乖就行。”
话音刚落,我眼前的门就被倏地推开。
沈雪意眼睛睁得很大,透着半信半疑。
“你说真的?”
我点头。
10
沈雪意把我迎进屋子里。
她抬脚踢了一下旁边笔直站着的丫鬟:“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倒茶!”
丫鬟立刻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去了。
我被她笑脸相迎地坐在主位上。
此时我突然觉得沈雪意和江阔还是有那么一点般配的,毕竟两个人讨好又虚伪的嘴脸实在是太相似了。
我一坐下,沈雪意就迫不及待地说:
“你有什么办法?快说出来听听,我相信你一定有这个本事,谁让你姓云呢。”
我暗自感到可笑。
“对,能帮你的恰恰就是南疆云家的手艺。”
我于是从食盒里拿出一个茶杯,开盖的瞬间便涌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正在孕期的沈雪意闻到这个味道顿时捂住嘴巴想要呕吐。
我把蛊虫从里面拿出来,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蛊虫白白嫩嫩,隔着一层薄皮,里面确实黑色的,爬行在桌面上很是恶心。
沈雪意一见到蛊虫立刻退开三丈远,她颤颤巍巍地说:“你把这东西拿出来干什么,你是不是要害我!”
我淡淡地笑了。
“并不是所有的蛊虫都是用来害人的,这个蛊虫是我用自己的血液喂养出来的,你也知道我的血能够救江阔,所以这只蛊虫吸食了我的血液之后就能够调理人体,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能使人保持青春,自然也能延缓孕期。”
我顿了顿,故意说:“其实我本来是打算把这只蛊虫留给江阔用的,不过看起来你好像更需要。”
不出我所料,沈雪意听到我这么说,立刻情绪激动地拉住我的胳膊。
“先给我用,反正江阔的病也已经拖了这么多年,一时半会好不了,再说了你不是还能给他熬药么,等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你再用血给他养一只就好了。”
我戏谑地看着她,真当我的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不过她和江阔还真是如出一辙,在自己遇到难题时永远想不到别人。
而这份贪婪和自私,恰恰是他们在自寻死路。
我成功地把蛊虫种到了沈雪意的身体里,她痛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对我笑着说谢谢。
我同样报之一笑。
然而沈雪意不知道的是,她体内的那只蛊虫从小依靠我的血液长大,早就离不开我的血了,一旦闻到我的血味,就会不顾一切地往外钻。
从此刻开始,她什么时候死,不过是我杀自己一刀的事。
但……时机还未到。
我一身轻松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却意外地看见江阔正负手站在长廊边等我。
他看见我便立刻朝我招手。
“阿罂,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他笑意温柔,一瞬间让我回到了三年前在南疆的时候,江阔总是这样眉眼带笑地看着我。
下一秒,他从身后取出了一个荷花灯。
“喜欢吗?”
我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两步,却迟迟不敢伸手去碰,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
江阔见我这样,便把荷花灯直接塞到了我的手里。
“记得刚带你回京都遇上花灯节,那个时候你很新奇,但是因为我公务繁忙,一直都没有带你去,希望现在做还来得及。”
我被这样温柔的江阔打了个措手不及,有些怔愣地任由他把我拉到池塘边。
“来,我们一起放这个荷花灯。”
夜色静谧,高处繁星点点。
荷花灯上亮着一丝火光渐渐飘远,我和江阔并肩立在岸边。
突然间,我有些心软,开始想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太过分了。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后悔,江阔便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说:“阿罂,沈雪意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从今以后他就是我孩子的母亲,她从前和我说过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过几天,你就收拾收拾行李离开吧。”
11
江阔目光平静地说完这番话,我如遭雷击。
我勉强地扯出一丝笑意。
“你,你这是要赶我走?”
江阔移开视线:“我只是希望能给她一个完整而纯粹的家。”
看着他在我面前大义凛然地说出这番话,我突然感到无比的荒谬。
“那你的蛊毒不治了?”
