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一喊，吴雨嫣的身躯一抖，慌张起身便要离去，似是不想见着任何人，亦或者不想被任何发现。
袁恩浩心急如焚地冲到了那冻得瑟瑟发抖、全身淋湿的女子面前，将手中的伞撑了过去，问道：“长公主，你……”
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然而袁恩浩的疑惑还未出口，便见吴雨嫣遮住了自己的脸庞。
她的声音伴随着哔哩啪啦的大雨，显得微不足道：“你……你认错人了，我……我不是什么长公主，你……你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她重复着，试图逃离。
“长公主！”袁恩浩满头雾水，全然不知对方到底遭遇了何种待遇才会沦落至此。他心疼地将身上的蓑衣脱下，为其披上，道：“这样子下去会感冒的，臣带你回……”
“不要碰我！”当袁恩浩的手无意间触碰到吴雨嫣的肩膀之时，仿佛一个时辰前，在陆察峰房内所经历的一切在脑内闪现，恐惧与无助占据了全身，她下意识地打掉了蓑衣！
“臣……”对方那惊恐的模样让袁恩浩欲言又止。
“求你了……”吴雨嫣似乎并未认出袁恩浩，甚至，她的记忆错乱，以为自己还留在那个昏暗的房间内。她卑微地祈求道：“放我走，求你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求你了……”
她在求谁？
她求的，明显不是袁恩浩。
不安与没有保护好主子的自责爬上心头，袁恩浩手足无措地倒退了几步，道：“是……那个，长公主，臣是袁恩浩。”他估计报上了名字，想要缓和对方的情绪。
“袁……”袁恩浩的声音进入了吴雨嫣的耳内，她愣愣地抬头，泪流满面：“袁侍卫……”
袁侍卫，吴璇菲的人！
那个伪装成当今皇上，将她带回天璇国，拉她入地狱的人！
恨意伴随着耻辱溢满了全身，吴雨嫣地揪住了袁恩浩的衣领，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泪水伴随着磅礴大雨溢满了眼眶，模糊了整个世界。吴雨嫣觉得全身心都是冰透了，毫无知觉。
因为两人的距离拉近，袁恩浩这才看清了吴雨嫣身上的惨状。
愤怒，在一瞬间冲上了脑门！
吴雨嫣的脖子上有大量的红晕。从伤痕残留着的牙印来判断，那是被人咬上去的。
谁会去咬一个女孩子的脖子？谁去会撕烂女孩子的衣服？答案，不言而喻。
那个畜生是谁？作为她的下属，他有义务知晓真相，然后去暴揍对方一顿！不，不止暴揍，他甚至会杀了那个禽兽！
但是，询问到底有何意义？当目睹到那溢满了泪水与绝望的眼神之时，所有的语言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为何会躲避侍卫们的视线，一个人悄悄出现在这里？她为什么会假装不认识他，渴望一人离开？
因为，她不想被提及！
因为，她是华陵国二皇子的王妃！
那是耻辱，一辈子的耻辱。
袁恩浩心中最为软弱的地方被触动，道：“没事的。”
他安慰的话语是如此空洞。遭遇了这番羞辱，怎么会没事？
他是臣子，也许，他该换一种安慰的方式。
“……晚了……一切都晚了……什么都无法挽回了……”吴雨嫣哭泣的声音细微，消散在雨中。
冰冷剥夺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的身影一个踉跄，倒在了袁恩浩的怀中。
是啊，一切都晚了。
袁恩浩望着怀中颤抖着的吴雨嫣，不自觉地将她的身影与自己重合。
那是五年前的一次偶遇，他的人生被耻辱覆盖。除了守护他之外，他将别无选择。
而在失去他之后，他的人生被迫宣告“终结”。
一切都晚了。他已经再也无法回报他的恩情了……
袁恩浩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长公主……跟臣很像。”
像？哪里像？吴雨嫣无法想通，也不想去想通。她大脑开始结冰，冻结了一切的思考与善意。
袁恩浩不想这样有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了。
他需要一个信念。
吴雨嫣——这位长公主的痛苦与自己是如此相似，那么，他干脆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她吧。
就这样，两个空虚的人格，在这一刻达成了共鸣，互相慰藉。
袁恩浩道：“长公主，臣会保护好你的。”赌上他生命的全部！
吴雨嫣在他的怀中像是睡着，像是晕了过去，总之，袁恩浩无法保证她有没有听到他的承诺与决心。
那之后，袁恩浩并未将她直接带回旧公主府，而是就近找了一家旅店休息。
他将昏睡过去的吴雨嫣放置在了床上。
君臣有别，他并未越界，而是将吴雨嫣湿透了的外衣脱下，随后便将燃烧的炭火距离她近一些，试图烘干黏在她身上的衣服。
袁恩浩，守着她的外衣。
