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璇菲问道：“私账是什么意思？”
范哲的目光扫过单纯的吴璇菲，不做声。
林木谭从旁解释道：“朝廷管理公款会有账本。账本会定期上交给朝廷查看，对吧？”
吴璇菲点头：“这个我知道。”虽然她从未看到过就是了。
林木谭继续说道：“以上的，我们称为公账，即向朝廷公开的账本。一般情况下，衙门官府就只有一本账本。但有些贪污枉法，偷税漏税之人还会搞一个私账。私账上面记录着的，才是真正的银两的去处。”
吴璇菲脑袋瓜子不够用，显然没整明白里面的逻辑，道：“这……这不是犯法的吗？”
“对呀，就是犯法的。”林木谭点了点头，问范哲：“现在那本私账呢？”
范哲已弯下了身子继续割稻。尘世间的一切纠葛与他无关，他只知道，冬季即将来临，如果不多储备一些粮食，他与妻儿就会挨饿。他道：“我被抄了家，怎么会知道账本的去处！”
程运提议，道：“要不，再去偷账本？”
“可以是可以……”范哲没等林木谭接话，道：“但现在罗家的生意如日中天，恐怕挪用的公款已经填补进去了吧。那本私账估计早就毁尸灭迹了，怎么可能还等着你们去偷？”
也是。更何况一年前被范哲拿到过私账，何世明的行动定会更加谨慎了才是。吴璇菲转念一想，道：“那天，我好像听到他们说这是公款的最后一笔了……那，会不会私账已经被销毁了？”
程运配合着未来王妃，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而且，”范哲再次宣告了他们所做的行为不过是无用功罢了，道：“就算找了又能怎么样！上交给朝廷，朝廷只会视而不见！这个国家已经完了。”
在那一瞬间，吴璇菲似乎明白了宣明军存在的意义。
秋风习习，吹动稻穗摇曳，更是吹在每个人的心中。
林木谭托起下巴，沉默半刻，忽而灵光一现，一个计划在他的脑海之中慢慢浮现成型。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让罗恒破产。”
“……啊？！”在场的所有人纷纷吃了一惊，转头望着林木谭。范哲更是手一抖，割稻的镰刀差点划伤了自己，问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计划很简单。”林木谭的声音云淡风轻，而双眸之中却透露着一股胸有成竹的霸气，道：“我们先让罗恒的生意受阻，濒临破产，这样的话，他们定会狗急跳墙，再度提出挪用公款。”
吴璇菲接道：“嗯，那就会有新的私账来记录银两的去处。到时候我们再把它偷出来。”
“不是……”范哲对这对夫妻的一唱一和有些无语了：“我知道你们的计划，但问题是怎么操作？你打算怎么让一个垄断丝绸界的首富破产？”
林木谭举起了三根手指，道：“华陵国。”
天璇国位于大陆的北方，畜牧业居多。而华陵国则位于南方，养殖业发达，特别是蚕丝一类。
在天璇国价格昂贵的丝绸，在华陵国却是人手一匹，价格实惠。
程运立马心领神会，道：“我听说，旭城之所以发展成为如今的贸易之都，范大人功不可没。那么，敢问您是否有认识相关的商人，能否联系他们去华陵国购买丝绸来卖呢？”
范哲被这三人的气魄所折服。而他们所说的方法也的确可行，但是……他犹豫了一下，问：“华陵国真的会卖给我们吗？”
“会！”废话，本王在这里呢！林木谭道：“华陵国自从一年前……”说起吴璇菲继位，他还是犹豫了一下：“其实，天璇国与华陵国两国的交易早已处于停滞的状态。华陵国是丝绸之乡，一直靠着对外出口谋取生意。他们想必对现在的状态也是相当困恼。所以我们此举，于他们而言，利大于弊。”
再加上派程运过去打点，估计不出两个星期，丝绸的价格便会立马降下来了吧。
范哲犹豫地看了一下自己的稻谷，又看了一眼林木谭。原本的不信任与疑惑全消，张了张嘴，道：“我……我联系他们看看。”
林木谭双手作揖，道：“一切都拜托您了。”
交代完毕，天色也不早了。林木谭等人正准备告辞之际，范哲突然叫了一声，道：“小伙子。”
林木谭转头，问：“何事？”
范哲叹息一声，道：“不要做反叛军了，做官吧。现在朝廷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林木谭的双眸一愣。这位曾被朝廷背叛的人，如今仍然在心系朝廷，心念天下。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回复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回去的路上，吴璇菲的脑子依旧是愣愣的。她怎么都没法想象，林木谭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到去华陵国购买廉价丝绸的计划。
吴璇菲坐在林木谭的前面，问道：“你要做官吗？”
