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淑儿的情绪与处境都非常糟糕,甚至一度让她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了。
前日,她打晕家丁溜出去参加选妃被发现,父亲一气之下将她关在了屋内,大声指责她的不懂事。
“哪里不懂事?”陆淑儿不明白。
父亲回答的声音依旧很大,震耳欲聋。
陆淑儿只能隐隐约约的捕捉到了父亲“重男轻女”,以及“对权势无限渴望”的信息。
陆嘉实道:“我今日下朝堂时,正好与工部尚书遇到。他的儿子正好20,还未娶妻。”
“哦……”陆淑儿勉强应了一声。所以说,关我什么事儿?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跟他又不熟。
头开始疼痛欲裂。
程器——那个男生的身影一直在脑子里肆无忌惮地出现、消失,仿佛将此地当做了自己家一般。
“走啊……”她说道,试图将那人赶出脑海。
陆嘉实听闻,连连叹气,而后命人将她反锁于闺房内。
从昨日到现在,陆淑儿就这样被关在房内,躺在床上。丫头们端进来的饭菜酒水,她一口未动。
府中的下人们都在疯传:小姐因为选妃失败而选择轻生,不愿意委身嫁给工部尚书之子。
程运跟在那两丫头的后面,从她们的嚼舌根中了解到了一切,愧疚感更强了。明明他阻止对方参与选妃是为了她好,结果却将她推下了死亡的边缘。
那就趁着现在,好好与她说清楚吧。毕竟,他再逃避,那就是一条人命了。
待那两丫头放下饭菜离开,程运才绕到了一个扇窗户前,撬开了松动的锁,飞了进去。
躺在床上的陆淑儿见闯入者是程运,倍感吃惊,道:“怎……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明明对方不过正常的询问,但在程运听来却像是在责骂他怎么还有脸过来。他润了润嘴唇,方才挤出了两个字:“抱歉……”
顿时,屋内的气氛因为他的歉意而变得尴尬。
陆淑儿支撑着在床上坐起。她的面色……可能是因为生气吧,所以看上去竟然挺红润的,不像是两天没吃饭的。她问道:“为什么跟我道歉?”
“因为……”程运第一次单独进女子的闺房,有些害羞。他手足无措,最后干脆像个老爷爷一般将两只手彼此塞到了袖中,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就是……我阻拦了你的选妃。”
听闻此话,陆淑儿的眉眼一低,像是被触碰到了底线。
程运一惊,赶紧补充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嫁给皇上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嘴笨的他,只能重复这三个字眼。
陆淑儿的脸上挤出了勉强的笑容,道:“无妨。毕竟,嫁给皇上成为皇妃不是我想要的,而是父母强加给我的。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生个女儿的作用,便是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以此巩固他们陆家在朝廷中的地位。”
说白了,婚姻便是政治。自小跟在林木谭身边,这些他早已司空见惯。他乖乖地站在陆淑儿的床边,聆听着,倍感同情。
“呵呵,”陆淑儿为命不由自己感到可笑,静静地诉说着自己的无奈:“所以,我自小便被要求学习各种的琴棋书画,刺绣修花。父母不允许我多吃,怕我长胖了会丑……这一切的束缚,就是为了将来我能成为男人的贤妻良母,为他打理家中琐事。”
女人,并不是男人的附属品,更不能以出嫁作为目标。
几乎快要沦为父母人偶的她,在一次外出中了解到了江湖的一切,人生的丰富多彩。
她开始明白,即使作为一个女子,她也有渴望拥有的生活,想要做的事情。
所以,她开始变成了两面派。
一面,她伪装成贤惠得体的淑女,去实现父母的愿望;一面,她跟着江湖人士学习功夫,成立了淑云帮,去过自由的生活。
而现在,她不需要伪装了。
“明明是他们一直把她当做皇妃培养的!明明是他们要求我去‘勾引’皇上的!凭什么因为他们的一句话让我不要参加选妃啊?!开什么玩笑啊!那本小姐十八年来的青春算什么!他们在玩我吗?他们觉得生个女儿就是工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陆淑儿的情绪突然激动,泪水伴随着愤怒与不安落下,道:“然后现在还冒出来一个工部尚书的儿子?嗯?那个家伙又是谁!本小姐为什么要嫁给他!要嫁你们去嫁!”
