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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男儿子的婚姻闹剧,榨干了她的血汗钱1.
我公婆的家在西南有名的旅游区,当地是少数民族自治州,常住人口三百多万,四季如春,有“高原明珠”、“东方瑞士”的美誉。公婆居住的村镇是山海(湖)间的平原地带,规划齐整的村落布排在G214国道两侧,一水的青瓦白墙,在高原地区湛蓝天空的映衬下,别有一番雅致。
这里离古城近,人口稠密,四周遍布旅游景点。我婆婆讲,在她小时候,因耕地有限,住在海边的人只能靠半农半渔勉强糊口,“越靠海的人越穷”。那时旅游业还未开发,海边多是烂泥滩涂,水面上常年漂着垃圾和死鱼,风一吹就漫来恶臭。她嫁给我公公时,跟她同岁的小姑子段凤仙还未出阁,媒人来给说亲,段凤仙一听男方家住在海边就直摆手,嫌嫁过去吃不饱饭,最后挑了个家有几亩好田的男人做了丈夫,嫁到了路对面的村子,生下了一男一女。
我这个小姑精明强干,以前一年能喂出五六头肥猪。等村子附近有了娃哈哈的工厂对外收购牛奶后,她和我婆婆与很多村民一样养起了牛。养奶牛天天要割新鲜草料,别人喂一头都嫌累,小姑却养了三头,还养了一群兔子和鸡鸭。她瘦小的身子里似乎蕴藏着使不完的气力,旋风一样奔赴在田地与牲畜间,把变来的钱一笔一笔存进信用社。
后来,海边被规划成了景区,靠海的村民摇身一变成了拆迁户,有房分有补偿款,还可选择后撤百米,继续留在村里,一样拿补偿,当年被小姑拒绝的那个男人也拿到了拆迁款。小姑再在街上碰到他媳妇时,人家一改往日的穷酸模样,穿着长款呢大衣,吊着耳环,系着丝巾,走路昂首阔步。这让小姑颇有些追悔,当着我婆婆的面不止一次地慨叹。
前些年,有外地老板看上了那片阳光水源充足的沃土,来村里承包土地搞种植,每亩地一年的租金一千多块。我公婆家原有六亩多地,先前种蔬菜和烟叶,收成好、行情好时,一亩地每年能有五六千收益,普通年景也就两三千。当时我公公帮人盖房,不慎摔成重伤,丧失了劳动力,田地只得签了出去。小姑家也有七八亩地,她本不愿出租,奈何周围邻居都把地签了出去,外地老板使坏,用栅栏把承包的地圈了起来,把小姑的几亩地困在中间,以前的路走不通了,灌溉的水渠也被改了道,小姑只得咬牙签了出租合同。
外地老板雇工人在承包田里种蓝莓、鲜花、三七和黄连等经济作物,蓝莓主要卖给游客,前些年金贵时可卖到一百五十块一斤,小盒子里随便装一把也要价二三十,后来跟风种植的人多了,每斤只能卖一二十了。鲜花和中药则卖给食品加工厂和药材市场,玫瑰做成的鲜花饼深受游客喜爱。
没了田种,本地男人们大都出外觅活了。我姑丈在景区骑电动三轮,送游客去各个地方,收入全凭运气,有时一天三五百,有时一天几十块。骑车在人流密集的景区里穿梭也是个危险行当,他出过两次事故,一次逆行被面包车撞翻,一次让行不慎侧翻,所幸两次车上都没乘客,他也只受了擦伤,但车损严重,挣的钱都贴进了修车里。
男人们不在,本地妇女们多下地给外地老板打零工,早八晚六,每日工钱八十至一百二十块不等。一百二十元的日薪通常不含午饭,但可以统一订盒饭送到田里。为了省钱,女人们选择自己带饭,中午坐在田埂上,边吃饭边拉呱。
我婆婆有时会和小姑一道去干活,找活儿得有中间人介绍,中间人每天按人头抽五到十五元不等。小姑干活比任何人都卖力,午休时间几口扒完饭就又下了田。工友说,咱是按天结算,依照上班时间来,不偷懒就行了。可小姑不答话,只管手指翻飞地继续忙活。有次她午休时干活,正巧被老板看到,老板就夸她比大部分人都务实。小姑喜滋滋的,干活更卖力了,下班人都走光了,她还要加会班,替老板在田间地头查看一圈。她这样做,引发了工友们的强烈不满,我婆婆说:“你们在外上班的人天天说‘内卷’、‘内卷’,我们在田坝里干活的,照样也有人卷。”——大家明明也是勤勤恳恳在干活,可段凤仙这么“冒皮皮”(出风头),一帮人都变成偷奸耍滑的了。
不过大家也知道,段凤仙这般挣“表现”,为的就是想让外地老板对她有个好印象,以后有活都会叫她来,她也就能给儿子多攒点钱——她的女儿晓燕十年前嫁到邻村,如今两个孩子都上小学了,但晓燕的哥哥军桥,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年过而立,婚事依旧没着落,在村里“低人一等”。亲戚们跟着着急,也帮着介绍对象,但最后都没能成。这些年,当地娶媳妇的行情水涨船高,要有套齐整的新房,再加上彩礼、三金、各类物品,置办下来,少则二十万,多则好几十万。
2.