林木谭怀中抱着娇小的吴璇菲，心中一暖，压低了声音道：“做官之后，奴才还能侍寝吗？”
吴璇菲翻了一个白眼：“……”早知道就不问了，没个正经的回答！
林木谭转头对程运道：“你去处理华陵国丝绸的事儿吧，不用跟我们回去了。”
程运的目光扫过了主子与未来王妃，嫣然明白自己是个多余货，立马道：“是！那我告退了。驾！”随后，他便快马加鞭地开溜了。
吴璇菲望着那人的背影，心中不解：“处理丝绸的事儿？嗯？他到底是谁呀？为什么……”
吴璇菲的个子偏矮，林木谭干脆将脑袋叠在了她的脑袋上，道：“他……爸妈是做生意的，所以这方面比较方便啦。”
“哦……”郭小林的家中也是从商的，所以两人才会成为朋友吧。吴璇菲自顾自地觉得好像找到了一点逻辑。
“对了，”林木谭的目光看向远方，悠悠地说道：“想去华陵国吗？”
“咦？”吴璇菲的神情一愣，陷入了犹豫。
“商人前往华陵国购买丝绸，至少要两个星期之后我们才能行动。”林木谭又问了一遍：“虽然时间紧迫，但还是可以去兜……”
“不去！”林木谭话音未落，便听得吴璇菲否定得斩钉截铁。
林木谭发现，坐在自己前面的女子身子微微颤抖着，心生不舍。他道：“对不起。我们回家吧。”
明明自己是好心，却无意间戳中了对方的痛处……
◎
太阳西沉，落于地平线之下。
旭城的西面村庄已被官兵以及罗府的手下团团包围。他们手中的篝火熊熊燃烧着。
一个个无辜的村民们面露恐惧，聚在一起抱作一团。年迈的村长不断重复解释：“哎呀！官老爷，你们都审问一整天了！昨天之后，我们就没见过达达与枣儿了！还有你们说的另外两个人，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罗府的手下狗仗人势。他手中的鞭子一挥，在村长的身上划过了一道血痕，呵斥道：“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如果你们不老实交代，我就一把火烧了庄稼！”
挨了一鞭子的村长一个脚步不稳，“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村长！”众村民见状，怒火燃烧到了极致，赶紧过去搀扶，但却被官兵们手中明晃晃的刀给隔断了。官兵道：“都给我们滚开！”
其中一名与达达交好的小伙子——就是那位推荐达达去明雪山下抓鱼的男子忍无可忍，吼了一句：“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杀了我们也不知道！”
在他的带领之下，众村民的反抗之声此起彼伏。无知懵懂的小孩子纷纷哭泣。场面混乱不堪，一发不可收拾。
其中一名官兵被哭泣声冲昏了头脑，竟然真的在一怒之下，将火把往稻田之中一扔，道：“你们造反啊！”
顿时，火苗顺着金灿灿的稻穗，在秋风的吹拂之下，将村民们半年多的收成燃烧殆尽，形同白昼。
燃烧着的大火映入无辜村民的眼瞳之中，他们似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竟然楞在了原地，茫然无助。
直到村长因承受不住，“啊”地一声昏了过去。那群村民们才算是正式反应了过来，吼道：“救火啊！”“我们的庄稼啊！”“哎，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官兵与罗府的手下显然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妙，倒也没阻拦村民拿着可怜巴巴的锅碗瓢盆前去救火。
章学之的目光扫过火光中的渺小村民，又看了一下身边的官兵与手下。他们一个个虽知不妙，但却毫无悔改之意，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忍直视的他调转马匹，准备转身离开。
他身边的一个小喽啰赶紧赶了过来，问道：“章护卫，您去哪里？”
章学之看都没看他一眼，道：“我有点事儿，先回府中一趟。”说罢，他不顾后面那喽啰呆呆的视线，“驾”了一声扬长而去。
秋风呼啸，划过脸庞，有如利刃。
明明他的计划正完美地推进，但在目睹了百姓被官府与罗家霸凌之后，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主子那高大的身影再度浮现，让他原本动摇的内心有所缓和。没错，他要按计划行动。唯有这样，他的主子才会君临天下，终结一切的不公。
他要残忍地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与事儿，包括林木谭与“程器”。
山路蜿蜒曲折，章学之的目的地隐隐绰绰。他一下马，便听得屋内有一个小男孩跑了出来，叫道。
“师傅！你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