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照，寒风凛冽。
皇上的寝宫早已备好了炭烘暖。奈何，敞开的窗户依旧将暖气吹得烟消云散。
寂静之中，吴璇菲将精致的红木箱合好，看都没看林木谭一眼。如今两人已共处一室，她倒也不准备回避，干脆等着对方近一步的解释。
林木谭理亏，倒也乖巧。他在吴璇菲的面前蹲了下来，视线与她齐平，道：“我……奴才与那位陆小姐真的没什么。在围猎场之时，奴才看到她在您的帐篷外瞎逛荡，误以为她是宣明军的人，会对您不利，所以才与她扭打成一团的。”
吴璇菲微一抬头，眼神与他对上。虽然眼前这位太监自称奴才，但全然没有仆人的态度。她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
见吴璇菲开了金口，林木谭要是有尾巴，定会摇晃个不停：“嗯！奴才可以对天发誓！”他还不忘通过油腔滑调来拉近与对方的距离，道：“况且奴才已经有陛下，怎么敢与其他人拉拉扯扯呢。”
奈何，他的这番调情的言语并未引起吴璇菲的共鸣。甚至，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林木谭：“……”觉得非常委屈，被丢弃的小狗狗都没他可怜。
不过也是。吴璇菲生气的缘由本就不在陆淑儿。
合上的红木箱有些冰冷，吴璇菲像是在下定某个决心一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其他……你还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吴璇菲在给他机会。
不，应该说，她也在给自己台阶下。
也许，她该找个机会去原谅对方了。
林木谭并非傻瓜，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的眸光一低，态度看上去颇为诚恳，道：“有……奴才有一事儿要向陛下汇报。”
吴璇菲表面装作若无其事，但内心却是翻腾不已。她道：“说。”
“是，那个……”林木谭的神色定了定，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可以在战场上雷厉风行，迅速做出应对措施。但面对心爱的女孩……说实在的，要不是提前想好了筹码，估计他就“战死”了。
他缓了一下，道：“陛下，对不起，奴才一直在欺骗您。”
“……”红木箱子之上，吴璇菲的手指触动了一下。但她还是努力装作无动于衷，聆听着接下来要说出的、她最为在意的对方的真实身份——
“其实，”林木谭定了定，道：“奴才没有被阉割。”
吴璇菲：“……”果然任何的期待都没意义！说好的真实身份呢？你能按套路出牌吗？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承认自己不是“郭小林”，然后坦白自己的吗？
吴璇菲努力遏制自己想要吐槽的内心。
虽然早已知晓对方的性别，但吴璇菲还是努力做出吃惊的表情。毕竟，如果她早知道对方不是太监，但又没阉割他，还与他拉拉扯扯，那不是变相承认了她喜欢他吗？
吴璇菲道：“什，什么？！那……你……怎么成……成为太监的？”
奈何，就算吴璇菲再努力，她拙劣的演技还是让警觉的林木谭察觉到了异常。他望着吴璇菲那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新生疑惑：好歹两人曾同床共枕过，她作为一个女孩子怎么都没个害羞的……
嗯？等下！忽而，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涌上了林木谭的心头：难道她早就知晓本王是男儿身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民间？可是他们两人睡觉都是分开的呀……
不对，不对不对。林木谭的回忆开始清晰，他想起了还有浴室澡堂一事儿。
难道，那个时候他被吴璇菲看了个精光……
“刷”地一声，红晕在那一瞬间爬上了双颊，这位表面放浪不羁，内心闷骚不已的少年自惭形秽。
不行！绝对不能动摇！林木谭努力吸气，呼气，才总算让自己的神智保持能胡编乱造的程度，道：“奴……奴才被召入宫中之后，便被送到了敬事房等候阉割。但因那天是长公主出嫁，众奴才都去御花园服侍，所以……奴才的阉割就被推迟了。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继续往下编：“奴才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自行出来逛了一下，遇到了陛下……”
