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子将信匆匆递给袁恩浩之后,便迅速回宫复命。
他刚踏入皇上的寝宫,在黯淡摇曳的烛火之下,便看到了两名看守侍卫的尸体横躺在地。
夜深,知了声声作响。恐惧顺着四肢,爬满了小圆子的全身。他汗如雨下,心中不免想到:“有刺客?那陛下岂不是……”
脑子丝毫来不及做深入思考,仿佛一年前刺客堂而皇之地闯入公主府,刺杀二公主,烧毁府邸的一幕再度上演。他的嘴巴张了张,正要大喊:“来人——唔!”
奈何还未出声,他的嘴巴便被人捂住了。那人的手掌温温的,力气极大。
自己必死无疑。小圆子甚至能够想象一把冰冷的剑将他的全身贯穿,血液四溅的画面。陛下是否已经被刺杀了?还有小谭子,小谭子怎么样——
“小声点,是我。”身后刺客的声音传来,如此熟悉。
“——小谭子?!”要不是被捂着嘴巴,小圆子必定会瞪圆了眼睛大叫。
即使林木谭将捂着嘴巴的手放开,小圆子的疑惑与恐惧也是久久不能平复。他望着夜色之中的英俊男子,支支吾吾地问道:“小谭子,你为什么要杀陛下呀?”
这问题有如当头一棒,直接把林木谭给敲晕了:“……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杀陛下了?”
的确是没看到,于是小圆子转换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这两个侍卫呀?”
林木谭:“……”
林木谭抬起了手,吓得小圆子的脖子一缩。只见他把手敲到了小圆子的脑袋上,道:“你给我看看清楚再说话!”
挨了一击手刀的小圆子畏畏缩缩。他这才发现那两名侍卫只是睡着了,顿时怒火中烧:“真是该死的奴才!如此不尽职!奴才明日定当告知御林军的统帅,好好治治他们。”
林木谭插了一句:“别,是我敲晕的。”
小圆子:“……”说起来,昨日貌似也有两名值班的侍卫说晚上头疼,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合着罪魁祸首都是您呀!
林木谭的话语颇有命令的味道,道:“这事儿你帮我搞定,千万不要闹到御林军那边。”他可不想树敌太多。
“是……”小圆子答应着,又问了一句:“为什么呀?”
林木谭贱贱一笑:“陛下不宠幸我,我也是寂寞。所以只能偷偷站在窗外看陛下了。”
小圆子:“……”早知道就不问了,何必自找吃一顿狗粮呢。
“对了,”林木谭问道:“事情办妥了?怎么那么晚?陛下都等得睡着了。”
吴璇菲睡着其实还不是等的,而是林木谭见她哈气连天,便叮嘱她先睡,等小圆子来了再通知她。
小圆子颇为内疚,但所幸事情不负所托,道:“信,奴才已经亲手交给袁大人了。”
林木谭谨慎地问:“其他人没看到吧?”
小圆子摇摇头,道:“没有。奴才是偷偷交给他的。而且,奴才按照您的嘱托,向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林木谭的眼珠子转了转,像是在思考什么,又问:“袁恩浩拿到陛下的信之后,什么表情?”
回忆起袁恩浩的表情,小圆子似乎有些难以形容,道:“好像有点开心,好像有点内疚……”
林木谭不解:“那是什么表情?”
“具体奴才也不知道……”小圆子为自己没派上用处而有些自责。
所幸林木谭倒也没有追究,道:“行了,你下去休息吧。我会将此事儿上报给陛下的。”
“是……”小圆子退后了几步,而后又转过了头:“小谭子,奴才的命……”
林木谭淡淡一笑,道:“放心吧。我答应了,就决不食言。”
“嗯!”小圆子的脸上久违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糟糕事情都抛之脑后,开开心心地转身离开了。
林木谭望着小圆子的背影,原本轻浮的脸上流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袁恩浩……”他不带任何感情地重复了这三个字。他的心里麻麻的,总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去招惹这个人……但具体的原因,他怎么都说不上来。
林木谭并未现在叫醒吴璇菲,而是到了第二日伺候更衣之时才如实上报。
原本就有起床气的吴璇菲心情不佳,问:“为什么昨天晚上没有叫醒朕?”
林木谭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陛下昨晚睡得如何?”
吴璇菲:“……”是挺不错的。而且知晓了林木谭守夜的她,睡眠质量更佳了。但这可不能作为你不及时上报的理由!
吴璇菲鼓起嘴巴气呼呼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惹人爱的小姑娘,这更加剧了林木谭想要戏弄她的欲望。他趁着给对方系腰带之际,绕到了身后,将嘴贴近了她的耳朵,轻声道:“陛下此刻的模样真好看。”
“唔……”耳边传来的呼吸让吴璇菲的耳朵觉得痒痒的,连带着脸颊刷刷变红,恼羞成怒,呵斥道:“大,大胆!信不信朕砍了你的脑袋!”