小姑勤劳的另一面,是极度的抠搜和计较。
我爱人的爷爷今年九十六岁高龄,目前由我公婆赡养。老人虽年近百岁,但顿顿不能离肉酒,排骨可以连啃十几块,每天要抽掉小半包烟,零食水果也不能少。尽管小姑家跟娘家距离不到一公里,却从未给爷爷买过吃食,过年时一大家子上门来“看望老爹”,手里却只提着一小袋黑芝麻糊,年年如此。有次,我婆婆在超市看到同款产品,回来就对我公公念叨:“这么多年来,你妹为你爸做的最大贡献,就是每年一袋十三块五的黑芝麻糊。”
接着话头,公婆又讲到小姑一件抠门的滑稽事:本地有地方宗教信仰,每个村子都有自己的“本主”,到了“本主节”这一天,村民会自发组织去庙里做菜祈福。大家买菜的成本均摊,饭菜做好后均分,有人现场吃,有人拿回家吃。婆婆说,每次分菜时,段凤仙都会紧盯着别人碗里,生怕有人多分走一片肉。我说,那也好办,切肉时就先算好人头,每人分相同数量,就不会扯皮了。我公公搭腔说:“就算相同数量,她也还要看厚度哩!人家碗里的肉片比她的厚,她一样要扯皮!”
我婆婆又说,以前小姑养猪时,到了年底都舍不得杀一头来自己吃,要全都卖成钱,平时家里要补油水,就零零散散上街买,每次买一点点。我想起有次同婆婆去赶集,见小姑在猪肉摊上只买了不到一斤肉,还跟老板讨价还价要抹零。我婆婆当时问她够不够吃,她说家人都不爱吃肉,“就这还有剩呢”。我婆婆笑笑不说话,转身对我说,上次军桥来家里吃饭,一人就吃掉一碗红烧肉。
客观来说,军桥的形象并不差,一米七五的个头,不胖不瘦,脸庞带着几分清秀,和他爸一样寡言少语。他早年学的是烧电焊的手艺,常常要骑摩托跑到几十公里外去干活,小姑怕他乱花钱,就要替他管钱。军桥就抱怨,说抽烟都受限制,小姑就催他成家,说巴不得不操闲心。
我婆婆说,军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之所以被“剩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段凤仙的吝啬。在本地,相亲时出于礼节,男方去女方家见面时会拎上件百多元的伴手礼,阔绰的家庭,伴手礼也会更大方些。每相亲一家,不论成了与否,男方要付给媒婆两百块介绍费,若真成了,还要再给大红包,少则一两千,多则上万,全凭心意。村里有户生意人,颇舍得为儿子的婚事破费,放出话来,预备拿十万相亲费用,见了才几次,就订下了儿媳妇,皆大欢喜。事后,这家人爽快地给媒婆封了两万红包,媒婆也把这家人夸上了天。
不过,给儿女相亲的大部分家庭,都是小姑这种每天只挣百十块钱的普通人,一次相亲的成本,是他们三天劳作的报酬,而小姑又比大部分人更会精打细算。有次,两个媒婆合作,领着她和军桥去一户人家相亲,按理说这种情况就要给两个媒婆各付两百块酬劳,小姑却只给她们一人发了个八十八元的红包。媒婆们心生不悦,直接打电话告诉小姑,说以后不给你儿子找了。小姑说,不找就不找。挂了电话,她给我婆婆抱怨:“又没成功,我凭啥要给钱?一给还要给四百,当我傻啊!”旁人听见了,说,相亲本来就是概率问题,哪有见一两个就成功的?我的小姑子玉婷也说:“姑啊,就算在婚恋网找对象,也一样要先充值才能得到人家的联系方式,至于你联系了,成不成功,谁也不敢打包票。”
很难说小姑不懂这些道理,但落到实处,她还是会试图让花出去的每分钱都收获实效,接受不了“打水漂”。几次操作下来,本地的媒婆们口口相传,说段凤仙是个奇葩,都不愿再为她帮忙。我婆婆和一个媒婆早年是同学,好说歹说,那边才答应继续给军桥介绍对象,但强调说,每次两百,酬劳不能少。
小姑答应了付介绍费,却又在伴手礼上做起了文章。为尽可能缩减成本,她不听媒婆建议去买拿得出手的礼品,自作主张,只花十多块买几个水果,只图个不空手上门。军桥说,每次跟他妈出去相亲,看他妈坦然地把三四个梨或几个橘子往人家茶几上一搁,他都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军桥对相亲变得不积极了,每次出门前,都要和他妈讲条件:“如果再像上次那样,要去你自己去,我丢不起那个人。”小姑口上答应,上了街又跟往常一样,有时还会买处理的水果,蔫巴巴的,十几块钱一大包,振振有词:“这咋个不能吃了?”
这样的相亲持续了好几年,相亲范围扩大到方圆几十公里外,也没能解决军桥的婚姻问题。一年年蹉跎下去,军桥提到相亲就反感,母子关系也因此变差了。娘俩相互责怪,军桥怪小姑太抠搜,丢人。小姑怪军桥不主动,要求多,活该打光棍。
在小姑看来,离儿子相亲成功最近的一次,是邻镇的一个女孩。那女孩对军桥有意,军桥却嫌弃人家,说她个头一米六,却有一百八十多斤,“吨位太大”。小姑劝军桥接受,说肉又不是焊在身上的,可以减肥。军桥说,他宁愿打光棍。
3.