不知为何,比起细声细语,程运更喜欢这样深情饱满、大声说话的她。
因为直爽,因为真实。
“你倒是说话啊!”一股脑儿说完的陆淑儿觉得自己蠢透了,朝着傻乎乎地站在面前的程运吼了一句:“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
“我……”第一次见近距离地见女子落泪,再加上还被对方吼了一句,程运到嘴边的所有台词都没了。
程运与他弟弟不一样。他弟弟虽然不会能言善辩,但为人沉稳,临危不惧,很会读取他人的气氛。
许是对方将自己的过往合盘拖出吧,许是以自己的过往来安慰更为合适吧,程运道:“我……其实有一个比我强很多的弟弟。”
比起“重男轻女”的世俗偏见,比起对方被掌掴的命运,程运觉得自己的烦恼微不足道,只是来源于自己的不成熟罢了。
陆淑儿算不上安慰地说了一句:“但是,你也很厉害啊。”
“嗯……”程运的确很厉害。如果他不厉害,他也不会被林木谭看中选为贴身侍卫了:“但是,我永远都比不上那个人。哪怕再努力,再刻苦,天才总能轻轻松松的凌驾在我之上。”
陆淑儿:“那就不要去对比啊。你就是你,他就是他呀。”
“是啊。不要去做对比……你以为我不想吗?如果天才是其他人,我倒可以装作视而不见,但问题是那个人是我亲弟弟啊!我……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我明明想要去为他感到高兴,感到自豪,但是……”程运深呼吸一口,方才发觉自己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每次我在脑海中闪过的,都是自卑与嫉妒。”
我为自己的能力感到自卑。
我为对方的能力感到嫉妒。
自从程器成功成为羽林军的主帅之后,几乎每个人都会在程运的身边强调他拥有一个厉害的弟弟。
直到后来,他甚至被两位皇子“同情”,彻底下令任何人不得将两兄弟进行对比。
两位殿下本是好意,但却更加加剧了他的自卑与嫉妒。
如今到了异国他乡,程运这才第一次体会到了自由的味道。因为这里,没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没有人会拿他们作为对比。
“所以……”程运道:“当弟弟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有些害怕了,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了。”
如果他的弟弟卑鄙一点倒还好,问题是,那人还是如此的直率天真,处处为他着想。
他就像程运的一面镜子,将他所有的丑陋都暴露无遗。
全部诉说完毕,程运像是完成了使命,低下了头,等待审判的结果。
他与陆淑儿的遭遇像吗?不,一点儿都不像。那么,为什么要说呢?程运自己也不明白。
直到,陆淑儿下了床,握住了他的手。她微微抬头,声音带有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你,我无法站在你的角度去感受你的感受,但是,我能告诉你的是,人本就无完人。就因为不完美,我们才是独一无二的。”
陆淑儿的眉眼忽而一低,再次抬头柔情似水,道:“我喜欢的人是你。这一点,你弟弟比不上。”
原本停滞的江水忽而翻涌,程运的心脏一阵狂跳,吓得赶紧往后倒退了几步,绊倒在了椅子上,“啊哟”地叫唤了一声。
陆淑儿见状,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要不要那么笨啊!”
程运红着一张脸,恼羞成怒:“还还还不是因为你你你……”
明明自己诉说着卑劣的行迹,明明她为陛下要死要活,怎么突然就转变口风了呢?而且这两天没吃饭的人……怎么就看不到一点儿憔悴的迹象呢?
“别你了,听不懂。”陆淑儿笑得泪水都出来了:“明明是你来安慰我的,最后怎么变成我安慰你了。”
程运:“……”真是抱歉啊!
程运思考了一下,总觉得也要安慰一下对方,道:“其……其实你也不用太伤心,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那是!”陆淑儿得意地一点头,道:“本小姐全部都安排好了!”
“嗯?”程运一时觉得耳朵不好使:“什……什么安排好了?”你的后事儿?
就在这时,窗口传来了细碎的声响。
程运下意识地将陆淑儿护在身后的动作,让她觉得非常暖心。
窗户打开,进来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子,手中似乎捧着一个食盒。该名男子程运总感觉有些印象,似乎在哪里见过……
“啊!小罗!你今天怎么那么晚啊?”陆淑儿见程运一脸懵逼,赶紧介绍道:“这是罗凯飞,淑云帮的成员。”
“哦,你好。”程运有礼貌道。怪不得眼熟。
那位罗凯飞眼神扫过陆淑儿与程运,颇有调侃之色,道:“老大,混得不错啊。今天有人给你送饭菜了?”
程运:“???”送饭菜?
陆淑儿道:“不是,他是过来看看我的。哎呀,说得我都饿了,今天给我带了什么?”
说着,食盒一打开,便是一只色香味俱全的野鸡。
陆淑儿的口水直流,撕下了一只翅膀嚼了起来。
程运的懵逼转换为言语,道:“等等等等一下!”说好的茶饭不思,生命旦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