吴璇菲：“……”
虽然那晚吴璇菲所行之事确实荒唐，但此刻的她脑子非常清晰。
说谎。
虽然小谭子表面看似真诚，但实际话语却是漏洞百出。被送入宫中等候阉割的奴才，又怎么能自由行动呢？
不能被他骗了。吴璇菲如此告诫自己。
但是……
那人却早已将她的一切看穿。林木谭一抬头，目光深邃，道：“对不起，陛下，奴才隐瞒了您那么久……要不，您明日一早就下令将奴才阉割了吧。”
吴璇菲的心中一紧，直视林木谭的眼神。
烛火在寝宫内摇曳，倒映着两人的身影。在那一刻，吴璇菲明白自己被套路了。
明明现在最为关键的并非是否阉割，而是对方的身份才是。但小谭子却用这一招来试探吴璇菲的真心。
如果吴璇菲真的下令阉割，那就代表着她将永远失去他。但是，如果她心有不舍，不下令阉割呢？
对方不过是个太监罢了，连个奴才都不舍得阉割，那她还有什么理由去质问他的身份呢？他的真实身份重要吗？
吴璇菲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被塞得满满的。终于，在良久之后，她才勉强挤出了两个字：“……狡猾……”
听闻此话，林木谭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的手朝吴璇菲的方向伸了伸，而后怕“男女有别”，又再次伸了回来。
林木谭唤了一声：“陛下……”
吴璇菲没有搭理他：“……”
林木谭的声音柔和，颇有撒娇的意味：“奴才还能在您身边伺候吗？”
吴璇菲愣愣地望着他，直视那对与林木谭一般的星辰双眸。
她希望他在身边，她甚至可以不在乎他的身份。因为她孤独了太久。
但是，她是皇上。即使不做皇上，那她也还是一位高贵的公主。所以，她不能如此轻易地对一个太监妥协。该有的尊严，她不能落下。
吴璇菲定了定神，道：“你……这次查破旭城的案子有功，所以朕暂且赦免了你……你的欺君罔上。”
吴璇菲那故作威严的模样让林木谭觉得有些好笑，道：“谢陛下，您真好。奴才一定会好好侍奉您，以此来报答您的不杀之恩。”
“少……少油腔滑调，认真点。”吴璇菲没出息地又被林木谭撩到了。她稳住了情绪，努力寻找着借口：“还有，你……那个……现在天璇国缺少人才，以你的才华做太监颇有些可惜，所以，朕暂时不将你阉割了。”
看似充分的理由，实则是为了隐瞒内心的动摇。
吴璇菲明白，她已经对小谭子心动了，为他的才华折服了。
但是，她没法与他在一起。
这不是因为身份悬殊，而在于，她不过是把小谭子当成了林木谭的替代品。
如果不是真爱，如果这份喜欢会伤害到他人，那么，她更应该尽早做一个了断。
“不过，”吴璇菲停顿了一下，道：“有件事儿，朕要跟你说清楚。”
“什……”吴璇菲的表情突然凝重，吓得原本以为一切都解决了的林木谭再度警觉了起来：“什么事儿？”
“那个……”吴璇菲知道她的话语很狂妄，甚至有些自私，亦或者是一厢情愿。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提醒了对方：“朕……有喜欢的人。”
她的言外之意再简单不过了。
小谭子一直为她鞍前马后，出生入死。他偶尔表现出来的举动甚为亲密，在民间又亲切地唤她妻子，这番模样让吴璇菲不由地想到：他喜欢上了她。
所以，她更要明确地强调：如果小谭子是因为喜欢她才做了这一切的话，那么，就此结束吧。因为她心目中有人了。
林木谭一愣，问道：“是……华陵国的二殿下吗？”
想来是上次在民间，吴璇菲对于“林木谭”的名字颇为敏感，故而被小谭子察觉到了端倪吧。她点了点头，应道：“嗯。”
在吴璇菲的眼中，作为华陵国二皇子的林木谭早已娶妻。但就算如此，她依旧对他一片痴情。
林木谭听闻此话，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努力压制着想要冲上去抱住她的冲动。
吴璇菲见小谭子并未作答，便又补充了一句，有些自责：“其实朕在那晚宠幸于你，也是因为你长得与林木谭相似……朕……只是把你当作了……”
一个替代品罢了。——她终究还是没有把残忍的话语说出来。
“陛下，”林木谭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低着个头，让人捕捉不到任何的喜怒哀乐：“为什么跟奴才说这些？奴才……不过是个太监。”
“为什么……”在一个封建的社会之中，太监的命在主子的眼中不过草芥。但吴璇菲依旧坦诚相待。为的，就是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可与体谅。
为什么希望一个奴才的认可与体谅？吴璇菲的神色一愣。
下一秒，林木谭那张俊美的脸庞凑到了她的面前，道：“陛下，你其实喜欢上了奴才吧？”