我爱人只比军桥大几个月,他们早年曾在同一所初中就读,同级不同班。那是一所乡镇中学,生源良莠不齐,大把学生混日子,有些还混社会。军桥那会儿胆子大,厌恶学习,经常旷课,跟着社会闲散人员在周围几个镇瞎混,小姑两口子不重视教育,也很少管他。
军桥一伙人时常在路口勒索学生,抢对方零花钱,甚至无故胖揍人家,只因“看他走路不顺眼”。有一天下晚自习,他们拦住我爱人,正要搜身时,一个小混混对同伴说:“这是杨军桥的表哥,不搜他。”我爱人这才逃过一劫。
此后,再也没有混混为难过我爱人,他算是平安无虞地读完了三年初中。而村子里的其他同龄人,几乎个个都被那伙混混霸凌过。
中考时,那所初中仅有两名学生被市里的重高录取,军桥连普高线都没上,从此辍学。刚离开学校那几年,他还挺风光,留着杀马特发型,不少不谙世事的少女爱慕他、追随他,他摩托后座上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压根不缺恋爱对象,只缺钱花。玉婷说,她有个女同学那时也爱慕军桥,有次军桥庆生,叫了些朋友到家里,傍晚时玉婷要回家,那女同学却不愿离开。晚上她俩睡客厅,没想到女同学脱了鞋后,屋里顿时弥漫起一股脚臭味。事后,军桥责怪玉婷说:“我怎么可能看上她?别阿猫阿狗都带来。”
年岁渐长,军桥风光不再,早年那些入不了他眼的姑娘们却都已经结婚生子。军桥变得现实了,只要女方形象稍微过得去,不嫌弃他,哪怕离异带孩子的,他都接受。毕竟,错过了婚恋末班车的他,压根没有挑选别人的资本。
本地男女很少有跨省打工的念头,婚姻也是就近解决。2014年春节,我第一次跟随当时还是男朋友的爱人回家过年,恰逢时年二十一岁的玉婷被安排相亲。那几天,每天都要来一拨男方的人,玉婷为他们端茶倒水,长辈们交谈,玉婷就坐一旁陪着,偶尔接一两句话。最后,玉婷相中了斜对面村庄里的一个小伙子,两家的距离骑电动车仅需几分钟,我公婆也满意。
我婚后半年,玉婷也结了婚。婚后,他们小两口常闹矛盾,玉婷嫌丈夫大手大脚,经常借钱给他的兄弟伙,吃饭也傻乎乎抢着买单,闹得最厉害的一次,差点离婚。那时玉婷已有三个月身孕,扬言要把孩子打掉,我公婆又劝又训,最后她的公婆也搬来了七大姑八大姨,好说歹说,才算稳住了她,答应回去继续过日子。
玉婷的婚恋算是当地年轻人生活的一个缩影。总的来说,离婚的人少,毕竟都生活在熟人圈子里,牵一发动全身,除非迫不得已。玉婷告诉我,像军桥这种“找不到媳妇”的青年在当地占比很小,他们村就他一例。
我第一次踏入这片土地时,村子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即便如小姑这类务农人家,也大都翻盖了新房,家家户户有院子,种着花花草草。院外的照壁上有代表姓氏的题字,“清白传家”为杨姓,“琴鹤家声”为赵姓,“京兆世第”为段姓,等等。我同小姑子开玩笑,说这儿风景这么好,房子也盖得漂亮,本地人要是找不到媳妇就上外地找去,估计大把人愿意来这里“躺平”。
玉婷说,也就这些年这里旅游火起来,网络上才把这里描绘成了人间天堂,以前那真是脏乱差。那时大家的环保意识薄弱,家家户户饲养家禽家畜,粪便乱排,垃圾也没有什么分类的概念,残汤剩水随意倾入沟渠,我婆家亦是如此。真正的改善是在2011年当地旅游产业升级以后,2015年年初大领导来景区考察,提倡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当地生态,此后,本地倡导垃圾分类,购物一律使用环保袋,剩菜剩饭禁止倒进排水沟,以免流进海里造成水污染。政府还派人把农家院子里的水井都给强行填平,一律改吃海水,我婆家和小姑家的水井,都是那时被填上的。同时,政府也禁止了村民饲养家禽家畜,会有人不定时来巡逻,逮住了就没收、罚款。
4.
因家中有老寿星,所以逢年过节,我婆家就会成为大家族的“团圆点”,需在院子里搭上四五张桌子,才能容纳下几个家庭落座吃饭。2023年除夕,就在大家按惯例聚在一起吃饭时,小姑突然宣布,三十四岁的军桥已订下一门亲事:“下月就办酒!”
这消息宣布得实在是突然——按本地传统,订亲是件大事,从媒人牵线到订婚完婚,得给年轻人相处的时间,少说需要半年。再者,熟人社会,亲戚们来往频繁,有定亲的事情,不会不闻风声,更何况这是大喜事,按小姑一贯的张扬性格,该早就抖露出来了。于是,众亲戚七嘴八舌发出一连串疑问:“哪家?这么快?已经订下了?怎么从没听你们说起?”