哪怕是隔了那么多层，袁恩浩依旧能清楚地看到上面残有着血渍……
◎
吴雨嫣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从一开始，她都没有做错过什么。
从小到大，她便一直在忍让。
哪怕被宫女欺负，被太监辱骂，她也是忍气吞声，甚至都没有在吴璇菲的面前暴露他们的罪行。
她觉得，只要自己以一颗善良的心对待别人，别人也一定会这样回报她。
但是，她发现她错了。
如果说，她这一生做错过什么，那一定是抱有这样善良的想法。
这个世界，这些人，真的值得她去善良对待吗？
如果说善有善报，那么，凭什么她的善良要遭受这种报应呢？
没错！扭曲的不是她的心灵，而是这个世界。
如果上天无眼，那就让她去惩罚这个世界，这些人吧。
身上的痛处，以及刻在灵魂中的耻辱是有价值的。因为她知道了，当今皇帝并非吴璇明，而是吴璇菲。
一切的解释都通顺了。为什么太后要撮合陛下与男子就寝？为什么陛下会宠幸小谭子？为什么林木谭迟迟没有回国？
是那个女人——吴璇菲假装以想念皇妹为由召她回宫，用尽方法拆散她与林木谭。
她绝对不会让她得逞的。
哪怕得不到，她宁愿毁灭，也不会让她得到！
什么？你将这种心态称为精神扭曲？
不不不！吴雨嫣觉得，她不过是在纠正这个世界罢了。
头疼欲裂，明明很冷，但整个人却有如火烧一般。
吴雨嫣感觉自己就像沉浸于冰水之中，但有人却硬生生地将冰水烧开，蒸发，试图用这种强硬的方法让她得到解脱。
她勉强睁开了厚重的眼皮，努力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
“长公主，您醒啦？”吴雨嫣的话音未落，便见袁恩浩恰巧端着早饭进来。他的声音透着一丝喜悦与担忧，问道：“没事吧？臣带了一些粥过来，要不要填一下肚子？”
吴雨嫣悠悠地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这个男人还算有几分绅士风度，并未对她下手。
还是说，她在他的心目中，已经“脏”到了他不想下手的余地了？
窗外，天蒙蒙亮了。
吴雨嫣再度问道：“这是哪里？”为什么他不带她回旧公主府？
“这是一家旅店中。”袁恩浩想起吴雨嫣的惨状，颇为心疼，道：“臣昨日见长公主身……可能不太方便回去，便就近找了一个地方安顿一下。对不起，臣擅自做主了。”
“无妨……”吴雨嫣淡淡地回应。
吴雨嫣那日从刑部尚书府中——不，确切地说，她是从陆察峰的房内逃出，不敢去面对任何人。
她明白，如若她的这幅惨状被华陵国的人看到，那么她与林木谭之间的联姻就……
而眼前的这名男子是否与陆察峰一般卑劣，试图抓住她的把柄进行威胁，亦或者……吴雨嫣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袁恩浩摇了摇头：“等长公主愿意跟臣说了，臣就听着。”
袁恩浩的声音与其说好听，还不如说有安全感。
但是，这到底是安全感，还是威胁呢？他偷偷将自己带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尽忠？开什么玩笑！
吴雨嫣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谢谢……”她不知道要谢袁恩浩什么，那不过是一句虚假的客套话罢了。
这个男人在吴雨嫣的眼中，早已变成了吴璇菲监视她一举一动的眼线。
“不客气。”袁恩浩并非傻子，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如何，他一眼便能看穿。
但是，他不会明说，也不会去深入作想。
因为他已发誓，要守护她一辈子了。
“长公主，稍微喝点粥，我们就回去吧。”袁恩浩将粥递到了吴雨嫣的面前。
“嗯。”吴雨嫣接过，略有些迟疑，但还是喝了。
待吴雨嫣的状态好些，袁恩浩方才下楼去叫了马车，接她回去了。
原本滞留在刑部尚书府的侍卫们早已回来。他们与玉儿一见到吴雨嫣，便立马焦急地冲了过来，道：“王妃，您终于回来了！您没事吧？”
袁恩浩拉开试图去拥抱吴雨嫣的玉儿，道：“长公主发烧了，赶紧去叫大夫！”
“发烧？！”玉儿吓了一跳，撒腿就跑：“奴婢这就去叫大夫！”
吴雨嫣望着玉儿离开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冷笑。玉儿是太子妃身边的丫鬟，她会不知道林木谭去了哪里？
还是说，玉儿是太子妃派来监视她的，亦或者是来看她笑话的？
吴雨嫣并未意识到，她眼中的世界，开始没有一个好人存在了……
就在这时，身边有一侍卫来报：“王妃，刑部尚书之女陆小姐找你。她昨夜便过来了一趟，因你不在，就走了。现在她又来了。”
吴雨嫣与她早已无话可说。亦或者，那人是来欣赏他哥哥对她所做的“成果”吗？
吴雨嫣努力保持了微笑，道：“请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