但皇上的话语传到林木谭的耳中却是毫无威严,只见他嬉皮笑脸,故作举起了双手,道:“怕了怕了。奴才该死。”
吴璇菲:“……”
站在一旁给皇上准备洗脸水的小圆子就差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小谭子!奴才的偶像啊!
吴璇菲已经深刻体会到了斗嘴是永远赢不了林木谭,干脆将话题移到了正轨,问:“你说,那个袁恩浩真的会帮朕吗?”
油腔滑调的神色从林木谭的脸上消失。自从得到了小圆子之后,他们两人议事儿不再偷偷摸摸,毕竟在其他人眼中,有小圆子在“偷听”,他们便不需要多此一举了。
林木谭道:“一半一半。”
小圆子从旁插嘴,道:“可是,袁大人的父亲,也就是袁尚书是支持江北蝗灾一事儿的,按照道理他的儿子理应……”他见吴璇菲与林木谭的视线一同向他看来,他的底气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一句:“奴才知错,不该插嘴,请陛下责罚……”
林木谭轻咳了一句,道:“小圆子说得有几分道理。”
这一夸,让小圆子的心情重拾阳光,对林木谭更为信赖了。
林木谭继续道:“但奴才怕,袁恩浩不会将信递给他的父亲看。”
吴璇菲不解:“为什么?”
“第一,”林木谭竖起了一根手指,道:“信是陛下给他的,如果他忠于陛下,他也不敢擅自将信给父亲;第二,他还并未完全相信小圆子,还在怀疑信的真伪。”
“但是有朕的笔记啊。”吴璇菲道。
“笔记是可以模仿的。况且这还是次要的。”林木谭的表情深邃:“奴才怕,他是站在父亲的对立面。”
吴璇菲的心一沉,问:“为,为什么?”
“礼部尚书是文官,自古文官瞧不起武官,所以……”林木谭见吴璇菲面露担心,赶紧安慰道:“不过,这也只是奴才的猜测而已。况且袁恩浩曾发誓效忠于您,想必不会忘了初心。”
吴璇菲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明明是个武状元,但却被朝廷分配成为夜逻卫兵,大材小用,满腹才华无法施展,想必对方定是怀恨……”
“陛下!”林木谭打断了深陷自卑的吴璇菲,道:“没事的。”
正是因为林木谭那双坚定的眼神,吴璇菲勉强活在阳光之下。她淡淡一笑,为刻在骨子里的卑微感到可笑,道:“是啊,现在想那么多就是徒增烦恼。毕竟,今日便能出宫确认他是否能为朕所用了。”
“是的。”林木谭点了点头,为吴璇菲重拾信心感到欣慰,但又十分心疼。他又补充了一句:“陛下今日早朝,也可以看下袁尚书的反应,便能大概猜到袁恩浩的行动了。”
吴璇菲:“朕知道。”
朝服穿戴完毕,吴璇菲在洗漱了一下之后,便启程前往早朝。
林木谭忽而想起一事儿忘记交代,便道:“陛下,您发烧了。”
“啊……”经林木谭一提醒,吴璇菲这才想起“装病”是今日计划的一环,便立马疯狂地咳嗽了起来。
林木谭极其冷漠地表示:“陛下,您演技真垃圾。”
吴璇菲:“……”
吴璇菲:“滚!”
◎
信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是约定了袁恩浩明日正午在皇城门口的茶馆相见。
字迹确实是当今圣上的。但该字体与以前的陛下相比,差距很大,甚至可以说判若两人。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圣上曾在一年前遭受刺杀,虽然刺客大概是搞错了吧,将二公主杀害。但因兄妹情深,痛失了妹妹的陛下一蹶不振,发烧一个月多才醒来。
太后也是在那一个多月中快速掌握了朝廷,垂帘听政的。
再次康复的陛下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变得沉稳内敛,不再说话。他任由朝廷按照太后的意思发展。
他的字体也是在那个时候变的。据说是因为发烧感染了神经,导致手握笔的劲道不如以前了。
——变了。一切都变了。
——而陛下发生重大变革的时候,自己又在干什么呢?
门外,婢女扣响了门扉,道:“袁少爷,夫人喊您用早膳了。”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袁恩浩这张俊秀的脸上。他那朦胧迷离的神色之中,透着一丝开心与内疚。
昨夜夜巡从一名叫做小圆子的太监手中拿到书信,他一结束巡逻便立马赶到了父亲的书房确认真伪。
信是真的。时隔五年,他终于可以为那件事儿赎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