面对大家的问题,小姑一反常态,眼神躲闪:“这……这个女的,不是媒人说的,是军桥自个谈的,上月刚认识。”我们放下碗筷,等她继续往下讲,她却只是顿了顿,说女方叫青雪,比军桥大点,不是本地人。说完,她又换上一副热情面孔,邀请我们下月早早去她家玩。见此情形,大家也不便再追问,都只在心里犯嘀咕。
正月初六,我和爱人带着女儿跨省返城。军桥结婚是二月份,我们自然回不来,只有我婆婆和玉婷全程参与。
那个青雪自陈,她老家也在本省,距本地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她三四岁时父母先后离世,十多岁时抚养她的爷爷也病逝,老家的房子被叔叔婶婶霸占,婶婶对她尖酸刻薄,骂她是小婊子,将她赶出了家门,而后她被叔叔拐卖至外省,流落四方。
按本地婚俗,彩礼钱通常会交到女方父母手里,由对方决定是否返还给小两口。虽然身为孤儿,但青雪说彩礼绝对不能少,她老家彩礼的最高价码是六十六万,她只要十八万八就行。小姑说,家里盖房子已花了不少钱,现在存款不多,只能给出十二万八。双方你拉我扯僵持了两天,青雪才不情愿地答应了,退让条件是,三金必须由她来选,档次不能太低,要戴得出去。小姑一口答应,心想买三金,满打满算三万块顶天了。不料,青雪选了一块三万多的名牌手表和一个四十多克的金镯子,又花掉了十多万,等于又出去了一笔彩礼。小姑事后对我婆婆说,她当时站在明晃晃的专柜前,被几个穿套装的年轻姑娘簇拥着,只感觉脸烫得慌,像被架在火上烤,不买就下不来台,只能硬着头皮掏出农村信用社的卡来刷,人都是懵的。离开时,有销售拍着青雪的背,说:“你婆婆妈对你真好,你找对人了。”这句小姑倒是记得清楚,讲起来还颇有几分得意。
至于军桥,他对这些掏父母老底的花销无甚意见,只说“该花就花”。
在当地,若新娘的娘家太远,接亲那天会现找一个“娘家”,要么是新郎的亲戚家,要么是婚纱店,等婚车接上新娘后,一行人再沿途游玩,观光拍照,下午两点左右去到新郎家见众亲友,斟酒致辞。但青雪一不愿去亲戚家,说不熟悉,别扭,二嫌在婚纱店等候太寒碜,非让军桥订个“豪华海景套房”。房费近三千,是小姑掏的,青雪对准婆婆说,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要有仪式感,花这个钱“有必要”,发朋友圈也有面子,会让她那些姐妹们觉得她嫁得不差。
那间昂贵的套房,小姑站在自家屋顶上就能望见。换作以前,她从未想过有天会拿一个多月的收入去海边开间房,那是游客才干的事,一个本地人这样奢侈,“简直疯了”。不过,心疼归心疼,她也得为儿媳买单。
大喜之日,我婆婆和玉婷早早去了小姑家,婆婆帮忙做坝坝宴,玉婷帮忙接新娘。青雪的亲友无一人到场,身边两个伴娘也是晓燕帮忙找的。傍晚宾客散去,只剩一些附近朋友和本家亲戚,长辈们忙着打扫卫生,年轻人则凑在一起打麻将。
青雪拉过玉婷,让她去提醒军桥,举行“改口”仪式。玉婷说,婚礼都办完了,还要再举行仪式才“改口”?青雪说,那当然,规矩不能坏,“爸妈哪有那么好叫的?”
玉婷凑到军桥耳边,传达了青雪的意思,军桥就下楼找到小姑,小姑又叫来姑丈。两人在给儿媳的“改口费”上犯了难,他们没有经验,不知道该往红包里封多少钱。玉婷和晓燕在一旁出主意说,往里装六百、八百都挺好,金额拿得出手,数字也吉利。
出于稳妥,小姑让军桥上楼去打听一下青雪老家那边“改口费”的行情,青雪张口就说:“六千六。”手头现金不够,小姑只好从收取的礼金中抽出一部分,咬牙凑齐了。青雪这才换上笑脸,从柜子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套茶具,摆上两把座椅,叫公婆入座后,再往地上铺了一条毛毯,煞有介事地斟上茶,双手为公婆奉上,在众目睽睽下行完了“改口”礼。小姑掏出大红包递过去,现场气氛欢乐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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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办了,人也住下了,一切停当后,军桥和青雪谜一样的相识过程,才慢慢浮出水面。
原来,两人的交往源于一个算命先生的介绍。那个先生住在邻村,早年是军桥的数学老师,业余爱好是研究命理,退休后就摆摊给人算命。那天军桥路过老师的算命摊,上前打招呼,老师得知他还未结婚,便翻开小本子,说前不久有个女人在他这儿留了联系方式,让他遇到了单身男士替她推荐一下。就这样,军桥加上了青雪的微信,两人聊了两三天,军桥便骑摩托车去见了真人,一起吃了午饭。回来后,青雪就发信息说,她愿意和军桥在一起,她年纪大了,耽误不起,要结婚就尽快。军桥这才对父母讲了此事,小姑和姑丈一听,自然喜出望外。
欢喜之余,小姑向军桥详细询问青雪的情况,军桥却一脸懵,说只知道青雪比他大两岁,上班的地儿是一家养生馆,其余的一概不知。小姑问他喜欢这个女人吗?军桥回答“可以”。小姑知道,这就是喜欢了。
又过了几天,军桥把青雪带回家,小姑一瞧,觉得这女人像是四十岁的。她不好直接问,私下找军桥打听,军桥怼道:“你让我上哪去找二十几岁的?能找到就不错了!”
小姑吃了瘪,不再追问,开始筹备儿子的婚事,青雪也从养生馆辞了职。买婚庆物品时,青雪不肯去街边的普通店铺,要去商场挑品牌货,样样拿贵的,四件套就花了八千多,一对枕头和两个被芯花了三千多,衣服鞋子也动辄上千块。军桥只陪同,如果问意见,就说“挺好”。小姑说,她进去的那些店,看似没买几样,却花出去两万多。
5.