江阔顿了下:“治,宫里新来了一位南疆的太医,我问过,他说可以替我缓解蛊毒,所以我真的不再需要你了。”
我沉默了很久,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可曾记得,你也许诺过要给我一个家。”
江阔却说:“今时不同往日。”
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
远处的荷花灯被寒冷的夜风掀翻在湖面,火光霎时熄灭。
我不带一丝留恋地转过身。
“我走可以,但要等你们成婚之后。”
夜里我辗转反侧,体内的蛊毒发作得越来越厉害,虽然蛊虫已经脱离了我身体,但是血液里的余毒已经足够折磨我。
我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但小乖总是在我痛苦得睡不着觉时守在我的身边。
小狗永远忠诚永远可靠。
可我每次看见他那只瘸了的左腿,都有些愧疚。
我深知自己身体的情况每况日下。
与此同时,江阔和沈雪意的婚事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办着,就连一惯养尊处优的江母都开始指点江山。
我等了很久,体内的蛊毒折磨得我人不人鬼不鬼,但我还是挺着一口气等到了江阔和沈雪意的大婚之日。
门外锣鼓喧天,气氛热闹至极。
我临出门之前叫来了月簇,并且把小乖交到了她手里。
“月簇,如果我今天没回来,小乖就拜托你帮我照顾一下,或者你要是不喜欢他,一定要记得给他找个好人家托付,他懂人心的。”
月簇有些不知所以地看着我,但还是讷讷地点了头。
小乖似乎知道我要去做很重要的事情,绕着我的腿转了几圈,然后仰着头慢慢地坐下,目送我离开。
没想到最后,我在京城最舍不得的,竟然是相识不久的小乖。
江阔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骑着马把沈雪意迎进了府里。
他抱着她下花轿,看起来是那么恣意欣喜。
而这十里红妆、凤冠霞帔也是我曾经渴求的,我等了三年没等到,他轻易就给了旁人。
一腔真心终究是错付。
我站在屏风后面,沉默地看着他们走进堂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就在他们准备夫妻对拜时,我猛地提刀杀开了自己的皮肉,红黑色的血顿时涌现出来,一股浓重刺鼻的血腥味漫延开来。
不过这气味藏在人群里,唯有沈雪意身体里的那只蛊虫能够闻到。
果不其然,两秒之后,正要鞠躬的沈雪意突然挺直了腰板,目眦俱裂,瞪着眼睛喊疼,她表情扭曲,双手在空中乱抓。
“好疼…啊…疼死我了!”
她的一连串变化使江阔大骇,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沈雪意。
“雪意,你怎么了!”
沈雪意却对江阔的话充耳不闻。
我远远地都能看清蛊虫仔她身上疯狂游走,从手臂到脖颈,再到脸上。
蛊虫在找可以出来的地方!
沈雪意随着蛊虫的肆虐,猛地跌坐在地,很快她的下身流出了血水,黑色的血液混着不干不净的脓水。
蛊虫开始慢慢地向我的方向蠕动。
沈雪意就这样死了。
江阔不可置信地抱着她,手指颤巍巍地去探她的气息,紧跟着痛哭出声。
“雪意!雪意!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忍心丢下我!”
然而已经没人回话了。
蛊虫重新进入了我的身体,它疯狂而贪婪地吸食着我的血液。
我感觉自己四肢百骸里流淌的血液都快要干涸了,可蛊虫还是像疯了一样不肯停。
我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扶着墙迈着虚弱的步子往外走,直到走进后花园,终于跌坐在地。
我不知在地上躺了有多久,耳边远远地传来江阔消沉的喃喃细语。
我扭头看去,只见他依然抱着沈雪意要往他们的洞房走,七窍已经在慢慢地往外冒血,但他浑然未察。
直到他用不上力气跪坐在地,江阔像是终于回了神一般去擦自己的鼻血。
他也开始疼了,他身上的蛊毒也在发作,江阔意识到这一点,立刻扔了沈雪意的尸体,往我的住处爬。
“阿罂,我要喝药。”
听到江阔死前最后一声仍然在叫我的名字,我感到荒唐又释然。
蛊虫仍然在我的体内翻江倒海,疼痛如浪潮一波一波地席卷我。
我知道自己的气息也在渐渐微弱,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在我即将闭眼前,突然看见远处有一只小狗向我狂奔而来,他的那只左腿狼狈地点地,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向我奔来。
我笑了。
只有小狗永远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