去年十一长假,我和爱人带着小孩回婆家。次日,玉婷邀军桥和青雪来家里吃饭。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青雪,她中等个头,皮肤黝黑,高马尾套在棒球帽里,白色的高腰卫衣配黑色瑜伽裤,脚蹬轻奢厚底板鞋,一副“都市丽人”的装扮。
青雪到厨房来看饭菜,揭开锅盖,看到里面炖着鸡肉,毫不掩饰满脸的失望,直言不爱吃鸡,想吃酸辣鱼,还摇着我婆婆的胳膊撒娇:“舅妈给我做鱼吃好不啦?”我婆婆无奈,脸上挂着笑,口上忙着应答:“好好好,舅妈给你做!”
玉婷偷偷抱怨:“哪有到别人家做客还挑三拣四的?”但又不能怠慢这个嫂子,只得跨上电动车去菜场买鱼。青雪追到门口喊道:“记得多买两条啊,最好能买到有鱼籽的!我待会儿还要打包回去晚上吃……”玉婷头也不回,加速骑远了。
等酸辣鱼端上桌,长辈们都还未动筷子,青雪就先叉起一条放到自己碗里,边吐鱼刺边夸:“舅妈做的鱼一绝,军桥他妈就做不出这味道。”军桥面露尴尬:“吃你的吧,少说两句。”青雪识趣地闭了嘴。中途有菜上桌,两人又相互往对方碗里夹菜。晓燕打趣:“哥、嫂子,就别这样秀恩爱了,大家都晓得你俩感情好!”两人就羞涩地笑,不搭话。
饭后,玉婷让我陪她去旁边的农家乐买三文鱼,青雪也要跟去。她一手牵着我女儿,一手拉着玉婷的女儿,问:“你们两个,喜不喜欢写作文?”俩孩子回答喜欢,她又说:“写作文要用心去感受,比如现在的风,迎面吹来,要怎么写?”俩孩子陷入思考,她就用歌词引导:“如果你要写风,就不能只写风,你要写柳条轻轻柔柔飘入你心中。”
玉婷笑了,说:“你这么会教,赶紧自己生一个。”我也在一旁怂恿:“赶紧的,你婆婆人还是好,会帮你带。”青雪也笑:“这个嘛,就看军桥的本事了,我不能决定。”我和玉婷会错了意,哈哈大笑,她急忙纠正:“别多想,我说的本事,是指挣钱的本事。”
傍晚回家时,青雪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一手揽着军桥的腰,一手摘下他嘴上的半截烟扔到地上,埋怨道:“你就这么忍不住,小心风吹得火星子烧了脸。”军桥乐呵呵地发动摩托车,两人出了院门。我婆婆望着两人背影,说:“看起来倒像那回事,过日子就是这个样子了,只是不晓得能不能长久。”
军桥和青雪走后,玉婷与我闲聊,说平时大家都出去干活时,青雪经常来她家串门——小姑给青雪买了电动车,几分钟就能骑到玉婷家。有次,青雪观察了一番玉婷丈夫,说,我看你老公也不咋样啊,干水电工挣不了几个钱吧?你就甘心一辈子跟定他?玉婷回答:“不然呢?还要怎样?”青雪说,你应该找个有钱人。玉婷说,我是普通人,门不当户不对,带着那种心思嫁去也会被人小瞧。见一个话题聊不通,青雪就换了另一个,打听玉婷公婆的存款有多少:“你老公两兄弟,你得想办法把你婆婆的钱弄到手,别便宜了老大,不然你只有哭。”
反复聊这些,时间一长,玉婷就厌烦了,不想跟青雪多来往。青雪再约逛街时,玉婷以“要辅导小孩作业”为由拒绝,青雪就激将她:“一看你就是怕你老公,街都不敢出去逛,要我说,男人和娃娃都是绊脚石,女人要活得潇洒,想干嘛干嘛。”
玉婷又说,青雪不会做饭,小姑现在每天早起得先把她的午饭准备好再出去打零工,偶尔赶时间来不及,就让青雪去街上吃,她不去,总是打电话上我家蹭饭,就算我说要回娘家,她也会跟着一起,特别是吃过我妈的酸辣鱼后,她就上瘾了,次次点名要吃,有次我不耐烦,说你去买鱼,我去你家教你做,她又说在她家做不出那种味道。
青雪还时不时当着玉婷吐槽自己的婆婆,“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也不晓得主动拿钱给自己花,每次都得她开口要,“已经不想把她喊妈了”,全然不顾及段凤仙是玉婷的亲姑姑。
去年端午,青雪又要随玉婷回我婆婆家过节,还早早打听:“你爸妈喜欢吃什么?你爷爷喜欢吃什么?”玉婷说,给我爸妈就不必了,给爷爷买点软和的就成。结果,端午那天,青雪拎着几个百香果上门来,对我婆婆说,她想买礼物却被玉婷拦着,百香果老少皆宜,特意买来给老人泡水喝。
青雪也打听过我的情况,有次,她问玉婷:“听说你嫂子是四川人?”玉婷回答是,她便总结道:“我对四川人印象极差,我十几岁就被卖到四川山沟里,被卖给一个几十岁的老头子,四川人都很狡猾、都很坏!”
玉婷向我转述这些嚼舌时,模仿着青雪的语调,我俩捧腹大笑——当然,见面时,青雪倒没那么不知礼,一起去买三文鱼那天,她主动跟我聊天,打听我在成都做什么,收入多少,问我成都哪些生意好做。我说我只是打工人,没太关注这些。她说:“我现在就不愿打工,哪怕不赚钱,我也愿意当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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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见青雪是在两三天后,几家亲戚一起走路去山上的墓地祭奠故人。婆家的祭奠习俗,会背着各种熟食上山,然后大家围坐在墓碑前吃一顿饭,意味着团圆,若赶在春节期间,山路上全是背着锅盆碗筷、扛着电饭煲、抱着暖水壶的人群,蔚为壮观。
那天,我们轮流扛着整箱的饮料,背着装在竹篮里的饭菜,艰难地爬坡上坎。两旁的树枝不时抽在身上脸上,我裤子上粘满了苍耳。青雪只拎着一瓶自己喝的矿泉水,身上也粘着苍耳,还被刺勾住了几回。她边走边抱怨,说她那件衣服一千三,“被刺勾脱了线,还咋穿嘛?”正说着,她又被树桩子绊了一个趔趄。
我连忙扶住她,她不顾玉婷在旁,出声埋怨道:“啥玩意儿习俗搞得这么难?披荆斩棘去祭祖,下次再也不来了!”
我看着她的狼狈样,打趣道:“你是新媳妇上轿头一回,我可是爬了快十年了。”。
“你习惯这边不?”她问我。
“除了紫外线强、每次回来黑一圈外,其余都挺好,我挺喜欢这边的。”
“好?农村有什么好?越活越粗糙,我这几个月什么都没做,你瞧,皮肤糙得像松树皮。”她一副受尽委屈吃尽苦头的模样,挽起袖子,把手臂伸到我跟前,“我以前多白,现在变成了非洲黑妹。”
我见小姑背着沉甸甸的背篓从身后赶来,拐了一下她,她瞟了一眼小姑,缩回了手。
到了墓园,大家卸下重物,轮流作揖磕头,只有青雪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石墩上玩手机,并不时抱怨信号太差。当着众亲戚的面,军桥脸上挂不住,过去拉她袖子,她立马发飙:“我累死了,坐着休息一下都不行吗?”
直到离开,青雪也没有磕头作揖。下山途中,她和军桥两人各走各的,仿佛在置气。倒是晓燕偶尔还搀扶她一把,提醒她:“嫂子小心,你可能走不惯这个路。”
6.
青雪和军桥只办了酒,一直没领结婚证。
一开始青雪说办完酒领,婚礼办完又说户口簿在老家,她和婶婶关系恶劣,不敢回去拿。小姑想趁机去她老家打探一下虚实,就说陪她一道回去拿,顺便拜访她老家亲人。一听婆婆要去,青雪就推说担心婆婆晕车,不如让叔叔把户口簿寄来,表现得十分体贴。之后,小姑几次催问户口簿邮寄的进度,青雪要么说电话没打通,要么说叔叔还在找,总之各种拖延。
除了没领证,青雪跟军桥也没拍结婚照。据说筹备婚礼时,青雪在这个环节上出人意料地节俭,称办婚礼已花去太多钱,“照片是虚的,拿给别人看的,自己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小姑还沾沾自喜地把这些话讲给旁人。旁人揣测青雪的心思,觉得她大概是觉得把拍婚纱照的钱揣进自己包里合算,毕竟照片又不是她的私有物品。也有人指点说:“你不怕她是故意不留证据,以防脱不了身?”小姑不以为然。
照不拍,证不领,小姑只好催生。青雪表面答应,背后却向军桥抱怨,说自己前两年动过手术,医生说生育会有生命危险。有次,青雪又跟玉婷闲聊,说她不领证也是为了军桥好,万一哪天日子过不下去,还要去办离婚,军桥就成二婚了。到时她也方便,“哪天想走,拍拍屁股就可走人”。这些话,玉婷没敢讲给小姑听。
青雪这一连串的反常举动,让亲戚们都断定她是个骗子,或许早在别处结过婚了,又跑出来捞点钱。但这些话又不好直接讲给段凤仙,毕竟儿子一场婚礼,几乎把她的家底掏空了。我婆婆说,或许小姑自己也清楚,只是碍于面子不肯承认罢了。
小姑心存侥幸,煞费苦心想拴住儿媳。她让儿媳不必出去工作,自己挣钱给儿媳花。青雪答应了,但没几天就甩了脸子,说话阴阳怪气,称婆婆每次都是两百、三百地给她,是把她当乞丐打发。她在我婆婆家说她当年被卖到四川后,逃了出来,走南闯北,在西安开过烘焙店,在香格里拉卖过咖啡,虽然都以亏本告终,“但好歹也是老板”。又说二十多年下来,她早已成了“半个城里人”,就算后来上班,吃穿用度参照的也是城里人的标准,“两三百也拿得出手?太侮辱人了!”
小姑起早摸黑挣钱的速度赶不上儿媳花钱的速度,她同样憋着一肚子火,大战一触即发。
有天晚上,青雪指使军桥打来一盆水给她洗脚,洗完又把脚搁在军桥膝盖上让军桥给按摩。面对婆婆不可置信的眼神,青雪轻描淡写地说:“我让你儿子给我洗脚你不要不高兴,以前追我的人排成队,家里好几套房子的也有,嫁过去就可以收租。”小姑终于被惹恼了,没好气地回怼:“那你怎么不嫁过去?偏来嫁给我们穷人?”青雪看到婆婆真恼了,又连忙趿拉着拖鞋,换上笑脸,搂着婆婆肩膀撒娇,说结婚不一定看条件,军桥人好,嫁给他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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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雪这样的做派,让我也想起了村里的一户人家。
2016年,生产前后我有将近一年的时间都待在婆家。村里有位李嬢嬢和我婆婆走得近,她的吝啬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有次,她儿媳和小孩双双感冒,儿子不管事,她拿出一百块钱让儿媳和孙子上医院,勉强给小孩买了药,儿媳就没钱看病了。她儿媳发烧到四十度,嗓子发不出声,只能喝开水硬扛,还是娘家得知情况后转了钱,才买了药。有次,我上她家串门,儿媳拉开冰箱门让我看,里面只放着几根蔫巴巴的黄瓜。儿媳说:“这就是我婆婆,我想吃水果,她嫌贵,买了几根黄瓜回来,还是人家卖剩的。我已经几个月没吃过一颗水果了。”
第二年,我再回婆家时,李嬢嬢的儿媳已不见身影,听说回了娘家,离开有小半年了。李嬢嬢逢人就骂骂咧咧:“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哪点亏欠她了,她要跑?”一通骂完,又自言自语:“她走了,孙子还是我孙子,血脉不会改。”又六七年过去,她儿媳始终没再露面,倒是孙子常回来,时不时在村里跑动。李嬢嬢很是宠爱她这个孙子,给他买小汽车,买电话手表。
撇开李嬢嬢亏欠儿媳不谈,从村里人的现实角度来看,即便她儿媳不肯回头,好歹也给李家续了香火。而青雪则像一个天外来客,谁也不认识她的亲戚朋友,她也不愿生孩子。她偶尔出门去,都是两三天后才回来,行踪神秘,手机从不让军桥碰,家人无从掌握她的任何信息。
有次,小姑无意中瞥见了青雪的身份证,名字却是另一个。没等她提出质疑,青雪主动解释说,那是旧身份证,她爷爷给起的名,算命先生说这名不好,后来又改了新名。还有一次,青雪说一个闺蜜生了小孩,要去探望,小姑说去吧,她就忿忿道:“又不是白看,拿两只眼睛看吗?”小姑意会,问起她结婚收的那些钱都去哪儿了,青雪说,她早年做生意欠了十多万外债,彩礼全还债了,现在身无分文。小姑当时想吵架,但转念一想,大头都给出去了,只得压住火,又给儿媳转了两千。没想到,青雪说闺蜜是开酒楼的,便宜货拿不出手,两千不够。小姑只好又转给她两千。那次青雪一共出去了四天,回来对婆婆说,幸亏走之前她多给转了两千,不然回程路费都没有。
“四千块啊!就用了四天,我要干两个月的活!”小姑给我婆婆讲这事时,气得浑身颤抖。
我婆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小姑,让她多留意青雪的行踪:“说不定她早已结婚,这几天回她那个家了。”
小姑摇头,说“已婚”大概不可能,不然这就算重婚罪了。
我婆婆哭笑不得,说,证都没领,算啥重婚?她要跑你也拦不住,看看能不能让她生个孩子,留个后吧。
小姑又撇嘴,说,青雪都四十了,再过几年绝经了,怕是生不出来了。
7.
议论归议论,明面上,小姑对青雪还是保持着宽容。
去年元旦前,青雪提出买车,军桥满口答应,说家中存款还有十万,够了。青雪冷笑反讽,说她朋友开几十上百万的车,十万的车让人笑掉大牙。军桥来了气,黑着脸说:“你不看看我们什么家庭,农村买车只为代步,有必要攀比吗?”青雪说,代步的话,那你去买个五菱宏光好了。军桥说五菱宏光也不赖,出去干活还可以顺便拉点工具……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楼上吵得不可开交。那天玉婷也在,她不便插嘴,只能旁听,最后还是在厨房里的小姑实在听不下去了,仰头喊:“别闹了!买车是要买,但家里现在只有十万块,让青雪安排。”
见婆婆向着自己,青雪委屈巴巴跑下楼,摇着婆婆的胳膊哭诉:“妈!你看军桥对我什么态度?刚结婚才多久,他就这样吼我,我在这边举目无亲,连个哭诉的地儿都没,这日子咋过?”小姑骂着军桥,玉婷也上前安慰,青雪才止住啼哭。随后,她又对婆婆诉苦,说自己从小没爹娘,嫁来这边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有人不怀好意,怀疑她,等着看笑话,越是这样,她越要把日子过好,活给他们看。
这些话全说到小姑心坎上,她放下戒心,把家中最后的积蓄转到了青雪卡里。转款那天,还发生了个小插曲——军桥的一个表弟几年前曾找他借过三万块钱,小姑突然记起这事,问军桥钱收回来没有,军桥说人家早还了,小姑则说完全没印象。军桥翻转账记录,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也不禁怀疑起来,打电话问表弟,表弟很生气,说那笔钱借了两个月就还了,这都几年了还在问,但也拿不出还款的证据。但青雪却惦记起了这笔钱,说表弟肯定是想赖账,天天催着军桥找表弟要钱。表弟烦不胜烦,扔下工作约军桥一起去银行打流水,打出来一查,果然早还了。表弟把流水单掷在地上,骂青雪“想钱想疯了”,青雪又把责任怪到小姑身上。
十万的“车款”到手后,青雪独自出去看了一趟车,回来说她看中的那款车落地要十八万,钱不够,不如自己外出上班挣点钱填上。小姑让她过完年再出去打工,她也不依。小姑拗不过青雪,又说让她就在附近找个事做,譬如在古城卖东西,青雪说,现在游客很精明,嘴皮子磨破也赚不了几个钱,她想去昆明。
直到一天傍晚,干活回家的小姑发现青雪不见了,打电话也不接,军桥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只说:“不管她,她本来就是个骗子!”
小姑上到二楼卧室,拉开抽屉一瞧,发现青雪的金银首饰都已不见踪影,再打开衣柜,衣服也少了一大半。
过了几天,青雪主动打电话回来,说自己已在昆明住下了,在一个朋友的美容店帮忙,现在是旺季,过年不放假。她让军桥给她寄点冬装过去,等年后就回家。军桥去镇上驿站寄快递,玉婷恰好在取快递,便问:“你不担心她的东西全拿走了,就再不回来了?”军桥很淡定,说,管她回不回来,无所谓了。
年后,青雪非但没回家,连电话也不咋接了,每次都说忙。小姑开始着急,找我婆婆商量对策:“咋办?莫不是真跑了?”同时,她还透露一个消息——青雪在别处有个十来岁的小孩,这事她早就知道,之所以秘而不宣,是嫌说出来丢人。
我婆婆倒是一点都不惊讶——自从青雪找各种理由要钱,又玩消失,就猜她可能是看孩子去了。我婆婆认为青雪买车只是幌子,要钱才是真实目的,但钱小姑已经给了,也还不能撕破脸,万一对方彻底失联,那就更没指望了。她只能宽慰小姑:“再等等看,先稳住她,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小姑也只好自我安慰:“但愿,家底都掏空了,她要真跑了,军桥就完了。”
回家一番思来想去,小姑还是催军桥去昆明把青雪找回来。军桥说,她若有心回来,不用去找,无心回来,找了也没用,再说,也不晓得她住址。
也幸亏军桥没去,第二天,玉婷发现青雪更新了朋友圈,发的是出游的照片,定位在西双版纳。军桥看不到,因为被屏蔽了,发消息问青雪,她没回。几天后,玉婷也看不到青雪的朋友圈了,发信息试探,发现对方已经开启好友验证。
8.
今年春节,离小姑宣布儿子要结婚的喜事刚好一年。亲戚们再度团圆,七嘴八舌谈论如何追回损失。
起初,爱面子的小姑对儿媳跑了这事还遮遮掩掩,但现在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如同扯下了遮羞布,她也不顾丢不丢人了,索性掰起手指头开始算账:彩礼十几万,三金也是十几万,大半年来陆陆续续转账三四万,这回买车又是十万——才一年,她的四十多万存款,被“儿媳”洗劫一空。
亲戚们也暗暗算账:青雪要是真跑了,军桥再娶,少不了又得花二十万。如今小姑存款为零,等重新攒下老婆本,谁知道是猴年马月,到时军桥年龄也更大了。
军桥说他在网上咨询律师,对方建议他搜集证据,因为不领证、不生孩子不能成为诉讼理由。棘手的是,青雪并未失联,也从未说过不回来,律师说这种情况很难界定。另外,她的真实身份也是个谜,小姑一家人至今未确定她的真实姓名和老家地址。
除夕下午,小姑和姑丈回了家,军桥留下来打麻将。那晚他喝了不少酒,脸红脖子粗的,坐在堂屋中央的麻将桌前滔滔不绝。我公公问他还打算找一个吗?他叼着烟,把麻将拌得噼里啪啦,瞪着红眼回答:“找,肯定要找,两条腿的癞疙宝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多得是!”尽管无人接话,他还是自顾自抬手指向我爱人:“不信问我表哥,他可以作证,我当年读书时何等威风,几时缺过女的?”他讲起了他读初中及辍学后的“光辉历史”,越说越起劲越离谱,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直到我公公实在看不下去,制止了他。
凌晨两点,众人打着哈欠散场,步行或骑摩托回家。军桥酒也醒了,回过神来,说:“今晚丢人丢到家了。”他摇头叹气,跨上摩托车,“突突突”地消失在夜色里。玉婷边关院门边说:“瞧这样子,伤了心了,感情嘛肯定还是有,好不容易遇着一个,又没真心打算跟他过日子。”我婆婆也叹气:“唉,说不定青雪就是外面欠了债,找人结婚弄些钱而已。她又那么能说,花言巧语的,把军桥弄得巴心巴肠。”
正月初四,小姑邀几个兄弟姐妹上她家吃饭,我们一家人都去了,晓燕也回来娘家帮着张罗饭菜,席间言笑晏晏。院门上还贴着去年办酒的红双喜,同旁边的对联一起褪色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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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跟我婆婆视频,又提到军桥的事。
婆婆说,小姑家终于联系到青雪了,勒令她退回彩礼,吓唬她已经把她骗婚的证据提供给律师了,不退钱就起诉。青雪没有否认,两天后,她转给军桥三万五千块,说是卖首饰的钱,又说彩礼都拿去还了债,全是和军桥结婚前做生意亏的,现在还未还清。
媒婆继续为三十六岁的军桥牵线搭桥,给他介绍了一个足足大他十岁的寡妇,有两个已出嫁的女儿,一个外孙正在上幼儿园。我和爱人都觉得滑稽又荒唐,说再怎么样,军桥也不至于要去找一个当了外婆的女人为妻吧。我婆婆一脸严肃:“笑啥哩?不然咋个办?二十岁的不愿跟他,同龄人娃都上初中了,只能往大了找。”
我婆婆说,小姑和姑丈也妥协了,这个寡妇无需彩礼,他们不求军桥传宗接代,只盼他能成个家,不要孤家寡人惹人耻笑。但目前,军桥还在考虑,似乎不太愿意。
(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